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越下越滂陀,很快地,現場被嘩嘩的大雨聲掩蓋,伊格爾抬起頭,瞪視天空。
「為什麼這時候下雨了呢?」伊格爾甚至懷疑起是否長老院有控制天氣的能力,他現在有些草木皆兵,任何與這女孩不幸的事情,都覺得是長老院害的。
因這場雨想起事情的,不只葉曉彤一人,爺爺也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嘩嘩大雨中,看著他趕出去的女孩,這個場景似曾相似。
沒錯,當年也是大雨,細皮嫩肉的身軀哪襟得起挨打,身上帶著傷痕,葉曉彤就這麼轉身緩緩離去。
可是今天的葉曉彤,比當年更長大了,亭亭玉立,也不曉得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她被雨水打濕,低著頭,披頭散髮掛在臉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但從抽搐的肩膀看來,她正在哭。
伊格爾雖不清楚情況,但看兩人在雨中對立,葉曉彤似乎想起什麼,哭泣不止的反應推斷,爺爺說的「害死奶奶」之事,很有可能是事實,但是他不相信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會如何害死她的親人,這多半與惡魔作祟有關。
與長老院有關。
人老到一個程度,碰到某種契機,可能會大徹大悟,這個葉曉彤雨中啜泣的場景多年之後重演,人非草木,似乎讓爺爺感受到了什麼,心中生出一股憐惜。
守護天使:「看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把你唯一的孫女趕出去,現在兒子沒了、媳婦沒了,連老伴都沒了。」
「她是你唯一的親人啊!」
爺爺眼睛瞪大,幾乎有衝動要伸手將葉曉彤喚回來。
等等,怎麼會同情她?這不是害死了自己妻子、兒子、還有而媳婦的人嗎?
「你怎麼會這麼地軟弱,她是個不幸的掃帚星!」惡魔在他的耳邊低語,爺爺眼神又變得乖戾。
爺爺的眼神在天使與惡魔之間搖擺,幾度變換。
即使是被惡魔扭曲了精神,但這幾年的孤獨生活,讓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孤單一個人死在家裡,等待臭味將鄰居喚醒,找警察或者葬儀社來處理自己的可悲遺體。
年紀越大,越感到人情悲涼,有時候他真的很想要有個親人在身邊,即使是葉曉彤……
有個親人能打罵、能吵架,也好……
守護天使:「她是你世上唯一的血親!」
「她已經失去了父母,跟你一樣痛,為什麼你還要不停傷害她?」
「曉……曉彤……」
爺爺伸出顫抖的手,哽在喉中的名字也硬生生擠了出來,非常地沙啞難聽。
葉曉彤聽見爺爺喊她,眼睛一亮。
她緩緩抬起頭,在雨中因為寒冷,髮梢抖動著滴水,不可置信。
「爺爺錯了……」爺爺語不成調,聲音扭曲。
「爺爺……不該這樣對妳……」
聲音充滿哽咽和哭腔,但葉曉彤還是聽得出來,爺爺在懺悔,跟她道歉。
「進來吧……」
爺爺伸長的手,彷彿已經接納了她。
「別在外面淋雨……」
葉曉彤愣著看爺爺,爺爺的雙眼噙著淚,佝僂地緩步走過來,伸出手,像一條通向親情的道路,只要握住了他的手,就能直往爺爺的心裡去。
這就是她……
渴望已久的……
曉彤伸出手,眼前一片閃亮,強光讓葉曉彤忍不住遮擋雙眼,耳朵伴隨著開天闢地般的爆炸巨響,幾乎將葉曉彤炸聾!她舉起的手臂感到一陣強烈的麻,就像電流竄過那樣可怕。
只一瞬間,葉曉彤放下手,就看見爺爺維持著伸著手的姿勢,緩緩倒下。
伊格爾立刻往上抬頭,但是他極好的眼力卻什麼也沒看見。
葉曉彤不可置信,這一輩子要見過落雷在眼前的機率有多小?更何況是劈在眼前的親人身上?
「爺爺?」葉曉彤下巴顫抖。
「爺爺!」大喊一聲撲了上去,落雷巨響讓耳朵充斥著鳴聲,她喊出來的聲音自己都聽不到。
爺爺也聽不到。
葉曉彤在雨中抱著爺爺,他身上還微微冒著不知道哪竄出的白煙,葉曉彤的鼻子聞到一股肉焦味,是爺爺身體燒焦的味道。
葉曉彤嚎啕大哭,但是她的哭聲聽不到了。
世界安靜無比,爺爺的臉龐佔據她整個視野。
這個只有爺爺的世界現在是屬於她的。
葉曉彤看著爺爺,他死去的神情看起來帶著一點遺憾,白白的眉毛微微皺著,被大雨打濕,水滴滑落爺爺的眉梢、流經皺紋間的縫隙,一滴一滴的水,來自葉曉彤顫抖的髮梢。
葉曉彤一邊哭,一邊提起手,撫摸爺爺的臉龐,皮膚比以前看來還要年老,歷經風霜。她用顫抖的手指將爺爺眉頭舒展開來。
長年深鎖的眉頭皺在一起,在她的撫按下,爺爺此刻的臉色終於安詳了。
喉頭一陣疼痛,她已經哭到嗆喉,感覺都快把喉嚨嘔出來了,不停咳嗽,又繼續淚流不止。
雖然她聽不見自己現在聲音有多難聽,但是伊格爾可以。
伊格爾在雷擊之後也傻眼了,他愣在當場,就算見過死人,也沒見過這麼被雷劈死的,而且是在對方悔改,即將接納葉曉彤之際,簡直胡扯!
