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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恐怖-《雨國》参拾捌:「鶴物語」

作者:月雨海魅│2019-02-21 11:40:46│巴幣:4│人氣:115
参拾捌:「鶴物語」
 
  週遭充滿敲鑼打鼓的聲響,我感覺自己呼吸十分凌亂,胸口急促起伏,全身不停發出顫抖,光線從眼皮縫隙透入,眼前景象也逐漸清晰,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鮮紅,有如一層薄霧擋在周圍,任我無論怎麼轉動眼珠子,徒留鮮豔的紅填滿視線每個角落。
  我發現有一群人正在紅霧後方有說有笑,他們身上穿金戴銀,有些女人脖子戴著翡翠,耳朵垂掛的銀飾搖曳閃耀。幾名男子頭上戴了一頂小圓帽,後腦勺的長辮子在背後甩動,部分長相俊俏,有則挺著大肚楠用詼諧語調與眾人談笑風生,能看出來,全部的人都經過精心打扮,前來參加一場喜氣洋洋的宴會。
  酒杯碰撞、魚肉滿桌,人們喧鬧聲讓氣氛炒熱沸騰,突然間,在一陣婦人的吆喝聲後,現場所有聲響煞然停止,原本就情緒緊繃的我,此刻更是上緊發條,因為眾人視線突然全落到我身上來,這場晚宴主角之一的我,宛如變成人偶僵硬的坐在椅子上。
  「今天感謝各位前來參加范家的娶親大事!」媒人婆搖擺著她肥胖的軀體,用誇張粉妝擠眉弄眼,拉高語調聚集眾人注意力。
  「說起來,范家跟楊家的這一對俊男美女,從小就是一對人人稱羨的青梅竹馬,所以今天這對新人也可說是天作之合、門當戶對啊!」媒人婆語畢後,現場所有人給予認同的掌聲,她接著又說:「雙方的爹娘也很看好你們的未來呢!新郎范晨,今天終於讓你如願娶到有我們村莊裡被稱為『霜降之梅』的美人,想必肯定等不及要趕快拜堂了吧?」
  臉龐藏在紅色絲罩後方的我不禁噗滋一笑,原因是此時站在我身旁的這名即將成為我未來丈夫的男人,正用不知所措的表情環視所有人,惹來哄堂大笑。
  「就不要再拖延大家的時間啦!媒人婆,別挖苦我了。」范晨略帶惱怒笑著說,他的聲音總是讓我感到安心。一臉人畜無害但不失溫柔與善良,想必這就是我選擇他作為伴侶的理由吧?這段日子,我們一同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才得以迎來這個人生轉折點,選擇繼續一同走下去。
  我閉上雙眼,無怨無悔。
  就這樣,我們夫妻倆在沸騰氣氛下拜完了堂,接著我奉茶給晨的爹娘,完成入門媳婦的重要儀式,最後媒人婆提出一個令在場所有人料想不到的主意。
  「為了今天啊!我特地請了一名照相師傅來替這大喜之日拍張照,好作為范家永遠的紀念!這當然也經過雙方父母的同意了,費用多少事後我再跟你們收吧!呵呵呵呵……」媒人婆從門口領了一名身穿灰色格子西裝,頭頂紳士帽,並戴有一副圓框眼鏡的男人走進來,見他手上拿著照相器材,快速架在離我們前方不遠處,而眾人也很有默契的退至兩旁,用羨慕的眼神祝賀我們。
  「媒人婆,真是有勞妳了。」晨畢恭畢敬對著胖婦人行禮致意,最後帶我重新坐回大堂兩張椅子上,並輕輕掀起我面前的紅色絲罩,對我溫柔微笑。
