二診 「風車」
「或許，肩負使命的他們才是故事主角，而我們……僅僅是自私的反派吧。」
我曾目睹影子的打鬥，他是壓倒性地強。
在黑暗中、在人類不可視的玄黑深處……他卻能洞察一切。
唐吉軻德症候群令他深信自己是影子的同時，也間接將他的身體能力提升了。
超乎常人的夜視能力、聽覺、嗅覺，在黑暗中生存所需要的一切都因此而補足。
他是怪物，並非張牙舞爪的浮誇，反而如鬼魅般幽靜。他可以用一把匕首就撕裂無數闖入者的咽喉，真要說起來，他甚至可說是我「絕對不想」對上的感染者之一，我不曾懷疑他在這片國土上的無敵。
可是現在卻……
從未響徹過的警鈴，迴盪於幽暗深隧之中。
那是個簡單的警報裝置。有別於我設置在隧道周遭的陷阱，它是由影子親手打製的。警鐘與其手錶相連，只要入口的他壓下按鈕，便能提醒深處的我危險將至。
同時也能提醒著我——該逃跑了。
耳聞身後逐漸式微的警鐘，我又加緊了腳步。只是，我前行的方向卻不是為了遁逃，我想確認、想確認是什麼難倒了影子，並且也要知道那傢伙的死活。畢竟我可不想因為一場誤會，就再也不敢回到這個據點。
哈，但是別會錯意，我可不是要去救那傢伙。
只是暫時，還不想讓那傢伙就這樣掛了。
「小心那條線。」我提醒地擺手，並回望身後速水的手電筒光點。
「啊，好的……那是？」在暗處，速水點頭表示瞭解，並小心翼翼跨過我手指的方向，那裡存在一條不明顯的鋼線，若不是我特意指點，速水一定會馬上絆到它。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一桶廚具會從妳頭上倒下來而已。」
我蒐集了餐刀、叉子等金屬利器吊掛，這樣的陷阱附近至少還有五個。
「咦咦！？不、不要用平靜的表情講出那麼危險的事啦！」速水驚呼出聲，顫顫地望向方才自己經過的陷阱線，之後便提心吊膽地步步為營。這一路上，我讓她以手電筒替我指路，因為我雙手必須應付隨時可能遇上的戰鬥。
「等等會更危險哦。」我從容地笑著，同時振臂揮了下球棒。
但心裡，果然還是對「帶她來」這個選項感到不安啊。
沒錯，是我決定帶她上路的。當警鈴響起後，速水也跟著醒了，我本來想隻身一人去尋找影子，但她說什麼都要跟上來。女孩子卯起來時遠比想像的要難纏。說來奇怪，有一瞬間我直覺認為她或許會派上用場……
「好、好痛。」看向黑暗中撞到頭的她，我搖搖頭。
嗯，可惜，那直覺僅存在一瞬間罷了，大概零點三秒。
「我先問妳，等等如果真的有危險……妳要怎麼辦？」
「嗯……人、人家要跟緊山崎先生！」帶點撒嬌的口吻，她邊摸頭邊朝我微笑。但她隨即意識到周遭太黑我無法看見，索性將手電筒由下巴向上映，並再次予我笑容。
她是必須傻笑，因為她這話等於是死皮賴臉要我保護她了。
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完全弄不明白。
「皮給我繃緊點啊。」看在那可愛的笑容份上，我才沒有揍死她而是捏了捏她的臉。
「嘻嘻……對、對不起！」也或許是我力道太輕了，捏起她臉皮時卻換來更可愛的笑容。
算了……我果然不懂現在的小女生在想些什麼，也不太會應付她。
「抱歉打擾兩位。」
我才剛嘆口氣，一雙手忽然搭上我與速水的肩頭，使得速水差點又失聲尖叫，只是這次那隻手更快一點，馬上就摀住速水的嘴，讓她不會再用２４大小的字體炸裂隧道。
「是我，山崎君、達辛妮亞女士。」
朦朧黑幕中，影子高瘦的大衣輪廓逐漸顯現。
或許是早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所以我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驚嚇。只是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沒辦法察覺他的接近。而這樣形如鬼魅的他，此刻卻看來有些狼狽。
影子西裝的領帶已然鬆脫，大衣的領子則翻向一邊。不止如此，他站立的姿態也顯得有些駝背不自然。說來奇怪，這傢伙雖然自稱為影子，卻莫名愛注重服儀與禮節，所以……他不該是這副模樣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察覺這份異樣，我皺眉警戒地詢問。
