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峰並不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卻是最為險惡的山岳之一。就如他的名字一樣，山頂的低溫使白雪終年不融。
而在古老的神話中，它曾與天頂相接。在造主破開蒼穹之後，繁星的注視令邪亂卻步，銀白的頂成為渾沌與秩序的平衡支點。神話經典《銀鋒史詩》也以此語開頭：「白雪之上站著英雄，白雪之下埋著惡魔。」
傳說雖是縹緲虛無的，但據說現在的銀峰上住著一位奇異的老人。有不少目擊者的證言，說他總會在天氣惡劣的山頂上，帶劍去迎戰他的敵人。
至於敵人是誰？有人看見他與紅色的惡神纏鬥，也有人說他殺死了黑色的巨狼。但更多的人說：老人只是對著風雪揮劍而已。
於是有人覺得他病了、瘋了，也有人認為他是維持世界平衡的使者，甚至有人懷疑根本不存在這號人物，只是某個孤獨老獵人的靈魂在作祟。但這些僅僅是茶餘飯後的話題，一些人遺忘、又被一些人討論起，反正這不影響世界如何運轉。
無論外界如何論述猜測，年復一年，老人仍在風雪中帶劍上山。
從雪地裡望過去，天邊已經是昏暗的顏色了，風雪也漸漸大了起來。年輕人吐出一口寒氣，好奇著平地的天氣如何。「這裡天氣總那麼糟嗎？」
他想起剛才在酒館裡才和老闆相談正歡，聊到山上的老人時，好客的老闆看著窗外，表情卻變了。
「老實說，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在幹這種事……。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年輕人，我還要招呼客人，你願意上山去幫我看看嗎？我會給你報酬的。」老闆憂心忡忡，在吧台上推出了三枚金幣。
年輕人在平地是位小有名氣的富商，最近因為興趣到處遊歷。他自然是不缺那點錢，可他卻答應了。
他繼續向上爬，不久便看見一間小木屋。「和老闆說的一樣……咦？」他看見有一道人影從坡上下來，走的跌跌撞撞，幾乎快滾下來了。「難道那就是……」年輕人加快腳步，當他趕到那名老人身邊時，正好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
「老先生！你還好嗎？喂……」
「老莫我說你，也顧一下自己的身體啊……」
老闆叨叨的念著，但老人只是啜飲著溫酒，彷彿聽不見。年輕人用眼角目光觀察著他，身著破舊的輕甲與斗篷，灰白的鬚髮長而糾結，皮膚暗淡而佈滿皺紋。最後，年輕人注意到老人腰間的那把劍。
那把劍肯定也很老了，年輕人想，但和它外表狼狽的主人不一樣，寬闊的劍身銀亮，劍鋒綻放著凌利的光芒。可是他曾經斷過一次，劍尖被裂口取代，甚至有些微的變形，這缺陷讓鞘容不下他，只能讓他和主人一起流浪。
「怎麼了？」嘶啞的嗓音問著。年輕人心想，原來老人的聲音是這樣的啊。他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睛用非常近的距離、嚴肅的盯著他。
「對、對不起！」年輕人後退了一些，嘴裡不自覺的道歉。老人也退開了一點，問：「年輕人，你為甚麼上山？」「咦……？我……」
見到他猶豫的神情，老人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當門被關上時，老闆嘆了口氣。「抱歉，他這個人有點奇怪……」他苦笑著，年輕人好奇的問：「老闆，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老闆停了一下，然後邊想，邊慢慢的說。
「真的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呢。我曾上山去看過他，確實只是在空揮劍而已。但是……那只是『在我看來』。」「『在你看來』？」
老闆點了點頭，「沒錯，在我看來他只是在空揮劍。但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正在和很重大的事物戰鬥，也許，他真的看的見某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吧……」
「非常重要的事……是嗎？」
年輕人望向窗外。
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也能在山頂找到嗎？
隔日，年輕人在黃昏上山，天氣甚至比遇見老人的那天更糟。
心中有種奇怪的衝動碰撞著他。年輕人思考著，究竟是什麼讓他上山的？
是好奇？是擔心？或是想逃離？他發覺越思考就離答案越遠。某種強烈的東西吸引著他，無名以狀的直覺。
風雪越來愈大，彷彿把時間颳走了。轉眼間已經站在山頂的冰湖邊，他發現一道血跡蜿蜒進森林的深處。
當抵達時，年輕人看見老人倚在一棵松樹旁，樹幹濺滿鮮血。
他急急地跑過去蹲下，老人吃力的張開眼睛看著他。「要……來了。」
「什麼？」
一聲可怕的咆嘯在年輕人身邊炸開，幾乎短暫的奪去他的知覺。當他轉頭，兩顆鮮紅的巨眼瞪著他們。
那是一頭巨大的黑龍，漆黑的蛇身盤旋在空中。它張開大嘴朝老人咬去。所幸年輕人及時將老人拉了過來。黑龍一頭撞上樹幹，震下大量的積雪。年輕人在落雪中帶著老人倉皇逃走。
他死命地把老人拖進山洞裡，那瘦弱的身體幾乎要沒有溫度，乾枯的手終於放開了劍柄，匡噹一聲摔在地上。年輕人讓老人靠坐在石壁邊，自己則看著那把破劍，雙手激動地顫抖了起來。
這就是他嚮往的嗎？與功成名就截然不同？
他緩緩地伸出了手──
突然之間，劍從他眼前被抽開，隨之而來的是背後怪物震天的嘶吼。他回過頭，正好看見銀劍刺進黑龍的左眼。它翻騰著長長的身軀，發出刺耳尖嘯，接著崩解成一堆碎屑，隨風散的一點也不剩。
劍又匡噹一聲摔在地上，老人喘著氣、緩緩地彎腰拾起。暫時的和平澆熄剛才的衝動，年輕人呆呆地望著他，讓他開始思考剛才所經歷的一切。
他本來和大多數人一樣，是不相信的。但剛才的那些……
難道我瘋了嗎？也許是被山下的生活逼瘋的？年輕人擠出古怪的笑容，發現越思考就離答案越遠──
一道嘶啞的嗓音將他拉回現實。
「世界沒有你做這件事也不會毀滅。」老人吐出了一口寒氣，白煙之中年輕人彷彿看見自己的天命所在。
「好好想清楚，小子。從此之後你就像我一樣了。」
「從此，年輕的富豪再也沒有下山......。」
「這大約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小，這裡是我老爸當家的。」吧台裡老闆悠閒的擦著杯子，吧檯外坐著的女孩露出古怪的微笑。
「太扯了吧，怎麼有人毫無理由的去做這種沒意義的事……」
「真的是沒有任何理由和意義嗎？換個問法好了。」老闆露出了促狹的微笑。「你覺得人生這件事有意義嗎？」
女孩低著頭沒有說話，抱緊了她懷裡一本破舊的《銀鋒史詩》。
創作內容
短篇#9 - 銀峰之詩
千字文外存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