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7 友誼的滋味
徐凱恩不敢置信自己是用盡了多大的意志力回到醫院的。一路上纏著石膏的左腿痛到似乎已經和骨頭分離了，那樣的疼痛至今依舊歷歷在目。她只記得自己被重摔後就地昏了過去，如同墜入一片荒蕪的黑暗，再次醒來時，天已朦朧的亮起，殺人魔走了，屋頂的大門依舊是開的。腿痛得令她無力自己爬起，她的上身拖著下身在地上爬行，直到手搆得到拐杖後，才能憑藉著它緩慢爬起。
徐凱恩感到頭腦一陣暈眩、身體也十分無力，更別提痛得要死的左腿了。
醫院的人應該已經注意到她不見了吧，就算會被譴責，也得盡快回到那裡才行。
很幸運的，電梯在假日依舊可以運行，徐凱恩經過保健室，早晨的微光反射到窗戶上，她才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現在這副模樣，出去會嚇到人吧。
正好保健室沒有鎖上，她進去拿了一個衛生口罩，順道看了一眼掛在時鐘旁邊的日曆，今天是8月12號，早上七點。
她緩慢地走出學校，一段距離後，她出現在大馬路的人行道前，一群活潑的麻雀出巡覓食，牠們聒噪的啾啾聲，只讓疲憊的徐凱恩感到更加頭痛。但是她也注意到了，有一隻特別的鳥，翅膀與頭部是深藍色、腹部是淡藍色與白色的遞層，一隻藍鳥站在旁邊的電線桿上。
馬路的另一頭站著另一個女生，不過徐凱恩沒注意看她的外貌，逐漸恢復思考的腦袋不斷想著殺人魔以及陳瑞希的事情，顯然自己的死期就快到了，而且馬莉薇因為自己被抓走了。
綠燈亮起，正要踏出步伐，一群穿著休閒的女孩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邊嬉鬧一邊急躁的穿越馬路，其中一個女孩撞到徐凱恩的肩膀，平時無傷大雅，但如今她筋疲力盡的身體不堪任何碰撞，她向前摔了一跤，陳瑞希的手機從她的口袋中掉出來，手掌與膝蓋撐在地上，左腿又是一股難耐的劇痛。
「哎呀，抱歉！」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掉在自己面前的手機亮起螢幕，上頭顯示今天的日期是8月10號。
徐凱恩愣著，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女孩抓起她的胳膊，她趕緊把陳瑞希的手機塞回口袋，女孩粗魯的動作絲毫不考慮是否讓徐凱恩感到不舒服。她強硬的讓她站起來，將拐杖撿起遞給她。
在馬路正中間，那群女孩兒已經跑遠了，徐凱恩自然也無力追究，她拍拍身上的灰塵，下意識的想摸回口袋的手機確定日期，剛才是自己看錯嗎？
但是自己還在馬路上，雖然現在路上的車還很少，但還是先走吧。她抬起頭，正好和本來在對街的女孩對上眼。那女孩的五官讓她感到好眼熟，不過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她本能地想要在那張臉上繼續追究時，腦袋裡卻竄入一絲閃電。
對了，時間。
這件事比較重要，不要沒事盯著陌生人看。她別開眼神，沒事一般的拄著她的拐杖繼續走。她沒有意識到眼前的陌生人正是李安潔，而對方也因為徐凱恩戴著口罩又拄著拐杖，沒有認出她。
『叭！叭！叭！』車子在靠近斑馬線的地方催逼著，停頓下來的李安潔急忙穿越馬路，來到馬路另一頭，她轉頭看著徐凱恩單薄又熟悉的背影。
但是，她還是沒有認出來，轉過頭去，繼續趕往她的目的地。
同時，徐凱恩也穿越了馬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她也轉過身來，看著李安潔小跑步離去的背影。
麻雀們的啁啾聲嘎然停止，那隻原本在電線桿上的藍鳥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再次拿出手機查看時間，今天的日期恢復到8月12號。
她瞪視前方的空氣，感到不可思議，剛才是自己看錯了嗎？可是剛才跌倒時，腦袋卻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特別的清楚。那個霎那出現在螢幕上的數字分明就是8和10。而現在是7點34分，也意味著不會是將時間看錯成日期。
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剛才那個女孩？還是那隻藍鳥？或是自己的死期將至，才會遇到這麼奇怪的事情，徐凱恩一邊在心裡叨擾著。