片刻沉默後，我得到他苦笑著回應：「哈哈……我失手了。」
滴答，水珠落地。聽覺過後才有了嗅覺，是腥味。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在我殺害無數感染者時都能聞到的味道，它來自於我肩頭上被影子觸摸後留下的污漬，也來自影子正不斷流淌液體的臂膀上。我們通常稱之為……鮮血。
「喂，你流血了！？」
「因為他們看得見我。」不等我追問原由，影子沉聲應答。
「他們？很多人嗎？」他用的是複數，所以我謹慎地確認。
「啊啊。」他點點頭，於此時才鬆開摀住速水嘴巴的那隻手︰「持槍的一群人類，我大意了。」鬆懈同時，影子吃疼地歪下腰來。
「咦咦！所、所以影子先生是受槍傷嗎？好嚴重……」速水倒是很關心影子的傷勢，才重獲自由就語道擔憂。但我覺得更該擔心的是自身安危，敵人可是能在主場傷害影子的人物啊？
夜視能力、配熱兵器、群體。是同樣擁有夜視能力的感染者嗎？吸血鬼型？不對，他們不會用槍械才對……以影子的隻字片語逐步推測，我的臉色也就越來越難看。
是什麼？這份不安。
對了，影子雖是感染者中較能正常交流的存在，但他仍然不明白世界深陷「感染風暴」之中，更不明白感染者與免疫者的差別，對他來說，僅有敵人與朋友之分……
怦怦、怦怦。
但對我來說，敵人是還能再向下細分的。
「不會吧。」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細分、再細分，終於來到最令我恐懼的結果。
那是……
紅外線光點在我思考間悄悄攀上胸膛，寧靜的死神之鐮也已然架於脖頸之間。當大腦察覺到異常的瞬間我寒毛猛豎，幾乎是反射性地它給了我指令。我咬緊牙關，毫不猶豫將速水與影子壓著撲倒！
「趴下！」
砰！
槍響於隧道中擴散，伴隨著水泥牆炸裂的聲音，我暗嘆著今日的不幸。
「該死。」太倒楣了！竟然會遇上他們！
唐吉軻德症候群的末日風暴中，最危險的敵人是什麼？橫衝直撞的感染者？有智慧和特殊能力的感染者？陷阱？天災？啊啊……都不是！正解是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無差別殲滅感染者的軍隊！
「棘手了。」握緊手中的球棒，我蹲伏於水泥柱後，以此作為掩護。
「為、為什麼要開槍？」依附於我身旁，速水的嗓音伴隨著喘息。
「……沒丟顆手榴彈過來已經算好了。」
我知道他們是誰。
八個月前，聯合國特別命令第七號發佈。因應唐吉軻德症候群疫情擴散，特此招收各國菁英戰士，成立對唐吉軻德症候群應變處理部隊。其任務內容為搜救各國可能存在的免疫者、並尋求人類的前途。使命重大、光榮顯耀，特予擊潰唐吉軻德之隊名——「風車」。
部隊代號風車，對付感染者的處理方針——
唯一死刑。
「你對紅外線有反應，是免疫者嗎？」
紅外線彷彿是某種人類區別測驗，不附情感的嗓音從遠處響起。話音同時，五束光源接連綻出，是出力頗強的照明設備。透過光圈，我撇見他們模糊的輪廓，與他們手中致命駭人的大傢伙——步槍，每個人至少都有一把步槍！
風車部隊，好死不死……
而且竟然有五個人！？
該怎麼辦？
我不斷思索著各種回答的可能性。速水是免疫者，而我和影子卻不是！他們會相信我是有思考能力的感染者嗎？不一定，接受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就算我真的被接受了，那影子他又該怎麼辦？
是拋棄影子的時候嗎？但是——
「風車大人啊，如果我說自己是免疫者，你們會如何應對？」
我緊迫地勾起嘴角，同時拿起一旁破鋁罐，便往水泥柱外拋去。
噹！
只是剎那間，我就聽見一聲金屬撞擊之響，他們二話不說地對鋁罐開槍。
精確度極其駭人，裝備差距也是無從選擇的恐怖，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要是我剛剛舉手投降出去，大概免不了挨上一槍的結果。
「好吧，我明白了。」冷汗劃過我的顏面。我明白了他們就算配有夜視鏡，也無法分辨出瞳色的差異，所以決定不由分說先打傷目標再做檢查的事實。
