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勒斯望著蜘蛛女王被銀色的浪潮所吞噬,但那形體卻沒有如自己想像那般被消滅。短杖的銀光溫柔地將蕾所包覆,而她也緩緩地闔上了雙眸,之後便沒有在行動。
人類的吶喊依然。
蜘蛛的蹂躪持續。
可卻有一道粗裂的聲音吸引了凱勒斯的注意,它就像被某個東西給扯斷了一樣,轟隆一聲,人王朝著城牆上的坑洞望去,發現銀色的鎖鏈正在消散。
而在與蜘蛛女王的對峙裡,使他也沒有發現到陽光越來越亮的事實。凱勒斯往地平線的那端看去,鑄光城市的餘暉已然消散,遙遠的天空已經被黑夜所吞沒。
唯一的燈光僅降臨在人類的都市之上,也就是戰場。
但是──
發射!
不顧那幾乎刺瞎人類雙眸的陽光,凱勒斯聽見了士官們下達攻擊指示。銀光砲沉悶的聲音傳來,他們也不管有沒有擊中目標,就是不斷地往天空擊發。
紅髮的人王朝著天空望去──他發現自己從未如此地接近「太陽」。那純粹的金光爭先恐後地擠進凱勒斯那狹小的雙眸中,他覺得它很漂亮、很溫暖,非常地具有吸引力。
儘管凱勒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太陽」有著如此強烈的情緒,甚至知道那不過就是鑄光師們的城市。承載了興許有幾千人生命的都城,但即使如此,它就像以那些人的生命為燃料般,綻放出了最艷麗的光火。
他低頭望著自己那握著短杖的手,解開了黑色的手甲,當那裝甲啷噹落地時,凱勒斯也看見那從手臂中流失的銀光。人王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卻好奇這個東西會飄往何處。
世界已不再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戰場的嘈雜停止了。
銀光砲的聲響亦不再伴隨耳畔,此時此刻的寧靜反而顯得突兀。
然後,凱勒斯映上了那雙蔚藍色的眼眸。
「啊,」紅髮的人王張開雙臂。「原來是妳……」
她微笑。
*
來不及。
米蒂兒眺望著正在下墜的天空城,從原本還很遙遠的位置,直到一條巨大的銀色鎖鏈竄起,接著將它往下拉後到現在──她看見了那象徵著都市所在的山頂,而那座城市已經十分接近。
太遠了。
而且因為天空城的墜落,米蒂兒現在僅能透過那遙遠的光視物,眼前、周遭、身後均已被那無盡的黑夜所吞噬。即使馬兒奔跑著、即使自己內心狂躁著,但他們依然被追上了。
莫名的恐懼衝上心頭,即使靠著跨下那仍在倔強奔跑的生物尚能維持理智,但米蒂兒卻為周遭那彷彿不會再被驅散的黑暗而感到害怕。
奔跑的馬兒發出了不愉快的嘶鳴,就像是在譴責自己一般。米蒂兒抓緊韁繩,咬緊了牙關。「對不起、對不起──」
正當她因無法拯救人王而感到絕望之際,從都市那裡乍現出耀眼的銀光,它化成了猶如絲綢般的柔順光布飄盪在這偏逐漸黯淡的天空,替遠處已不見光芒的人們帶來一絲希望。
米蒂兒抬頭望著那撕裂了黑暗的銀光,時間彷彿靜止了。銀光猶如絲線般彼此交錯,織出了這一道又一道的銀色奇蹟。不可思議的是,米蒂兒覺得自己似乎早在其他地方就看過了這副景像。
它救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冷漠的。
無情的。
居高臨下的。
而當她低頭時,不由得震驚地瞪大了雙眸。
即使天空已被銀光所照耀,但米蒂兒卻不知不覺闖入了蜘蛛們的「黑色海浪」裡。但說也奇怪,面對巨大的掠食者,馬兒應該會因為本能的感應而害怕,甚至停下腳步才對。
但沒有,牠依然在奔跑著。
即使穿梭在那錯綜複雜的巨大節肢裡,馬兒依然再跑。
而蜘蛛們似乎沒有發現到她──或是不打算理睬她。
但又不知道跑了多久,時間已經因為天空城的失墜而變得沒有實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趕了多少路,只知道速度愈來愈慢,跨下的坐騎早已超出極限。
但視線卻豁然開朗。
她聽見了聲音。
*
卒依絲被那巨大的節肢給逼退,當她站穩腳步時,手上的光劍也隨之消弭。原本籠罩在那頭髮上的金光也化成星芒褪去,當她低頭望著胸口時,最後一絲金光恰巧從髮尾溜走,徒留那墨綠色的髮梢。
「最後了……嗎。」卒依絲喃喃。
