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三下了,開學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做好大體實驗的前置工作。
開學日的前幾天,要先到學校「清洗大體老師」。在清洗之前,一直沒有什麼特殊感覺,只覺得要到學校去做事有點辛苦,沒有太多害怕、擔憂的情緒。但那天是第一次見到大體老師,的確有很多感觸。
當天一早,我們一組人馬將自己的解剖工作台搬到戶外,接著去領裝在塑膠袋中的大體老師。剪開塑膠袋,一股濃重的福馬林味道飄散出來,一灘從老師身上滲出的液體潑灑在工作檯上。當下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沒有覺得噁心、也不會覺得不舒服,只想著既然我們要用人體做實驗,把人體清理乾淨也是我們的職責。
每位大體老師在解剖之前,要先在福馬林浸泡一年以上,清洗大體的目的是將老師身上的福馬林和油脂洗掉,從油滑的觸感、洗成乾爽的狀態。此外,老師身上原有的毛髮──不管是頭髮、腋毛、陰毛──都得要去除,這是為了方便後續的處理。當天大家都手忙腳亂,有的人去找水管,有的人去拿洗衣粉,有的人拿刮鬍刀,每個人都想盡一份心力。
從塑膠袋搬出來的老師,雙眼緊閉著,渾身的皮膚都透著灰黃的色調。因為長期擠壓的關係,身上出現了幾道壓痕。雖然飄著福馬林的刺鼻味道,雖然五官有些變形,雖然身軀僵直,但我還是覺得──她好美。
「我媽媽她啊,當初會想要捐出遺體,是因為她參加了一場講座,覺得人與其死後火化,還不如捐出來留給後人一些資源。當然我一開始也是很捨不得,但既然媽媽想做好事,我又有什麼理由阻止呢?」幾個月前,我們前往大體老師的家屬家中,進行老師的生平訪問。被我們訪問的是老師的女兒,是個六十多歲的阿姨,待我們客氣有禮,也非常正面的看待母親捐贈遺體這件事。
清洗完大體之後,要再將老師移至室內,用大量的紙巾吸乾身上的水分,為了不讓老師的身體發霉。吸乾水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把正面的水都壓乾,翻到背面吸完水、再翻回正面時,水分會因為重力的關係,又從正面滲水。為了讓老師維持完美的狀態,前前後後我們幫老師翻身了不下五次;而大體老師的重量也不輕,每次翻身都需要四個人動手。當天工作結束後,全身的肌肉痠痛,多次的翻身也讓我右手無力。
手臂所感受到的,這是生命的重量吧。
「今天的大體啟用法會,是為了對捐出遺體的老師表達感恩,也是為了教導學生們生命的意義。」校長這麼說著。在正式開始大體實驗之前,學校舉辦了大體啟用法會,邀請大體老師的家屬們到場。為表示對老師的敬意和感謝,這場法會是必要的儀式;這場法會不只是形式,也是成為醫學生以來,最深刻的一次生命教育。
經過佛教的唸經和基督教的禱告之後,家屬同意瞻仰遺容,組員俐落的打開解剖檯,掀開老師身上的白布。老師的女兒──也就是那位阿姨──看到母親的面容後,忍不住流下眼淚,多次親吻她母親的額頭。當我們不得不蓋上工作台,阿姨痛哭失聲,甚至多次將頭撞向工作台,喃喃說著對不起。站在一旁就可以感受到她對母親的愛,在這種氣氛下,很難不被感染,很快的大家都哭成一團,也上前給阿姨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殯儀館和親人道別的感覺,和在解剖台上和親人道別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捐出自己的身體,不只是老師本人、其家屬也需要勇氣、也需要釋然。那位供我們解剖學習的老師,不單只是失去生命的血肉,生前也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
臨別前,阿姨對我們所說的「我媽媽就拜託你們了」,至今還在我的腦中迴盪。那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我們接觸的不再是皮膚和肌肉,而是大體老師對我們的期望和遺愛。
當我第一次觸碰大體老師的手,我總在想,這雙手也曾擁抱過愛人、也曾哺育過子孫,見證生命的傳承。大體老師生前有自己的生平和故事,而去世後選擇貢獻一己之力,在離世後也成為了別人生命故事的一部分。
生命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我想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篇文章寫到一半忍不住掉眼淚,如有語句不順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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