「……如你所見。」眼看處理方針已經暴露，對方也從容地不再隱瞞。我可以聽見腳步聲整齊的踏響，他們各自邁開步伐，熟練地分散並包圍過來。「若你現在雙手抱頭站起身，我們可以不開槍。」
騙鬼，難保我不變成第二個破鋁罐。
「山崎先生，我、我認得這個聲音。」
一旁，速水唐突的嗓音充滿了困惑與疑慮。然而，還未等我理解她話中的涵義、還未等我弄明白一切，敵人的下一句話便搶先一步，讓我的思緒停止了：「我們，正在尋找代表著『救贖』的綠瞳女孩。」
我錯愕地瞪大雙目，側眼看向身旁的速水，而她也眨著驚訝地綠瞳回望我。
綠色的瞳孔、綠色的髮絲，她渾身的鮮綠再次映入我赤紅眼珠子中。我早就覺得速水的樣貌很不自然，而聯合國風車部隊忽然出現在這裡也很突兀，所以……
我會與她相遇、她會有此等奇異的樣貌，一定都有所理由。
但是救贖？救贖是指什麼？
速水翠葉是個救贖嗎？
「綠瞳人是很重要的進展，在全球不超過一百人。」
聲音試著解釋，可對方的言詞只帶給我更多疑問。我確認性地凝望速水，而她則大力搖頭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此事。她很茫然，神情的無助也不像在說謊，害我一時間失去了進攻方向。
「山崎先生……我……」
「噓。」我向著急的速水比了個禁聲手勢，並豎耳傾聽。
隧道中，那整齊的踏步聲逐漸加快，我咬牙勾起緊迫的慘笑。
「綠瞳人？嘿，我見過那樣的傢伙，是怎麼回事？」我故作鎮定喊道。時間……我需要時間來重整思緒。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以血清對抗病毒，但我們錯了。」
對方倒也不吝嗇回答我的問題，或許是想以交談來讓我放鬆戒備。
「有部分的人罹病後反而吞噬了病毒，他們特徵是眼珠的鮮綠色，而經過解剖又發現，關鍵在於這些人的『腦』。」像要分散我的注意力般，那聲音趁我思考間又巧妙地拉近了些，宛若致命的蛇信。
一步、兩步，還有多少距離？還有多少距離才會來到此？我還有多少時間！
「只要有足夠的『樣本』來研究的話……」
屏息，我靜默等待敵人的下一次發聲。
「人類，或許有幸免於難的機會。」
那聲音已然近在咫尺！
「交出她，孩子，我知道她就在那裡。」
我的思緒飛速運轉，試著評量利害抉擇。
他們需要夠多的樣本？為何一份樣本不夠多？
答案明顯只有一個，那就是前面的樣本都死了。
他們所謂的研究，不就是把好端端的人送上解剖檯上切片而已嗎？歷經無數的實驗失敗、犧牲掉無數的綠瞳人樣本。只因為這些人自行克服了病毒，其餘人便把救世的責任壓在他們身上了。
因為他們特別，便盼望他們獻身拯救世界？真窩囊。
這些人無法理解，生存，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人類果然不管瘋不瘋都一樣差勁啊。」
我苦笑著望向默而不語的速水，她正感到害怕，而我也差不多。
看風車的態度，大概被抓到的話難免一死，只能逃跑了嗎？
丟下速水，反正她是重要的樣本，還是有機會得救的吧？
丟下影子，反正他原本就離不開這條地鐵了！我幫不了他！
怎麼辦！怎麼辦！
沒有時間了！我到底該怎麼做！
「山崎君。」就像洞悉我內心的想法般，一直沒說話的影子開口了。在微弱的手電筒光源裡，我模模糊糊地見到他搔抓腦袋：「我其實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是好像很棘手呢，你在想著逃跑吧？」
逃跑？是啊。
我正想著該如何拋下你逃跑啊，影子。
「嗯……」他遲疑了一下：「雖然這樣說有違我的風格……」
什麼？難道是要我留下來幫忙擊退這些人嗎？別開玩笑了！
「我是不能離開這片黑暗的，所以……」
唰噹一響，銳利的匕首出鞘聲來自於影子的左腕。
「你們走吧，我來應付這些傢伙。」他如此說著，迅速站起身。
近乎同時，我與影子有默契地同時行動。他向著柱子後的風車小隊衝去，而我則拉起速水的手往戰場反方向逃跑。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耳聞速水驚呼著對影子的擔憂，我茫然轉過腦袋，回望後頭的槍林彈雨。
我不明白……你的選擇！
明明只是個影子，為什麼要挺身站於人前？
