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第三氏族是怎麼回事?好歹也是始祖王留下的三大氏族之一,這等毫無品味,甚至散發著異味的居住環境……明明也不缺下人打理,每回造訪卻總讓我大開眼界。」
「兄長確實是大驚小怪了,第三氏族的雙子王本就像兩隻猴子,說穿了,也就如同兩隻猴王領著猴子猴孫的程度,沒什麼可稀奇的。」
「也是。」
第二氏族兄弟王──希里爾與艾瑞克眉間難掩厭惡地輕鎖,以絲帕摀著口鼻阻斷空氣中瀰漫的一股淡淡野騷味──雙子王每逢月圓前往人界,若碰上了感興趣的動物,即便再大、再沉、再麻煩,也會想方設法馴服並將之帶回血界玩耍。
即便為他兄弟二人領路的是第三氏族之王宅邸的總管,他們也毫無避諱地以原來的聲量與音調開口嫌棄,對於他們總是狗眼看人低的態度早已了然於心,所以他倒也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對於這樣的訪客,只要沉默以對不失了禮便是。
偌大的第三氏族謁見廳,兩張王座上空無一人,但廳內卻是鬧騰著。
「嘿──!」
雙子王蓋伊此刻左掌捧了串玉葡萄、右手則是摘下一粒粒晶瑩玉潤的葡萄往前方作拋物線拋擲,約莫站在五公尺外的基爾便如大狗一般,隨著葡萄的落地點奔跑、跳躍,以口接下。
「這葡萄真甜──換我丟、換我丟!兄弟,輪到你吃葡萄啦!」
「噢!」
在侍女接過蓋伊手中的葡萄時,總管這便潤了潤喉引起他們兄弟倆注意,在他們轉過頭來時,他姿態優雅地躬身:「吾王,第二氏族兄弟王來訪。」
一見兄弟王的身影映入眼簾,這對孿生兄弟也默契十足、絲毫不掩嫌惡地同時皺起眉心。
希里爾與艾瑞克自是沒將他們的神情看漏眼,也一如往常地瞇起了戲謔的笑眼、在本人面前開口:「沒想到還能順道看了場猴戲呢,艾瑞克。」
「可不是嗎,沒帶個果物或球之類的玩意兒,空手而來的我們實在太失禮了。」
「你們這對惹人嫌的兄弟立刻滾回去就是最棒的禮物啦!」
「就是、就是,還真倒楣,我和兄弟要有多難得才會待在謁見廳啊,居然還被你們兩個給碰上。」
聽聞基爾的一席話,艾瑞克便緩緩走向前、勾起高深莫測的淺弧:「這麼說來,這場遊戲可是命中注定為你們準備的呢。」
一聽見感興趣的字眼,他們即刻豎起耳、兩對眼興味盎然地彷彿閃爍著純真的光芒:「什麼遊戲?」
交抱雙臂、希里爾抬起下顎道:「呵,肯定是比你們跟野生動物玩耍要有趣多了的遊戲,比如說……給第一氏族的傢伙們添個堵、惹個麻煩之類的。」
聞言,蓋伊與基爾相視一眼,蓋伊便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這種事,我們平常就在做啦。」
「對啊,想找人幹架的時候就潛進迪歐的房間偷走他的倉鼠,或是溜進他們的廚房偷吃甜點,再不然就是偷偷在他的褲子上剪一個大洞!這樣的話,迪歐就會氣到自己找上門啦!」
基爾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顎、抹了抹鼻子,艾瑞克瞇起眼咕噥:「這等毫無品味的惡作劇實在……」
都是些不會讓人由衷苦惱,但確實能成功讓人因此煩躁甚至動怒的低層次惡作劇,實在讓自詡為優雅高貴的第二氏族無法恭維。
「你們那種程度充其量只稱得上是惡作劇,所謂遊戲是得冒一點風險,在過程中享受未知帶來的刺激,讓迪歐陪你們幹架也不過是作個激烈的運動罷了,你們就不想看看迪歐……甚至那個老是面無表情的斐迪南吃癟的表情嗎?」
希里爾這魚餌一拋,看著雙子王兄弟笑得咧起了嘴,他便知曉──魚兒已然上鉤。