  我們倆在閃光燈出現前那瞬間相視而笑,最後很有默契的轉頭望向鏡頭,也在那時我發現,有一名頭戴著巨大黑色斗笠,身穿僧人長袍的人物,不知何時出現在入口旁。由於那樣的穿著十分奇特,所以立刻吸引我的目光,不過我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多時間,即使他的身影已烙印於我腦中。。
  而那個男人,在現場氣氛再次歡騰後默默離開原地,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久違的假期終於到來,這次我跟丈夫在正值楓葉飄揚的季節來到中部山區,想要一同用雙眼與相機記錄大自然美景,並且與他度過這難得的長假。
  山岳景致一直是我們夫妻倆最喜歡的景色之一,也因為我們倆的職務是長時間待在室內的辦公人員,所以只要一到假日,就會參予戶外活動。
  丈夫的興趣一直都是攝影,即使與他現在的職業一點關連都沒有,但這個樂趣從他學生時代就已養成。
  「以前我都認為,總有一天我是要成為攝影師的,所以用了所有零用錢,買了人生第一台相機。」丈夫有次外出時,拿起掛在他脖子上的相機,像炫耀獎品的小孩一樣露出笑容,也一邊說起年輕時的嚮往。
  「所以這台相機你一直保存到現在嗎?」我訝異指著他手上那台看不出歲月痕跡的奇妙機器。
  「應該在焚化爐裡面了吧?」
  「欸?」
  「因為有朋友借我那台相機去拍班花,結果對方一氣之下搶下相機,讓它投胎轉世去了。」
  「虧你還可以說的那麼一派自然!」一向節儉成性的我,一聽到這荒唐的故事,心頭不免糾結一下。
  「確實很可惜!因為我根本來不及把照片洗出來!」接著這名不正經的男人,被我用眼神鄙視了將近三分鐘。
  跟往常一樣,這位業餘攝影師,與我一來到莊園渡假村後,相機快門一刻也沒有停過。他像名興奮的孩子在我面前繞來繞去,這裡宛如一座有著琳瑯滿目寶藏的聖地,讓他一點也不想停下腳步。
  而我則走在他身後,扮演好妻子跟保母角色,一面欣賞蟲鳴鳥叫的天籟,同時感受迎面吹來,初秋微涼舒適的風,並且不斷與擦身而過的登山客們打招呼。有時與其他登山客會在山間涼亭巧遇,與他們聊天說地時,總能感覺步調緩慢到感受不到時間流逝。
  最後我跟晨來到一處,擺放老舊列車車廂的展覽地點。不知道是不是非週末的緣故,與我們同在此地的登山客並不多,讓這裡看起來像隱藏於山林內的展覽館。披掛著歲月痕跡,佈滿故事印記的火車頭,如同被遺忘的時光列車,靜候此地,等待人們發現它。
  攝影狂上身的丈夫,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突發奇想要我站在車頭前,準備替我拍下一張藝術照,不然平時熱愛美景照的他,鮮少會把我當成模特兒。
  「剛好配上妳今天所穿的復古衣著,太完美了!」丈夫調侃般的在遠處呼喊,可惜那個距離以我的臂力丟出鞋,無法精確擊中他的笨腦袋。
  突然間,樹枝搖曳、萬籟具靜,森林中宛如只剩下我跟晨兩人。他手上那台相機彷彿真的有魔力,將它鏡頭內所有景物,毫無保留的全部捕捉在內,但如果說只是如此,我並不會感覺哪裡古怪,但被按下快門捕捉入鏡頭那瞬間,好像真的有一股從以前就存在過的熟悉感,非常強烈穿入我的身體,使靈魂微微撼動。
  接著,我勾勒起嘴角,比了連自己都覺得害臊的姿勢,任丈夫捕捉其中。
  用不習慣的姿勢、尷尬的笑容,眺望在樹林那端蠢動,戴著黑色大斗笠的古怪人影……
 