他抬起頭,就算看不見,也想找到罪魁禍首。
伊格爾握緊拳頭對著天,喃喃道:「憑什麼你們可以決定讓這女孩一生悲苦?」
他低頭看著在地上抱住爺爺屍體嚎啕大哭的葉曉彤。
伊格爾的眼神一看到她,瞬間變得憐惜。
「嗚……爺爺……」
葉曉彤兀自抱著爺爺,無意識地輕輕地搖晃,想將他喚醒。
伊格爾化出一根發光的羽毛。
那是「千片夜羽」,一千個夜晚才能凝聚出一根的神力之羽,可是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做。
他可以選擇消除葉曉彤的記憶,這讓她能立刻脫離傷痛,但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讓她渾渾噩噩,不明所以的過日子,不就跟惡魔行徑沒有兩樣了嗎?
「喂……那邊那個天使。」
伊格爾聞言,朝聲音的來源緩緩瞪去,眼神充滿殺傷力。
沒想到爺爺死了,守護天使離開,爺爺的惡魔卻沒走,他就待在路邊,毫無畏懼地用邪氣的眼神瞪視伊格爾。
「我說你要做什麼?」
「我感覺到,你手上那個東西充滿了神力。」
惡魔冷冷地說,表情漠然,從他冷靜的態度來看,這是一個活了很長時間的惡魔,可是伊格爾現在根本不想理他。
「你該不會想使用神力救治那個人類吧?」
伊格爾沒有回答,逕自朝葉曉彤走去,惡魔的目光始終盯著他。
伊格爾在葉曉彤身後站定,曉彤感到身上突然沒有雨了。
她眼角還噙著淚水,抬起頭回望,原來是伊格爾張開翅膀擋在上方。看見伊格爾出現,葉曉彤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抱住他的小腿,苦苦哀求。
「你是天使對吧!救救我爺爺!」
伊格爾手持千片夜羽,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猶豫該怎麼使用這個能力。
他知道就算用了千片夜羽,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葉曉彤的爺爺起死回生,生死權柄向來都不是天使的權力。
「居然在人類面前現形了,你真的很扯啊……」惡魔的冷嘲熱諷伊格爾當作沒聽到。
「曉彤……我沒有辦法,讓妳爺爺活過來。」伊格爾不捨地對著抱住小腿不停搖晃的葉曉彤坦承。
「算你有自知之明。」惡魔看著伊格爾道,其實打從剛才伊格爾瞪視他,他就覺得這個天使很不對勁,兇唳的目光從未出現在守護天使身上過,那一瞬間連他這個資深惡魔都感到心驚。
先前還看到這天使惡狠狠地瞪著天空,真的非常奇怪,天使是最崇敬天使王城和天堂的,本來以為伊格爾要使用神力救治這個死去的老人,可能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手天使,沒想到,他還知道救不活。
那麼這傢伙又在人類面前現身,又打算幹什麼?
「曉彤……這個給妳……」
伊格爾手中的發光羽毛吸引了曉彤的目光。
「這個是……?」
「這個是我的神力凝結出來的羽毛,我賦予妳權力,妳只要向它許願就可以了。」
「大部分的願望都能替妳實現,但是願望如果超出了神力的範圍,就達不到妳要的效果。」
曉彤小心翼翼地接過羽毛,捧在手中。
「我實在拿不定主意怎麼做才對妳最好,所以……」
「我把它交給妳。」
此刻她非常認真地看待此物,羽毛發出的暖光照亮著她的臉龐,眼睛都亮了起來。
「你這個白癡!你居然賦予人類使用神力的權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惡魔被此舉嚇到,讓人類使用神力,真是前所未聞,就算是惡魔操控人類,也都將力量牢牢攢在手中。
伊格爾轉頭,壓低了憤怒的音量對他說:「住口,都是你們害得她孤苦無依,你們想讓她悲痛一生,我就要彌補她未曾有過的幸福!」
曉彤看向伊格爾說話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他是在跟某種她無法理解的事物對話,她心下猶豫,她知道這種事情是很特別的,這位守護天使一定違抗了某種規定。
伊格爾對著她柔聲道:「現在如果有任何事情能使妳心情平靜,那麼妳就對它許願吧。」
惡魔:「你真是瘋了,他媽的根本在亂搞……這件事情我一定要……」
伊格爾升起殺意,視線飄到惡魔身上:「我勸你什麼都別做。」
他很認真地考慮瞬間出手,四下無人幹掉這個惡魔的可能性。
惡魔:「怎麼,你想破壞規矩?」
伊格爾並未答話。
惡魔兩手攤開:「我說錯了,你早就破壞了,看你的樣子,根本不在乎規矩。」
他一邊後退,一邊隱入黑暗之中。
伊格爾看著惡魔即將消失在黑暗中,思付著要動手嗎?
這傢伙看起來並非等閒惡魔,要是動手也難保一擊必殺,打起來不只曉彤危險,還會引來其他天使惡魔,什麼都曝光了,引發天使惡魔在人間界的戰鬥,這不是可以承擔的事情。
最終伊格爾站著瞪視著對方消失,什麼也沒做。
伊格爾回過頭來,曉彤還捧著羽毛,想著該許什麼願望。
「妳別擔心,麻煩已經走了。」
「真的不會有問題嗎?給我這麼珍貴的羽毛……」
伊格爾輕輕撫摸著曉彤的頭,一邊淡淡地說:「妳就用吧。」
「好。」
葉曉彤手持發光的「千片夜羽」,看著懷中的爺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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