槍響伴隨著白光閃爍，影子在微光中高速地穿梭。他拉近距離，以匕首劃開了其中一名配有夜視鏡的敵人手臂，使之槍口偏移，險些打到其他夥伴︰「嘖！是入口的傢伙！小心點！」
影子甩刀，鮮血淋漓地撒落。他的動作堪稱神速，他向來如此！他就是如此強大的傢伙！我睜大眼睛觀望著，耳聞對方低吼「停火，不要用槍。」時，我甚至燃起影子會勝利的希望。
「護目。」
然而一語冷漠和隨即綻出的激光卻粉碎了一切。
在閃光彈的白芒照耀下，我看見影子僵立於其中。
他像是被電擊一樣抽搐著，任由無數的子彈穿體而過。
「山崎君，說來我總有著奇怪的記憶。」
曾經，影子立於闖入者的屍體前向我如此說。
「在記憶裡，我是個不突出的人類，跟你一樣是人類，很奇怪吧？」
那時候我沒有回應他，因為我知道他本來就是個人類。我不喜歡對感染者潑冷水，所以我只是靜靜聽他繼續說：「人類總是嚮往著光、頂點、榮耀……我永遠都是排在後面的那個，不突出、不優秀，漸漸的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或許，他是仍保留著自己感染前的部分記憶吧。
「那感覺應該不好受。」於是，我淡漠地回應。
「哈哈，是呢。」沉默了一下，他開心地笑了。
「好在我只是影子，現在這片黑暗就是我最好的容身處了。」
啪吱！啪吱！
我可以聽見自己牙齒憤而咬合的摩擦聲響。
「目標已殲滅，重訂任務為追擊逃跑男女。」
重整姿態，風車繼續挺進，致命的腳步聲從後頭齊聲追來。
隨即周遭槍響不絕於耳，我盡量壓低速水腦袋跑著。眼望幾發子彈落空地打在我腳邊，我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於是我關閉手電筒，任由世界回歸黑暗的擁抱。我選擇消滅我們兩人的身姿，使我們正式成為逃竄的「影子」。
媽的，你到底在幹嘛啊？山崎政宗。
你也是被窮追猛打而沒有容身之處的影子嗎！？
「我可不要啊。」我皺眉低吼著，感受渾身血脈噴張。我張望四周，正巧逃到了老舊發電機「威爾森」的身旁。於是我煞止步伐，回望身後的光芒輕語：「該你上場了，我的朋友。」
蹲下身子，我牽扯發電機底盤的加油孔，使裡頭汽油滾滾淌出。
接著，我取出防風打火機，拋入那遍地汽油之中。
「速水！跑！」
「好、好的！」
火勢突起，以發電機的汽油為中心，迅速延燒至周遭我早已安置好的各式易燃物上。我拉著速水再次奔跑起來，並專注聆聽身後的動靜。因為我知道，那些木櫃之中藏著我自己調配的硝化甘油、大量的硝化甘油。
自爆，是這座城堡的最後手段。
「停。」我聽見遠處敵人的警戒。
一秒沉寂，緊接著轟然巨響震憾聽覺。
「還挺行的嘛！威爾森。」或許是我的調配技術不夠純熟，甘油炸藥的破壞力並沒有想像中大，但它還是造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勢。沒關係！道路的毀損與濃濃塵霧，至少能阻止風車的追擊——
「耍小聰明。」
直到我聽見身後傳來的叫罵，我才知道我錯了。
一名壯碩的男子以雙手護住身軀，並蠻橫地衝過火勢。他張開雙臂，狂亂地甩掉身上的餘火。雖然他穿著高精度的防火衣，但他的身體素質還是令人瞠目。爆炸沒能阻止他，他僅是看向身後的火勢並啐道：「只有我過得來嗎？」
哇，聯合國的士兵都是怪物嗎。
我和速水啞然於這一幕，直到那張戴著防毒面具的臉孔轉向我們。
他停頓片刻，旋即向著垂掛的對講機冷冷低語：「我找到他們了。」
「啊，完蛋。」
當我回過神來時，男子早已呈現立射姿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冷酷地朝我扣下步槍板機。撞針擊打三點放射擊，子彈隨膛線旋轉衝出，其中一發就這麼削過我的側腹，如同利刃般撕裂我的肌膚，剎那間讓我鮮血直流。
「咕啊！」
劇痛從神經一路蔓延至腦部，我捂著滲血的白襯衫，深吸口氣隱忍疼痛。
我大意了，從我負傷的那一刻起，我的存活率就至少下降了２０個百分比。
「山、山崎先生……血……」
見我中彈，速水慌張地想攙扶起我，但我搶先拽住她的臂膀。
「速水，過來。」
雖然速水滿頭問號，但她仍然乖巧地配合。我勾著她肩膀假借讓她攙扶，便在她耳邊輕語道：「聽著，這很重要，如果失敗，我會死、妳會被做成人體標本。」