陳瑞希應該沒事吧？
馬莉薇真的被抓走了嗎？
李安潔......此時此刻，妳又在哪裡？
好想念妳們，還有貝拉。
❦ ❦ ❦
那天，李安潔和陳瑞希在麥當勞談了許久之後，大約在十點多才回到家。
在李安潔家門口，她被家裡人臭罵了一頓，因為她沒接電話，恕不知她從江艾雪的家裡逃出來時，早就將書包和身上的制服遺落在那。不過這件事實在太複雜，經歷了一場巨大風雨的一天，至今她都還無法接受本以為是女朋友的對象轉瞬間成為一個男人，還險些要強暴自己，這些她當然也無法和家裡人開口。
她沒說陳瑞希就在門外等她，也沒說手機大概拿不回來了，只說是沒電。雖然這些是早晚都要面對的現實，但她現在只想平息一些戰火。
陳瑞希一直在門外等著，像隻無家可歸的小貓蹲在一角，不斷地回憶著過往的種種壞事，她是憑藉著或許能夠再見到貝拉的勇氣活到至今。她本來已經準備好要去死了，帶著肚子裡的寶寶。
「小希。」李安潔忽然輕聲喊她。
陳瑞希不知道她從哪兒冒出來的，因為大門沒有打開的聲音，門口也還能清晰地聽到屋子裡的大人在看電視。
「這邊。」她溫柔地牽起陳瑞希的手，繞到家的後頭，從後門進去，是廚房，連同著客廳，兩處之間只有沒闔緊的門隔著。
不過幸好樓梯就在旁邊，她們躡手躡腳地上樓，無聲的腳步聲在客廳的笑聲中更像是幽靈一般的靜謐。
兩人來到李安潔的房間，都深呼吸了口氣，她不習慣對家人有事隱瞞，不過現在也不想管那麼多了，看著陳瑞希坐在被衣服堆滿的床上，她下意識的開始整理起來。
「抱歉讓妳聽到我跟爸媽吵架。」
「沒關係，我覺得蠻羨慕的。」
「羨慕？」
「我已經不記得上次和我媽吵架是什麼時候了。」
李安潔抱著一整團衣服在懷裡。「對了，妳和妳媽......到底是發生什麼情形？」
「嗯......一言難盡，改天有機會我再帶妳去見我媽。」
「呃......可能短期內沒辦法，我剛才被禁足了。」
「喔......，對不起。」
「不必道歉，又不是妳的錯。」
李安潔嘆了口氣，將手上的衣服全部倒進衣櫥裡，再將衣櫥門關上。今天有太多的事情無法預料，各種情緒與事情左右為難，誰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明天就會走的，不然會被妳爸媽發現。」
「那妳之後要住哪？」
「我會去找馬莉薇，她搬回去村子了，她那裡應該可以讓我借住幾晚，我也需要和她討論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嗯，幫我和她問好。」
陳瑞希將今天購物的紙袋放在一旁。用力打了呵欠，一滴淚掛在眼角。
「對了，如果妳想洗澡的話，走廊出去往左手邊走，我爸媽會以為那是我在洗澡的，不用擔心。」
「好啊，謝謝。」
陳瑞希站了起來，從紙袋中拿了一套新衣服，看來的確想要先去洗澡。
「安潔。」
「嗯？」
「妳的手機如果要不回來的話......」
「那個沒關係啦。」
「不，我的意思是...」陳瑞希從書桌上拿起一張便利貼，在上頭匆匆地寫著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事隨時可以打給我，就算是陌生來電我也會接。」
李安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論是心事或之後會面臨的危險也好。那張薄薄的紙代表著重新聯繫在一塊的信念。
陳瑞希抱著衣服離開了房間，
李安潔看著她的背影，又看著紙條。心中五味雜陳。
隔天一早，陳瑞希在惡夢中驚醒，有好多人自己珍視的人出現在夢境中，攪和成一團混亂又可怕的夢境，從被窩中驚醒，滿臉是汗，四肢不自然地抽搐著。她花了一段時間鎮定下來，看看熟睡在身旁的李安潔還有窗外的微光。
現在才早上5點45分，是不是該走了呢？
睡在旁邊的李安潔發出微微地鼾聲，她看著她眉頭輕蹵了一下，又鬆開。她翻過身子，好像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
昨天看見她被江艾雪帶進屋子裡時，她就預謀好要帶著她逃跑了，因為自己沒有消費能力，只能偷走江艾雪的卡還有自己唯一貴重的手機。雖然表面上是救了李安潔的命，實質上更像是為了自己能夠解脫而下的賭注。帶著姐妹一起離開？或者乾脆就一起死？自從從學校頂樓自殺失敗以後，她總是會幻想死亡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事。