 
 
  數不清的雨點打在我臉上,一片片黯淡拼圖於半空中飄揚,正在切割灰濛的背景色。它伴隨雨水也一併淋在我身上,但我很清楚,現在並不是桃花應該綻放的季節,所以我對自己為何站在這裡感到疑惑。
  隱約間,我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會站在這顆逐漸凋零,不合時宜綻放的櫻桃樹下,因為我看見一對細長的腳,以不可能的方式,懸掛在距離地面好幾公尺的樹枝上來回晃動。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是面無表情的,宛如所有情緒也連同這顆樹正在逐漸消失,自臉頰上滑落的,只有無聲的紅色之雨,無法自欺欺人的提醒我,那名上吊在此處的男人,究竟為何許人物。
  「鶴,我們天生就擁有異於常人的力量,雖然守護『黃泉之門』是我們註定的命運,但『獻首祭』確實也是逆轉天地法則,可以讓我們突破歲月束縛的完美儀式啊!」
  晨最後的呼喊依舊在我耳邊迴盪,不知道頭頂上這具代表著他姓名的肉塊,是不是也感受得到我現在的不屑目光。
  「所以我們才註定要留在此,因為我們不能打破神訂下的戒律。即使我們擁有『仙術』,但它並不是讓我們胡作非為而存在,正如妳所了解,這就是我們要永遠留在這裡,守護村子的理由。」
  「但是我無法接受!」晨與我站在「獻首祭」的斷頭台前,強詞奪理般的嘶吼,嚮往自由的他到底下了多大決心,或許那時我真正看在眼裡。
  突然,枯枝風寒,下雨的季節已經離開了很久,我忘卻了歲月在我身上帶走的一切,仰望愛人屍身的自己,就這樣又過了漫長歲月,粉色花瓣風景,再次被枯枝替代,天空不再是灰與黑的曖昧色彩,而是淨化之後的白。
  「晨,你到底想做什麼?放棄村民、放棄村子、放棄守護『黃泉之門』,遠走他鄉,過著自在的生活?」
  「妳想這麼解釋也可以。」晨咬牙一臉痛苦,接著抓住我的肩膀,說出壓抑在他內心許久的一番話:「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要選上我們在這座范家村?我們就天生該永遠被囚禁在地獄大門前,犧牲並奉獻自己的生命,然後無聲無息的死去嗎?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每一天安穩的生活,是我們犧牲多少東西去守護的?所以我想逃!只有這一次,卻也只能有這一生一次,我想打破命運,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為了『亡者』而存在的祭品!」
  「所以……你打算進行『生首』嗎?那你勢必得選擇讓一名亡者從黃泉歸來,來換取你的『長生不老』,還必須每隔七年,就得回到……」
  「鶴!別忘了,我們是一體的!以我們的能力,根本不用理會『歸蟬』之約,不用害怕『生狩』找上我們,更不用再擔心『落償』何時會發生!」晨一雙眼睛夾雜著害怕與拋棄一切的堅定意志盯著我,我內心卻也開始不爭氣的產生動搖。
  他是……我的愛人。
  「晨,難道你要復活的對象……是我?」
  「不,是彼此!鶴,想跟我一起追求這個理想嗎?脫離這裡,尋找真正該屬於我們的地方!」
  說起來,晨說的也沒有錯。
  如果我們不是出生在范家村,現在我們的命運就會產生許多『或許』。
  或許我們會在哪裡成親,在我們喜歡的如畫山水間的某座木屋內,過著幽靜自在的生活,走遍大江南北,欣賞世間的美,不用拘泥揹負什麼身分與責任,拋下這一切去自由生活。
  起霧了,頭頂上的屍體與枯萎的桃花樹已經消失,這個世界彷彿變成我一人的堡壘。
  接著我聽見一陣銀鈴聲響,接著有一大群有如送葬隊伍安靜踩著褐色,逝去生命力花瓣前進的人們經過我身旁,我心裡有著強烈預感,假如他們繼續前進,一定會成為黃泉的餌食,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道路。
  我下意識伸出手拉住其中一人,他走在隊伍最後方的位置,一臉頹喪對上我的目光,他們身穿不同時代的服裝,而被我抓住的這名老人,並沒有掙脫束縛,空洞雙眼的他,看起來更像具行走的屍骸。
  「原來如此,所以我剛剛看見的那些影像,是代表我自身存在於『各種身在人世的各種可能命運』的將來嗎?徐福方士,是什麼讓你們踏上這塊污穢之地、死亡之村的?在經歷毀滅災難『落償』後,有我固守此地之後的現在。」
  「因為……逃離皇帝的束縛,以及……尋找長生不老藥……」失了魂的老人,很坦承回答我的每個問題,難道是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的緣故?
  「你們被誰帶來?」
  「一介僧人。」
  我聽聞此言眉頭一皺,並問:「一身黑色長衣,頭戴斗笠之人?」
  老人無力點點頭,氣若懸絲回應:「他是我的過去、我的將來、我的現在。」
  「不要被騙了!這座村莊裡存在的是凡人用常識所聯想不到的事物!該名僧人其身分我不得而知,但指引你前來,告知你過去與現在的人,不過是具『尾行之穢』,那是想誤導你的手段。」
  「……」
  「從神州大陸遠道而來的方士──徐福,你將成為我的僕人,代替我在這陰陽交界處的村子,守護將來陸續進入此地的人們與村民,而我也將交付你一個有關於『將來』的重要使命。」我閉上眼睛,嗅到四道氣息正快速劃破虛空,準備降臨至這座村裡,一股惡寒也同時跟著自腳下竄出,快速包裹我的全身。
 
  來了嗎?就是「妳」對吧?
  非人、非鬼、即是過去,又是將來的「集大成」!
 
 
 
  最後我想起來了。
  枯枝風寒,晨的身體在遙遠彼岸不斷搖曳,而我……沒有進行讓他重生的「生首」祭,只是靜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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