「唔……是裸著身子那種嗎？」
「……隨便啦，聽好了。」
我向她擬定了計畫。
咚、咚、咚。
沒過多久，腳步聲漸行漸近，於是我不再說了。只可惜，我沒時間確認速水有沒聽懂，因為那男人已然立足我們面前。他以步槍直指我的腦門，目光則定在速水身上，並戲謔地向她打招呼：「又見面了，小姑娘。」
「防火牆先生。」速水怯怯地叫出對方的代號。
「別脫隊啊，妳不想跟我們去烏托邦了嗎？哈哈哈……」
譏諷於速水的天真，防火牆透過防毒面具，發出沉悶的笑聲。
我曾經猜測速水所說「帶她走的團體」是軍事組織，現在看來我答對了，而且還是最大獎的風車。她是迷迷糊糊遇上風車部隊，並且差點被帶回去解剖，仔細想想她應該感謝彩香抓住她才能逃過一劫的。
「山崎先生說世上沒有烏托邦了。」速水搖搖頭，柳眉微蹙。
然而防火牆沒有理會她的話語，他以帶有粗重喘息的嗓音繼續說：「我只說一次，若妳想逃跑，我會在宰掉這小子後，讓妳生不如死。」
唉呀，直接預設我會被殺死，太狠了吧。聽聞對方的話，我悶哼著笑了笑，同時偷偷挪動右手。藉由速水身軀的遮蔽，我以小指勾動地上的某物。空檔間，速水鮮綠色眸子咕嚕嚕轉向地面，她的分神讓防火牆懷疑起來。
「妳在看什麼？」
「啊！那、那個……山崎先生有跟我說過哦，要小心線。」
「線？」就像在呼應防火牆的疑問般，大量金屬碰撞聲淹沒了他的嗓音。整桶金屬廚具傾盆而下，正巧就倒向防火牆所豎立的方位。當初，我設置陷阱是能改變傾倒方向的，訣竅在於觸動鋼線的角度，而且只有我會弄。
我以小指勾動鋼線，絕妙地讓桶子傾向敵人，進而給我們製造了逃跑機會！
「操！」防火牆抬手抵禦落下的金屬風暴，同時破口大罵：「媽的，又耍小聰明！」
「快走！」我知道防火牆身著防護衣，不會因此受到什麼重傷，所以第一時間便喝令速水逃跑。速水與我交換了眼色，緊接著小跑步奔離。眼望防火牆暴怒地舉槍，我立即猛甩球棒，硬生生將槍管敲開，使三點發槍擊都打在牆壁上。
「好啦，你想跟我怎麼玩？」凝視著惡狠狠瞪向我的防火牆，我咧齒而笑。
好了，讓我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做山崎政宗……
我也有個能力，是罹病後才有的能力，我稱它為——遊戲製作大師。
當我放任幻想溢出的那刻起，我所看出去的世界將會變成３Ｄ遊戲建模。我能夠準確判斷物理引擎會如何運作，對方會怎麼攻擊、攻擊落點會在哪裡、力道、速度我都能大略掌握。我能購知道在物理法則下，動作與動作間會造成何種結果，就像是遊戲製作人測試著物理法則。
也像是掌握住攻略本的玩家，我的判斷力受唐吉軻德症候群昇華，達到了非人的境界。
所以，在尚未落盡的金屬暴風雨中，防火牆的一舉一動都映在我赤紅的雙目裡。
角色情緒——憤怒。冷靜值下降、反轉槍托的手勢、是托擊、落點額頭。
俯角三十度，防禦，不可。閃避，不理想，最好應對方式……反擊！
噹！
兩手持起球棒向上一撈，我奮力擊開了將要朝腦門砸落的槍托。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因打擊上揚的槍口恰巧接住了落下的刀具，使細刃卡進槍管前端。這本該是萬分之一機率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是半空中的每一把刀會如何落下、落在那裡，都經由我視野中蔓延出去的綠色格線測試完成。我知道它會掉在那、我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讓槍口剛好被打到那！
劇情攻略完畢，射擊將被推延。
至此，物理引擎運作正常。
眼望防火牆藏在面具下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挑眉聳了聳肩，大概就是這樣吧。
這能力乍看方便，但它也是有許多缺點的。好比身體素質跟不上反應啊、判斷偶爾失準之類的。然而最最最重要的是，若我過度依賴幻想，總有一天，我會回不了頭。那是令我毛骨悚然的結局，淪落為唐吉軻德的結局。
所以，永遠別過度倚仗幻想。
因為它終有一天會背叛你。
