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睜著乾澀的雙眼，黃曦瑜恨不得立刻回到宿舍，好好大睡一番──但現實是，即使現在只差十二分鐘就要換日了，還是由不得她休息睡覺。
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她得跟一群人開所謂的「籌會」。
「第一次驗收定在下個月十五號哦，有人有意見嗎？」
「欸？十五號……不就只剩兩個禮拜左右？新生有辦法嗎？」
身為新生之一的她機械式地點了點頭，她只覺得好累。環顧了坐在不同位置的其他新生，有些人發出不太確定的聲音，猶豫地搖了搖頭；另外也有像她一樣，對自己信心十足的人用嘹亮的聲音回答「可以」。
說驗收，其實也不過是雙手拿著火棍亂甩而已，上星期第一次拿到棍子的時候她就已經掌握訣竅了。剩下的，就是端看表演的音樂選用哪一首，再對個拍子，她在台上要做的事情就都完成了。
不過民主社會就是如此──雖然大多數人都可以，但只要有人不行的話，所有人都應該尊重他的決定。恰恰好，她們社長就是這類型的人，難搞得要命。
黃曦瑜幾乎可以想像得到等等志軒社長會說些什麼話。
「要再延嗎？可是再往後一週的話，彩排會很趕哦？」
擔任文書的孟哲學長貌似不太能同意的樣子，馬上就提出了質疑。
她自己的立場也是偏向反對方的，但倘若真要延期，她也沒有意見。除了春節以外，她都沒有要回家的預計。
光是想像要搭三、四個小時的客運就讓她感到心累，更別提還要再轉一次公車，才能到走回家要走十分鐘的鬧區。
也因為如此，所以她閒得很。
「火舞是我們的壓軸好戲……與其強求，我覺得倒不如花多一點時間，壓縮彩排，把火舞練好，這樣會比較好。」
果然是沒有懸念地被否決了。她百般無奈地看著志軒，又一次地撐起快要闔上的眼皮。今天的滿堂課對她來說果然還是太吃力，她考慮要把其中一堂不怎麼拿手的選修退掉。
「好吧。但是這樣二驗跟三驗就要拉得近一點喔！」可能是因為社長的話不怎麼好反駁，孟哲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文琪學姐和韻儒學姐也欣然同意，到此為止，已經有過半數的幹部決定將一驗延期。
眼看這件事被這麼定下來，他們繼續推定接下來活動的時程。每一組都被分配了應該完成的作業，像是服飾組的要替大家量尺寸、物色服裝；行政的就要開始借場地、跑流程。
她是公關組的，要和同一組的政閔學長一起拉贊助。從這個週末起，就要開始寫一些樣板合約──雖然她不覺得自己能幫得上什麼忙，但政閔好像很看好自己，這讓她有點擔心。
還有一個尚未痊癒的病人要照顧，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時間夠不夠。
籌會結束的時間是十二點半，她急忙跑進學校營業二十四小時的超商，買了幾樣冷藏食品，微波好之後，用提袋帶回宿舍。她又手腳迅速地趕在一點前洗好澡、吹乾頭髮，在房內等著陳思璇回來。
比預期的還要準時，戴著口罩的陳思璇在五分鐘內推開了門。她幾乎是在對方一踩進室內的瞬間，就拿著耳溫槍貼了上去。
「東西給我，妳先量一下。」
她的一隻手遞出耳溫槍，而空的那手則是伸長，等著拿陳思璇交給自己的包。
只不過，陳思璇的回應就只是呆呆愣著，沒有任何後續動作。
「……？」
有一點急了，她抓起陳思璇的手，硬把耳溫槍塞進她的手掌裡；不交包包出來？沒關係，她自己伸手去拿──說得難聽一點，她是搶了過來。
轉過身子，黃曦瑜替陳思璇把包包掛在床頭的鉤子上，又不顧燙手的高溫，將咖哩飯包裝的那層膜撕開。白煙翻騰，她小心拿起盛著咖哩醬的塑膠盤，把醬全都倒在白飯上。
又拿起剛剛洗好的不鏽鋼湯匙，來回翻攪幾下，讓白飯全都染上咖哩的金黃。她拉開陳思璇的椅子，轉過頭，對著思璇招了招手，意示著要她坐進來。
對方杵在原地。黃曦瑜眨眨雙眼，輕咳了一聲，才把發呆的陳思璇叫了回神。
陳思璇動是動了，但動作很不協調，就好像手或腳哪邊在痛而特別留意著──令她有點在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她問，同時望向剛剛交回到自己手上的耳溫槍螢幕，上頭顯示的溫度是三十七點多，十分正常的數字。
剛坐在位子裡的陳思璇脫下口罩，眉毛微微抖動，抿嘴一笑，「沒有啦，只是妳的態度忽然變好多，我有點不習慣。」
她愣住了。那個笑容不禁讓她想起之前在一起的時光。
陳思璇不是個作做的人，所以她的笑容總是很真。黃曦瑜沒有見過她強迫自己笑的樣子，只要她想笑，那一定是發自內心覺得有趣或快樂的。思璇開心嗎？她問著自己，心裡卻早早就有了答案。
