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在荒漠中飄盪著，與其說是黑影，不如說是一名披著漆黑斗篷的人類。
斗篷之下有著堅定不移又詭異的眼神，那神態彷彿蔑視一切，又如同好奇著世界，更詳細一點的說法則是：旁觀者。
從上一個村落到這裡，黑影人行走了將近半天的時間，起初他認為有些不太對勁，可後來回想，一切都像是設計過的一般。
離開了一片漆黃，黑影人進到了如廢墟般的城市中，走了不到幾分鐘，遍地皆灑滿未風乾的鮮血，一般的人類看到本該懼怕，可黑影人則像是毫不在意般的踏過屍體。
牆垣上的禿鷹正虎視眈眈的等待著一名少年的死去，準備飽餐一頓的同時，黑影從遠處發現的這名瀕死少年，緩緩靠了過來。
「救…救我…」少年雙眼浸滿鮮血，全身上下皮開肉綻，緩緩地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黑影的斗篷邊緣。
「還活著嗎？」
斗篷中透出了一道清晰且冷傲的聲音，低下頭去點了一下瀕死少年的脈搏，在確認生命跡象後，也不怕鮮血沾染自己衣裳，一把就將少年給抱了起來。
「呀！呀！」
「抱歉啊，搶走了你們的午餐。」
四周的禿鷹馬上凝肅起來，只見斗篷內的那明亮雙瞳笑似的彎起，輕靈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從帽緣下飄了出來。
禿鷹和斗篷人四目相交，彷彿瞬間學會了人類語言，慌忙地轉身離去。
斗篷人多次縱橫沙場，對於這種屠城滅村之事只是輕嘆了口氣，低頭看了一眼少年的傷勢。
「左肋骨下方有彈痕，右肩胛骨和小腿腰側都有刀傷，哀，應該勉強有辦法吧。」
拐進了幾個街區，到了一間還算完整的小平房內歇下，開始簡易的包紮與處理。
太陽緩緩下山，在長達兩小時左右的『手術』之後，少年被包裹著厚厚的紗布下平穩了呼吸，而斗篷人將斗篷給脫了下來。
露出她潔白的皮膚與秀麗的臉龐，輕拂過耳側的髮梢後，她輕輕將斗篷給蓋在了少年的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坐在旁側，盯著睡夢中的少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皎潔的月光從窗縫灑在少年的臉頰，少年如夢中驚醒一般睜開雙眼，烏溜溜的大眼轉了半晌，才稍稍明白事情的大概。
「是大姊姊救了我嗎？」
「是的。」
「大姊姊是醫生嗎？」
隨著少年這一問，斗篷女子輕輕摀嘴笑了兩聲。
「不是哦，我是一名旅行者。」
「大姊姊為什麼會救我呢？」第一句話說完，少年停頓了不到兩秒後馬上再度開口，而這一問馬上讓斗篷女子大笑出來。
「你還真是奇怪呢，好吧，我就回答你，因為你那時候說了『救我』。」
「因為這樣大姊姊就救了我嗎？」小男孩一臉疑惑的呆望著女子。
「是哦，還有我想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們村莊被遺棄了。」少年頭低了下去，而女子則是坐到了少年的身旁，靜靜地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村莊原本是一個專門生產一種水果的農村，但是前陣子因為氣候關係，果子的收成並不好，可城主不諒解，硬是要我們交出一定的產量。」
「原來如此，然後呢？」女子的語調並沒有起伏，而少年的神情逐漸黯然。
「盜賊團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我早就知道了！不過原先城主會派一些士兵站崗，讓那些渾蛋們不至於太過分，可那次事件之後，城主直接撤走了所有的士兵，還主動告知盜賊團！這是我親眼目睹到的！」少年話至此，憤怒的槌了一下床緣，身上的傷口隨之繃開，虛弱的少年急忙收起憤怒，帶著哀求的眼神看了一眼女子。
「大姊姊，妳能救救我的爸爸媽媽嗎？」
「不能呢。」
「為什麼！」一聽到女子想都沒想就拒絕自己，少年明顯的著急了。「明明大姊姊因為我向大姊姊求救，大姊姊就救了我，那為什麼不能救救大家呢？」