她抬起頭看著對面的敵人。阿碧爾絲那黑裡透紅的巨大節肢依然在晃動著,可那甲殼上卻多了好幾道坑洞,他們周遭的大地也同樣多了數也數不清的深坑與長痕。彼此間的衝突早已超越了意念,只要誰是勝利者,誰就是正確的。
也許,這就是世界──神的選擇。
「失去力量了嗎?鑄光師。」阿碧爾絲晃了晃手上斷了一截的太刀,用那眼白早已染成暗紅色的恐怖眼眸鄙視著她。
卒依絲抬起頭看向天空,苦笑道:「嗯,給予我們力量的『太陽』已經完全消滅了。鑄光師本來就是依賴著太陽才能生存,住在太陽身上,用太陽的光來鑄造武器。本以為這才是最無懈可擊的地方,結果倒反而成了讓我們失敗的原因。」她攤手,臉上掛起了無奈的微笑。「這難道不是神的意思?讓太陽墜落,使鑄光師失勢──祂選擇了你們。」
「我已經放棄,也懶得再去說服妳了。」阿碧爾絲頹然倒地。「但很可惜的是,我似乎也沒有辦法替安格報仇了。」
她抬頭看著眼前的蜘蛛,說起來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周遭的蜘蛛群們不再躁動,瀰漫整片戰場的暴戾之氣也停止了。蜘蛛們並不是死去、也不是被靜止,他們就像是接收到了什麼一般,靜靜地站在原地。
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因為太陽墜落而失去力量的鑄光師般,卒依絲從蜘蛛們身上感覺到了類似的「制裁」。
「怎麼?要走了?」
阿碧爾絲背上的節肢漸漸地收了回去,只是看上去速度有點緩慢,顯然對於她來說,這動作也已經是極限了。
「呵,也許吧。當女王不再是女王的時候,蜘蛛也不需要存在了。」阿碧爾絲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太刀。「倒是妳,神選之人?到了這時候還不打算醒悟嗎?」
卒依絲只是勾起一抹淺笑,然後看向日落的方向。
即使後來阿碧爾絲離開了這裡,神選之人也沒有別離自己的目光。當她看見那一顆火球墜落之時,震盪傳遍了整片大地、波濤席捲了她和周遭的蜘蛛,但沒有任何一個生物反抗,他們都靜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看見了太陽撞擊到都市的剎那。
她感受到地面震盪時的上下起伏。
卒依絲笑了。
盡全力的。
從一開始抓住安格開始,她的計畫就從來都不重要。
神並不用鑄光師替祂創造一個清淨的世界,因為在那未來的藍圖裡,鑄光師本來就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他們不能殺死人類,否則力量將會被抽離然後死亡。
他們的數量受到制約所限,撇除天空城上的平民,鑄光師只能有一百人。
他們鑄光的能力源自於天空城的核心晶石,一但它毀了,鑄光師也不過是普通人。
卒依絲在那劇烈的晃動中勉強站起。
神選之人。
她曾為了這個谷加爾告訴自己的稱號而努力,並完全相信那就是自己出生的意義。
如果真的是神選的種族,為什麼偏偏他們得受到這種制約的束縛?為什麼蜘蛛能夠肆意虐殺,而鑄光師卻如此地不公平?
「喬特太太,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呢……」
所以,儘管自己總是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但她透過現實殘忍地體悟到這項事實──鑄光師比起人類還要更加卑微。
清淨的世界並不完全是為了神。
同時也是她想透過這方式來告訴人類和蜘蛛,鑄光師才是最優越的。
但這都是一場夢。
一場做了好久好久的夢。
即使知道自己夢該醒了,卒依絲卻寧願讓自己沉浸於過於美好的幻想。
迎上足以毀滅自己的熱浪,神選之人露齒而笑。
即使自己的墨綠長髮因風而不斷飄盪著。
即使因為那過強的風壓而睜不開眼眸。
她努力著。
一直到風徹底將「神選之人」毀滅時,她依然站著。
因為她要祂知道。
她曾站在祂所創造的這片大地上。
即使末日終將所有人吞沒,唯她仍屹立不搖。
【後記】
這篇有點少,不足3K,但我之所以沒有再多放上來,是因為我覺得這章就該這樣結尾。
這是做為神選之人的結束,還有她曾信仰的、趨之若鶩的東西幻滅後,做為一個「人」醒悟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