不再戀戰，我趁著對方排除故障的空檔，隱忍側腹的傷勢拔腿就跑。
「別以為……能逃掉！」身後傳來防火牆的怒吼，我知道，整個計畫最艱難的部分來了。
狹長的地鐵站月台幾乎無處可躲，而我卻必須逃過步槍的狙殺。我會死。當這個念頭浮現於腦海時，身後傳來的陣陣咆嘯反而不太重要了。綠色格現再次出現於我的視野中，對方的步槍才剛閃出火花的瞬間，我便持球棒猛力一敲身旁的水泥柱子，使水泥的碎片紛飛於半空中。
砰！砰！
有兩發子彈在射擊過程中恰巧撞上飛舞的碎片，使射角微微偏移了幾度，也使我沒有暴露在那致命的威脅下。我持續奔跑，無意間就瞄到月台邊上飄渺的光點，那是一張還附有微微電力的「ＥＸＩＴ」標示牌，看著那微弱的光芒，我瞬間想起家中那獨奏的小燈泡。
是啊，做為一個人，我失去了「家」，也失去了「影子」，多可笑啊。
不自覺地，我伸手輕撫肩頭上影子殘留的血漬。我不是個喜歡報仇的人，但我知道，我必須徹底擊敗眼前的敵人，心態上才能前進、在我生命的旅途中，才不會在地鐵站裡徘徊不前。
好。
下定決心，周遭的槍響聲也就跟著增大起來，我重新將意識拉回戰局。
大腦彷彿結上了層層冰霜，冷卻的思緒讓紅瞳越發鮮豔。我於腦中高速盤算著計劃，並且巧妙地算出對手的攻擊節奏。他的子彈總是差之毫釐擊中我，僅能遺憾地從我身旁飛越。但我知道，運氣與判斷力總有用完的一天。
所以啊，拜託妳啦，速水。
如果計畫沒有錯的話……
我瞇起眼睛，尋找離自己最近的掩蔽物。很快地，我發現一根月台梁柱，它從中間斷成兩截，而碎塊倒臥於月台與其下的鐵軌之間。
就是它了。
「嘖！」
在最驚險的瞬間，我飛身撲進梁柱後，就見子彈打在我原本的位置上。
「躲啊，盡量躲。」透過夜視鏡，防火牆準確地掌握了我的行蹤。他一步一步朝此逼近，其實他大可以遠遠地對梁柱持續攻擊、逼迫牆後的我逃竄，但他沒有。
「想伏擊？你真可愛。」因為他看見了裸露在梁柱外的手腕，便確認我依然躲藏於此。所以他認為這等同於甕中捉鱉的可笑行動，可以讓他多享受一些。
不要回應敵人。
一步、兩步……防火牆的軍靴踏響聲迴盪於空曠地鐵之中。
聲音越來越近，也象徵死亡的倒數。他終於立於梁柱側緣，對後面的人提起槍口……
「抓到你了，無賴。」從語氣中，我可以感覺他得意地笑了，他的槍口對準了梁後之人。
「那、那個……你好？」然而，那過份柔軟又甜膩的嗓音卻使防火牆錯愕不已。透過護目鏡放眼望去，他所能看見的，僅有速水翠葉一人藏匿於梁柱後的身姿︰「啊！人、人家是重要的樣本哦，請不要傷害人家。」
依照吩咐，速水她掛起略顯尷尬的笑容，舉起小手朝防火牆揮了揮。
沒有我，防火牆沒有尋獲我的身影，他一言不發地望著速水發呆。
在哪裡？那傢伙在哪裡？
他一定正如此疑惑吧。
「如你所言，我唯一的本事就是耍小聰明啊。」
最初也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我大吼著從防火牆身後重棒揮去！
「怎麼可能！」重擊挾帶著千斤之勢，就算面對此等程度的奇襲，防火牆的反應卻依然迅速。幾乎是一瞬間他便抬手抵禦，也讓這一偷襲砸在他的手指骨上。我可以聽建淒厲的骨頭碎裂聲，防火牆提動槍管的手跟著鬆了開，使槍枝轟然落地。
「……你是怎麼！」他不敢置信地瞪著我。
「也沒什麼啦，騙騙笨蛋剛好。」我則勾起惡意的笑容，加劇力道。
速水，開始逃跑後，妳就找『鐵軌邊』的障礙物躲著，我會去找妳。
我利用最開始中彈時，對速水的一些提點，成功實行了這個計畫。月台與軌道之間存在著高低差，這在文明世界眾所皆知。然而，隨著唐吉軻德症候群的災難，人們漸漸忘了一些名為『常識』的規則。
這是一個簡單到不行的障眼法。首先避至障礙物後與速水交會，緊接著囑咐她在原地待命當誘餌，自己則翻身爬下月台。我利用兩處高低差掩過敵人耳目，成功獲取地利後，再抓準時機攀上月台，至此這個偷襲就完成了。
如此簡單的伎倆，便使我和敵人的裝備差距被拉近了。
如此簡單的伎倆，就讓我與敵人有正面角逐的機會！
「為何你們就是不懂！？」
「我還真不懂你們那些他媽的鬼話！」我吃力地回應，雖然順利解決武器間的格差，體能上卻還是輸了一大截。防火牆竟然用碎裂的手指掐住了我的球棒，而我試圖抽開卻反而紋絲不動！這簡直沒道理！
「綠瞳人的存在是世界可見的希望！」