女子沉默了半晌，屋內如同開了靜音模式的音響，阻斷了一切聲響，安靜到連風聲都顯得喧嘩。
「都死了。」女子不帶感情的說出了事實。「大家都死了。」
少年的雙眼染起了絕望，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又發不出半句話語，而少女抿起了唇，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從腰間的小袋中取出了小冊子，似乎在寫些什麼。
啞然，少年停頓的此時才發現當兩人靜了下來，整個村莊連一丁點聲響都不存在，沒有歡愉的寒暄，沒有小孩的玩耍嬉戲，沒有大人的切心責備，宛如一座死城，喪失了一切靈魂色彩。
憤怒逐漸侵蝕著少年，而女子依然無聲著刻畫著什麼，少年雙眼凝視著女子，無聲的怒吼在肚裡燃燒，可吐出來的話語卻是冰寒刺骨。
「我要復仇！」
「不可能。」女子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為什麼？那大姊姊…能幫我復仇嗎？」少年委屈的看了女子一眼，此時女子終於抬起了頭，在她的雙眸之中透出了一晌銀光閃爍。
「也不行。」
「為什麼！」少年怒氣爆發，也不管眼前的女子是救了自己的恩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衣口咆哮。「大姊姊難道不覺得他們很過分嗎！難道大姊姊也是他們的同伴嗎！！」
「先冷靜下來，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伊…伊昂。」少年忽然縮起了身，滿臉歉意的收回了手。
「是這樣的，伊昂，你曾經有能力做些什麼，或者說，必須做些什麼，而當時的你呢？」
「欸？」
「你有向這不合理的一切反抗的能力，你甚至目睹了城主與山賊的對話，你做了什麼？你有跟其他村民們講嗎？」
「可我講了也沒人相信我！」
「你講了嗎？」女子放慢速度，一字一字的再次重複，少年馬上低下了頭。
「沒有…」
「你曾經有過選擇的機會。」女子闔上了書本，雙眼凝視著窗外，而目光卻飄離遠方。「可你沒有把握住，伊昂，又或者說，現在這樣，就是你選擇之後的結果。」
「我…」
「有時候錯失的機會是小事，有些則是一輩子。」不等伊昂反駁，女子將目光轉回，雙眼銳利的釘著伊昂。
「有人因為晚餐選擇了義大利麵而不是拉麵後悔，有人因為不敢告白而錯失互相相愛機會，也有王國的王子因為拒絕政治聯姻而導致滅國…」
女子聲音戛然而止，脖子如機械般古怪的轉向了少年，眼中投著哀傷的情感。
「而你的選擇，是整個村莊一起陪葬。」
「住口…住口！不是的，才不是這樣！是那些傢伙的錯！跟我沒有關係！才不是我的錯！」少年雙瞳開始不停抖動，手緊緊抱著腦門，歇斯底里的怒吼著。
「不，伊昂，是你的沉默害死了全村的人，你就是那群殺人犯的同夥。」
「我？殺人犯？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崩潰了，不斷殺人殺人的自言自語，朝著天花板瞪大雙眼，忽然抖了一下。
「對了！大姊姊！拜託了，讓我贖罪吧！」
「你曾經有這個機會的。」
「現在！現在還來的及，拜託了！我想幫助更多的人！拯救更多的人！我一定做的到！」
女子看了看時間，站起了身，拾起身旁的斗篷披了起來，漠然的開了門。
「再見了，伊昂，時間已經到了，還有，你已經死了。」
「欸？」伊昂此時一臉無法置信的看了看自己，枯槁的四肢與不存在的心跳聲，而自己的身軀正逐漸腐化，伊昂發出了求助的嘶吼聲，卻發現自己早已沒了發聲的力氣，只得帶著無助的眼神看著即將臨走的女子。
「救…」
喀擦。
隨著門闔上的瞬間，少年的最後殘存的一絲靈魂也飄散在了空中，那僅僅的二十一克的重量也消失在了世間之中。
我是個旅行者，也是一個咒術師。
藉由將死之人之言，記錄著關於人類的一切懺悔。
…
---碎碎念---
千萬不要小看自己所做的每個選擇，包括自己的晚餐。
創作內容
【極短篇小說】枯黃之淵
《最後的神使魔法師》重製版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