銀色月光盈溢的夜裡,被暖風吹拂的枝葉猶如豎立於闇夜中的爪般搖曳著。
呼吸十分急促但仍不斷拔腿狂奔的少女,曾幾何時,腦海中浮現出曾祖母的話語──在月圓之夜、夜深人靜之時,潛伏於黑暗中的存在將會鬆了門閂潛入寢室,這是因為白色之月與赤色之月相連在一塊兒的關係……
即便腳上沾滿了泥、即便胸口感到壓迫不已地鼓動著,她仍無視居於森林的狼隻,少女只是不斷逃命──因為,有著比這些東西更令人為之恐懼的存在。
『找到妳啦!』
過分愉快的嗓音由上空落下的同時,其漆黑的身影遮擋住了月光,朝著發出悲鳴聲的少女喉嚨伸出手,彷彿寵溺般地指尖纏攏著。
將悲鳴聲取而代之的,是鮮豔的赤紅之色散落──
「何事?」
並未抬眼、亦未擱筆,埋首批閱公文的斐迪南僅憑屋內燈火的一個輕曳,便知曉書房裡來了訪客。
「屬下有要事稟告,關於第二氏族與第三氏族……」
聞言,斐迪南一頓,他擱下筆後站起身:「起身吧。」
走至暗影首領面前,一聽聞與其餘二氏族有關,對於現在的斐迪南而言是如臨大敵的麻煩,比之過往,神色要凝重不少。
「上週,第二氏族的兄弟王偕同造訪第三氏族,因為他們入了密室故無從得知他們談話內容,但是在謁見廳時曾提到意欲讓您吃癟一事,就在昨日的月圓之夜,第三氏族雙子王前往人界不單只是狩獵看上的獵物,甚至……殘忍地屠殺了兩個村莊的百姓,留下活口的,也身負重傷、命在旦夕,斷了他們的手足、僅留他們一口氣得以往教會求救,所以……」
這席話,讓斐迪南淡淡吸了口冷氣,眉心因而攏上:「……換言之,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向人類宣戰了。」
「……是,教會方面已經有動作了。」
過去吸血鬼為獵食而傷了少女性命之事是有,但是血界與人界之中有一條不成文的默認規則──吸血鬼獵食不傷害其餘的無辜性命。
而如今大肆屠戮已不能以意外來形容,而是赤裸裸的挑釁宣戰聲明。
斐迪南明白,第三氏族的雙子王即便再好事、愛惹禍,但是基本的規矩,以及對他血族之首的敬重還是有的。
會做出這樣的行為──無非是第二氏族的兄弟王煽動的結果。
斐迪南備感疲倦地仰首望著天花板,室內寂靜無聲、連呼吸都輕微得彷彿連自己都聽不見。
他這數十年來的努力,全付之一炬──
即便斐迪南深知吸血鬼與人類之間共生共存的和平景象,只怕他至死也難以親眼得見,但是曾付出所有真心深愛過人類的他,仍然想盡可能淡化兩個種族間的隔閡與對立。
他夢想過,或許終有一日──吸血鬼與人類之間能笑著和平共處,為了心中抱持的這火苗般微小的希望,斐迪南已為此付出了泰半的人生。
……如今,連這微弱的火苗都已被撲滅,如此輕易。
斐迪南的雙瞳也因此黯淡了下來,暫時不願去思考太過複雜的事,所以他強壓著心底那被抽空的虛無開口:「……明白了,你先出去吧。」
深諳這些年來,斐迪南為此作了多少努力的暗影首領也清楚他需要沉澱的空間,一個躬身後,二話不說便轉身離去。
空無一人的書房內,一道冷風由敞開的窗吹入室內,桌上擱著的部分公文也被風吹落一地。
斐迪南卻感覺這股冷風直灌入他這顆已空無一物的心,雖寒,卻再也無力掙扎。
將報告書擱於斐迪南的辦公桌前,迪歐神色凝重地長吁一嘆:「唉……第十起了,這次遭獵殺的還是貴族吸血鬼,看樣子要鬧到第一氏族門前也就這幾天的事了吧。」
瞥了眼報告書,看著上頭的被害者姓名,斐迪南便瞇起眼開口:「這幫人是自食惡果,蔑視默認的戒律遭人類反擊殺害,都該自己擔著才是。」
「然而,我們的立場又不准許說出這種話來,更何況托蘭的事風波未平,現下的情況更不容許我們說個不字了。」