「放屁，這世界早就沒有所謂的『希望』了。」
我以極端的言論反駁著他，同時警戒地空出左手。
「謬論！」大吼化為開戰的氣勢，防火牆的動作突然急遽加速。他彷彿要達到攻其不備的效益般，眨眼間就拔出後腰的刺刀，並反手猛刺我毫無防備的胸口，速度可比擬手槍子彈！
短短一秒內，寒光閃爍的刀尖便觸及我的肌膚。然而在刀尖突入我胸口以前，我先一步將之緊急握下。我的鎖骨在刀口舞動同時割出淺淺血痕，五指卻依然緊扣著防火牆的手，試著用力量抗衡刀刃的致命殺機。
「那女孩的自私、以及你的無知，都可能促進世界滅亡！」那迫近的防毒面具看來危險至極，是思想上的危險。我深知，防火牆與我是無法相互理解的。漸漸地，從他手中傳來的壓力使我五指發麻，我意識到只要稍微鬆懈一些，那把刀就會瞬間割斷我咽喉的事實。
所以我用盡全力，掙扎著吼出自私者的辯解。
「自私沒有什麼不對，她沒有必要為全世界獻身！」
「少數服從多數！綠瞳人的貢獻會成為佳話受人敬重！」
深沉的呼息聲證明了他的意念不曾動搖，在短暫沉默之後，他壓刀續言︰
「但，她卻自私。」自私一詞宛若審判，世界以自我認知對速水下達判決。
「你講得太複雜，我想她聽不懂吧。」但是我聽著卻笑了，笑著偏了偏腦袋。
接著我忽然猛力振首，以額頭衝撞對峙的正義假面︰「她啊，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砰！
曾幾何時，盡力生存成為我的行動準則。
乍響的槍聲彷彿贊同著我的信念。防火牆瞪大雙眼望向自己滲血的側腹。血水源源不絕地淌出他的護服，他很訝異、訝異雙手都被封住的我是如何槍擊他的。而這份驚訝只持續數秒，他便想明白了這槍擊從何而來。防火牆愣然回首，望向那被他視為懦弱、自私、無知的女孩。
「……這、這就是妳的回答嗎！？」
速水，這個給妳。
商討計畫時，除了叮囑她記得躲藏，我還交付給她另一件東西。
那是我還是刑事時所擁有的制式配槍，在殺害黑澤若菜後找回的。
咦咦！山崎先生自己留著不是比較好嗎？
我的槍法很爛……別囉嗦，聽好了，速水。
當妳裁定出「什麼是對的」時，就向敵人扣下板機吧。
……什麼是對的？
嗯，什麼是對的。
來，沒時間了，我教妳怎麼用它。
「……我，想活下去。」垂下冒著硝煙的槍口，速水低垂的眼簾飽含淚水。在她確認自己的心思無誤後，綠眸果斷地掙脫淚珠，是堅強而篤定地回望向防火牆︰「不、不想為了別人而活……我，是不會成為實驗材料的。」
不只是防火牆，就連我也圓睜雙眼，屏息注視著不太一樣的她。
我彷彿能看見翡翠色的光珠漂浮於速水身旁，她做到了連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她跨越了世俗的目光、她超越了世人的枷鎖，成為一名真正捨棄世界的達成者。
「我是速水翠葉，我……會盡我所能，生存下去。」
這自私頑劣的話語，在我耳中聽起來卻是如此美麗。
「所以，那個……請防火牆先生，去死吧。」
伴隨兩聲槍響，速水苦笑著朝他扣下板機。
「啊啊啊啊！混帳！你們寧可自己活命，也要捨棄整個世界嗎！？」
「就是這樣。」看著身中數槍漸漸虛弱的防火牆，我冷冷地吼出回應。負傷的痛楚使防火牆力道減輕，我瞬間就奪下了那把刺刀。我不再給予任何機會，第一刀就砍入其胸腹間，感受血液溫暖的沐浴雙手，我順勢將壯碩的他給壓倒。
「就是這樣！」跨坐於他身上的同時，我雙手反握匕首高舉。
「你們想玩英雄遊戲自己滾去旁邊玩！」
嚓哧！
第二刀，隨原有的傷口滑入更深處。
「……不要煩我啊！不要煩我們啊！」
哧！嚓！嚓！
第三、第四……數不清的刺殺伴隨血光而抽動。
「我們只想自私的活下去！所以啊——！」
最終，高舉的是殺意、也是堅韌的決心。
「礙事的人！都給我滾開啊——！！」
啪嚓。
粗重的喘息無從止歇，我察覺自己宣洩憤怒的同時，防火牆已然失去了人類的身份。他一動也不動地倒臥於血泊中，腦袋橫擺，彷彿不願與自私的我們交會視線般。
鎮定情緒，我閉眼調整氣息。許久後，我才緩緩從屍體上起身。當我擦拭臉上血漬時，我不經意地與速水互望。空洞、無情，殺人犯的眼神。我很早就擁有的目光現在也烙印在她的瞳孔深處了。
誰也沒有多語，我僅是走上前，以染滿鮮血的右手輕撫她發顫的腦袋。