高中時因為被網路上流傳的影片霸凌而離開學校的宿舍，輾轉又回到江艾雪的手裡，她絕對不要再回去了，就算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無法再忍受。
她緩慢的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去廁所洗臉，又安安靜靜地回到李安潔的房間。
她脫下衣服，穿上內衣。
她聽見李安潔又再翻身，可能是因為沒摸到陳瑞希就在旁邊，她竟然睜開了眼睛。
「妳要走了？」
陳瑞希的白色內衣已經起毛球了，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是各式各樣的瘀青。
她微微撇過頭，被她看見了身上的傷實在有些尷尬。「我吵醒妳了嗎？」
「沒有，我睡得不太好。」
陳瑞希套上毛衣，最近的天氣有些轉冷了。
「我送妳下去。」李安潔揉揉惺忪的眼睛，穿上掛在椅子上的大衣外套。
一樓的大門打開，天空是十分淡的水藍色與灰色的濃合，清晨的空氣是令人冰冷又潮濕的感受。一隻黑色的大鳥獨自在天空飛過，外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李安潔抓緊大衣抵擋剛離開床的寒冷，陳瑞希獨自走出門外，一聲呼氣吐出不明顯的白煙。
「那我走啦，妳趕緊再回去睡一會吧。」陳瑞希身穿著昨天用江艾雪的卡買來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穿著一身可愛冬裝的美麗女生，她轉過頭來輕輕的一笑都如從畫裡走出來一般的鮮活，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能夠傷害她。
「等等。」
李安潔穿著拖鞋，往前走了幾步，她從大衣口袋內拿出一個信封。
「這個......下禮拜的表演。」
「表演？」
「嗯......我是戲劇表演班的，下禮拜有公演，這個是門票，妳會來嗎？」
「嗯......我看看。」陳瑞希正要打開信封，李安潔馬上抓住她的手腕。
「別看！門票都是我們自己畫的，有點醜，妳現在看的話我會有點不好意思。」
「啊，這樣啊。」陳瑞希安份地把信封放在口袋。「那我走到公車站再看。」
「妳會來嗎？」
陳瑞希點點頭。「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去看的。」
「好。」
「那我走囉？」
李安節潔輕輕揮了手，留戀的眼神比昨天還要清澈。陳瑞希報以微笑，霎那間，她與李安潔還有江艾雪的矛盾關係，似乎煙消雲散，像是不存在過的幻覺。
陳瑞希沒有走到公車站，只在附近的公園就打開了信封。
意外地，裡頭並沒有她說所的門票，而是幾張仟元鈔票和一張信。
給小希
那些錢是我平常存起來的零用錢，我知道妳要靠自己生活一陣子，但是如果塞錢給妳，妳一定會不高興，所以原諒我用這麼狡猾的方式。昨天晚上妳洗完澡立刻就睡著了，看樣子是真的很累也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安心過了吧？
關於我和江艾雪的關係，不用為我擔心。雖然一開始知道妳是她的前女友，而且到昨天為止都還有再聯繫，讓我有些吃醋，但那只是我的小脾氣而已，或許初戀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又容易固執吧，不過她不值得讓我放棄妳。雖然我還是不清楚這些年妳發生了什麼事，畢竟時間的間隔太大，我們的相遇也很意外。
不過，我只想讓妳記得，我是那個小時候那個願意每天都陪妳去圖書館整書的安潔。所以，如果妳需要，隨時可以回來找我，幫我和馬莉薇問好，還有，如果妳也聯絡得上徐凱恩的話，告訴我一聲好嗎？馬莉薇給的紙條我弄丟了。
演出在下禮拜六的晚上七點，就在我們學校的體育館，不用門票，免費進場。
記得要來喔！
陳瑞希讀完了信，忍不住笑著，就掉下了眼淚。
她站起來，將信封謹慎的放回口袋，然後用李安潔借給她的錢在超商買了一杯咖啡。
喝一口苦澀又滑順的咖啡，那股湧進喉嚨內的暖度，帶給她難忘的起死回生的感覺。
創作內容
CH27 友誼的滋味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