不為什麼，只因那個笑容除了表露著淡淡的喜悅外，更多的是情溢於表的哀愁。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不，真好看。她覺得陳思璇很適合當個憂鬱文青，她的淚水與傷悲能昇華她的美貌。
「……因為妳媽叫我照顧妳。」
黃曦瑜撇過頭，不讓自己看見陳思璇的臉──說得再準確一點，是她不想再和那柔媚的眼神對視。好看，是那麼好看，她在夢中不停地重複夢見著，卻在此刻強逼著自己抽離。
這種感覺好像只要再看一眼，腳就會被拉住，往很深很深的地方下沉，像那個時候一樣無可自拔。
「……噢。」
她得到的是個簡短又帶著一點猶疑的回答，被陳思璇注視而感受到的重量消失了。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收起了笑容，但她確定陳思璇轉過身子，乖乖地吃起咖哩飯。
有一瞬間，她如釋重負。
從放在陳思璇床上的藥袋中拿出長長一條藥包，她分別撕下三包小藥袋。其實依照陳思璇的情況來看，是不用開藥的，但醫生還是給了幾粒維他命。
吃藥總要配個溫開水，所以她想找個杯子來裝水，但即使左看右看，從桌上找到櫃子，她都找不到陳思璇的杯子。該不會沒有杯子？她才想起自己沒在宿舍看過陳思璇用杯子喝水的模樣。
不想出聲詢問，她只好拿起自己桌上的馬克杯，離開房間，到走廊上的飲水機裝水。在裝之前，她還洗了一下杯子。
回到房間時，陳思璇面前的咖哩飯只剩一半了。這樣還算不錯，至少她有監督陳思璇好好吃飯──當初就是因為三餐不正常，打工又到三更半夜，陳思璇的身體才會累垮。
黃曦瑜把裝了七分滿的水杯放在桌上，分好的維他命也放在撕開的藥包中，遞給了陳思璇。被陳思璇看了一眼，她退到一旁，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了進去。
她看著那隻右手一口接著一口地挖飯，直到飯盒內再也看不見白色的飯粒，湯匙才停下。
她又忍不住瞄了對方的臉一眼，消瘦的雙頰圓圓鼓起，就像倉鼠進食時一樣；薄薄的嘴角邊沾有少量的咖哩醬，於是她抽了兩張自己桌上的衛生紙，拿給左顧右盼在找衛生紙的陳思璇。
「……呃，」她想也許是自己的動作太突然，才讓陳思璇發出了意外的叫聲。「謝謝。」但即使如此，陳思璇還是不忘那彷彿與生俱來的禮貌，開口道謝。
她搖了搖頭，動作很小。「趕快吃維他命，然後洗澡，好好睡覺。明天要去上微積分，妳快因為缺席被當……」
「曦瑜。」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就不得不因為被喊了名字而停下。陳思璇站了起身，往她那頭走近兩步，她下意識地跟著往後退──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躲避陳思璇。
她是那麼害怕和對方的眼神有所接觸，以致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地上。她看見白底紅點的拖鞋又朝著自己踏出了幾步，她知道兩個人的距離愈來愈近。想要逃，可是她的背「砰」地一聲抵在床邊，後頭早已沒有路。
「為什麼不看我？妳還討厭我嗎？」
轉眼間就湊到面前，陳思璇身上的氣味全都竄進了她的鼻腔。黃曦瑜不發一語，頭垂得低低的，看的地方依然是地板。「……我……」
很突然地，她也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但總之她看見陳思璇了──正臉對正臉，沒有偏移。她感覺到臉上有什麼東西拂過，留下了不一樣的溫度，纖柔而懷念。
陳思璇捧著她的臉。黃曦瑜說不出話，一個字也沒能脫口。
「看我，拜託……」
沒有漏聽，也不是會錯意，陳思璇的話語中挾帶著哀求，還有宛如深海一般暗沉的負面情緒──哭意？不安？她說不出話的理由是那麼簡單，幾乎都快要被麻痺了。
「……嗚……」
又流下飽含著情緒的眼淚，嗚咽從喉嚨中匍匐而出。陳思璇這樣做已經是第幾次，她早就已經數丟，也不願再多加思考。
「……拜託……看我……」
任性地把頭塞進懷裡──她看著氣力放盡的陳思璇倒在自己身上，像是無助的嬰兒哭泣。
啊。她的腰僵了，想動也動不了。腦袋也是，糟得一蹋糊塗，都快要忘記自己今天到底做了些什麼事。
會記得的，大概只剩陳思璇的哭聲了──總是深切得讓她相信自己就算死掉，也不會讓刻在這副身體上的記憶消逝。
大家好，我4西瓜人。
原本前幾天還在慶幸「哇天氣終於變冷了好開心」，
結果今天早上直接被冷醒。（乾
寫寫的時候大部分都在聽後搖，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