「我明白,第二氏族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
第二氏族從不認為自己要比第一氏族差,對於第一氏族與生俱來得以繼承血族之首一事相當不以為意,他們從不曾掩飾過想取而代之的那顆狼子野心,所以有了第一氏族三男托蘭愛上低賤人類的這件事,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天賜良機。
在血界瀰漫著對第一氏族質疑風浪不斷的現今,再趁隙投下考驗第一氏族對低賤人類想法與作為的彈藥,第二氏族這毫不瞻前顧後、只求將第一氏族置之死地的作法,倘若稍有處理不慎,第一氏族乃至整個血界將會因這輕率的舉動而傷得體無完膚。
「大哥,你可有打算?」
自從上回斐迪南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狀況以後,迪歐明白在這最壞的時機挑了這般事端,很可能難以招架。
「……我在想,在我繼承血族之首那時,暗影選擇了我的理由是認為我才是那個能夠帶領血族走向繁盛與榮耀的真正的王,然而如今的態勢……迪歐,當繁盛與榮耀成了矛與盾般對立的兩端時,我該如何抉擇?」
身為血族之首,斐迪南摸索出帶領血族走向繁盛與榮耀的最終途徑仍是減少與人類的衝突,尋求雙方真正得以和平共處的可能性。
原因無他,人類的智慧以及對生活的創新追求日新月異,在他們不斷向前邁進時,反觀血界卻仰賴於身為吸血鬼天生漫長的歲月人生而備感尊榮與驕傲,這樣的傲慢反而造成血族的思想與生活皆停滯不前,只因時間對他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由他坐上王位伊始至今,已經數十年的光陰過去,人界的進步幅度已經確實成為了會對血族造成生存威脅的可怕存在──若是激化了人界與血界間的矛盾與衝突,血界該面臨何等困境,斐迪南想都不敢想。
而現今第一氏族飽受質疑,天生高傲且認為血族比人類更為高貴的吸血鬼們,在面對同族一個個慘遭殺害的事實狀況下──不可能容許第一氏族在這件事上懦弱地避戰。
「……」
這些利害關係,迪歐懂得,正因為如此,對於兄長斐迪南反拋回來的問句,他作不出任何解答,這件事本身或許根本不存在所謂正解。
而迪歐的沉默亦在斐迪南的意料之中,畢竟,連他自己現在都仍迷惘,不清楚下一步該朝哪個方向踏出步伐。
「……但是,我真的累了。」
呢喃著,並非以第一氏族之王、血族之首的身分說出這般示弱的話語。
現在的斐迪南──不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
一個已心力交瘁的平凡男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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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安,這裡是晴//
非常抱歉,這次更新時間拉得更長了 Orz
上週的身心狀況並不是很理想,因此刻意和夢色保持距離將近一週的時間來調整心理狀態,自然也連帶文章都跟著擱置。
劇情已經進入尾聲,更新至此,目前預計再過一至兩次更新,這個系列就能完全結束。
真的很抱歉總是拖延這麼長的時間 <(_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