血水順著指尖沾染上她漂亮的髮絲，但我們都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互望彼此，最後雙雙勾起無奈的笑容。
選擇背棄這個世界，等同掙脫了枷鎖。
然而卻有比枷鎖更為沉重的東西，綁住了自我……
那是罪惡感，人人皆有，只是自己是否選擇正視罷了。
「法官呼叫防火牆，你已經超過自主離隊時間，回報你的位置。」
打破沉默，是帶著沙沙雜訊的呼叫聲，只是呼叫的對象不會再回應了。聲音是名女性，語氣平穩，聽來精明幹練。我走上前，將通訊器的麥克風置於嘴邊：「位置大概在地獄吧，這裡風景不錯，妳要來嗎？」
一陣沉默，許久後那端女聲冷靜地提問：「你是誰？」
她絲毫沒有詢問防火牆的狀況，想必她已然理解情況了。
「是個想著活命的病人，最近剛認識一位同樣病態的女孩，但我是很濫情的，如果妳可以給我留下聯絡方式，我會去找妳的。」我覺得我這番話還挺有趣的，所以我惡劣地哈哈笑著。
不等對方回應，我語氣剎那間冰結成霜：「然後，把妳也送去找他。」
好在我只是影子，現在這片黑暗就是我最好的容身之處了。
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影子被無數子彈射穿的模樣。
我講這些是在報復嗎？在替影子復仇嗎？真丟人啊。
我何時也變成這樣的人了？
「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
好問題。
與風車小隊為敵、保護一位認識不到一天的女孩，這樣做對我有何好處？我還真他媽不知道。我曾以為自己是個冷靜聰明的男人，但看來我還是不夠聰明，才會選擇這一條荊棘遍佈的道路。
沒關係，對我來說，這就僅僅是下一場遊戲開始了。
「你們奪走了我的『家』，你們切割了我的『影子』。」
我瞪大眼，就像能透過話機撕裂對方般，惡狠狠地朝其吼著。
「我的遊戲規則很簡單！是你們挑起的，那我就會奉陪到底！」
「遊戲？速水翠葉是全世界的寶藏，你可要搞清楚了，敗類。」
「哈！寶藏嗎？那寶藏現在是我一個人的了！」
簡單的宣示之下，我便與全世界為敵。
山崎政宗，此刻正是全世界的敵人。
「……我們拭目以待。」
一陣沉默後，女聲僅留下這句話，便切斷了通訊。
這代表著，此地不宜久留。這同時也代表著，我一手築起的小巢，不會與我再相見了。拋下通訊器，我轉身望向速水，語氣既平靜又無奈：「真後悔認識妳，應該讓妳被彩香宰的。」
「我也是……」她眼神空洞地晃了晃手中的殺人凶器：「最討厭教我殺人的山崎先生。」
她說了「討厭」兩字，表情卻是笑容，那笑容看起來頗為無奈。今天過後，我倆都再也無法回頭。她為了生存、我也為了生存，要以句子來形容我們，我會認為狼狽為奸是最佳註解。
也好，這樣也好……那就當個壞人吧。
自私沒有什麼錯。一路上，我的腦袋不斷思索著這句話。
我有些記不起來接下來的路程，我似乎領著她穿越陰暗的下水道。忍受鼠咬蟲爬、汙水與淤泥沾染全身。很冷，我只記得是來自身心的冰冷。但即使是再如此嚴酷的情況下，我依然可以感受到身後屬於她的溫暖呼息。
她彷彿在深淵中為我帶來一絲勇氣。
我放空思緒，直到掀開路面人孔蓋為止，末日的第一道曙光依然刺眼。
沐浴於朝陽之中，我看了看她，髮絲糾結纏繞、全身濕透、又髒又臭。
而我們都差不多，是如此狼狽的活著，但……其結果就是，我們還活著。
「今、今後該怎麼辦呢？」陽光使她的綠眸微瞇，她嘴角勾著一抹靦腆笑意。
「活一天是一天。」我回望向她，擺上淡漠的微笑。
不管用多麼骯髒的手段，我都要活下去。如果說自私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賦，那我會很樂意去接受它。因為……只有這樣，人類才有資格自稱為人類吧。
我想，渴望拯救世界的風車小隊，才像是故事的主角。
而我與速水，就僅僅是個自私的反派罷了。
哈，那麼，屬於反派的生存故事……
從今天，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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