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正邪兩立的江湖逸話－評《食靈 零》

　　其實本作最大成功之鑰，還是在於它有一個非常王道的劇情結構。本作利用倒敘法的方式，一開始就釣盡觀眾的胃口，在第一集末尾超展開的掩護下，凝聚了觀眾的好奇心：黃泉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能在一招半式間擺平了「主角」全隊，更何況主角小隊才剛打完了精采的一仗。因為觀眾好奇的並非黃泉會不會成為壞人，而更在於她如何變成壞人的過程，以及她這個人到底有甚麼值得我們一窺究竟的地方？因此運用倒敘法可說是合情合理。而為何前者不重要呢？這就在本作採用的王道結構。

 

　　這個道理就是，由於本作的劇情可說是完全聚焦在神樂和黃泉兩人的身上，因此要製造衝突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這兩人有愛恨交織的過去，卻不得不站在生死決鬥的立場就好了。這種從知己變成宿敵的結構，可說是最能帶起熱血沸騰的老梗，卻是好用的題材，也因此黃泉會轉成反派並非一件能帶給觀眾高度驚訝的事情，觀眾其實八九不離十也猜的到的。

　

　　其實噬靈有一個滿類似古典武俠小說的框架：情同手足的同門師姊妹卻被迫反目成仇，神樂必須對養育之恩的再造父母黃泉出手；冥口中雖說要等待機會，卻在意外下仍然聯合老爸痛施狠招的諷刺，那種爭奪掌門人之位的暗潮洶湧；從奈落到雅樂之死，一開始被殺死父親的人最後卻成為殺死對方父親的兇手，那種雖然悲慟，卻掩蓋不了的滅門不共戴天之仇；神樂、紀之、黃泉之間，滾雪球似的越陷越深終於釀成悲劇的一連串誤會；最重要的就是那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愴對話和橋段，這些都可謂很王道的布局方式。

　　另外，導演非常善於使用特寫，而且往往是一連串的特寫鏡頭接在一起以營造緊張感，這種作法其實第一可能會造成畫面紊亂，第二可能有刻意操縱觀眾視點的陳腔濫調之虞，但是如果洽當應用，確實也能增加人物情感的爆發力，這點本作剪接上尚稱乾淨俐落。例如說黃泉要殺死冥的場景，就用特寫來捕捉冥口沫橫飛、扭曲拼命求饒的醜態，和黃泉漠然而後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之後接著是太刀冷光冽冽的特寫，暗示著黃泉的冰冷，果不其然的，最後她以太刀心狠手辣的直刺冥的心窩。

　　之後虐殺一騎也是如出一轍的手法，應用大量特寫來捕捉一騎的恐懼、黃泉的殘忍和紀之的懦弱，可以說最後幾集導演都在做著刻意醜化角色的工作。其他一些小地方，像是小組發現重傷的黃泉後，下一幕就接了一張Ｘ光的骷髏頭象徵她的末路，還有用被捅破的手機螢幕象徵黃泉之死等等；除了表現手法以外，高山編劇也一向被認為是個善於「濃縮劇情」的能手，由於監督刻意以有含意的鏡頭拉長了某些重要橋段的時間，以至於讓編劇能把大量的劇情濃縮，這樣自然會顯得每分鐘都很熱鬧。

 

　　戰鬥場面稱不上很驚心動魄，但是訣竅也是在於快字訣。很多場決鬥，甚至包括神樂對黃泉的最後兩戰，都是在數招之間便告結束，沒有太多多餘渲染、過於花俏的戰鬥場面，也能夠配合整體而言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快速節奏。創意性也是很足夠的，輪椅戰車令人莞爾，黃泉和神樂的決鬥則最後變成亂打一通，石頭樹枝全部拿來當武器，在生死交關之際，什麼情誼和分寸都不重要了，只有打倒對方自己才能活下去，臨場感十足啊。

　　光是從幽冥奈落黃泉這樣的命名邏輯，就可以看出無常與肅殺的氣氛是本作一直試圖保持的：冥姊可以上一刻鐘大顯神威救了神樂和黃泉，下一刻鐘就被三途河輕鬆的幹掉；保健室阿姨可以在看似正要開始扮演神樂的人生導師之際，當晚馬上就死在神樂的手裡；四課可以在明明看起來全員還有滿紙心酸言沒說，夏樹的感情戲才剛萌芽，徹好像要開始訴說一些過去心酸往事之際，就馬上遭到全員滅團了。

 

　　這種無常氣氛說明的很清楚，生死有命，人在江湖出來跑的總是要還，沒有人有資格期待一定能過幸福美滿的生活，就像土宮爸爸像神樂諄諄教誨的一樣。誰管你是不是剛剛才要開始建立角色的形象和地位，或是還有沒有甚麼要交代的事沒說清楚，還是有什麼心願未了，生死都只在一瞬之間，而且是你完全不能操之在己，要死隨時都可以死的，而且可以死的很隨便。這不只是一種超展開的手法，更是編劇刻意斬斷了所有有可能變成分歧劇情的選擇點，不需要多餘的人物發展自己的故事，逼迫劇情走向不得不然、唯一的結局，這種手法雖然霸道，但又不得不讓人在諷刺感和意外中拍案叫絕。

 

　　而後前來質問的幽一看到是本派掌門繼承人神樂阻止他，馬上就變個神色，只強調獅子王是他的東西，女兒之死與神樂的面子或獅子王比起來，馬上就變得沒那麼重要了，可見得他有多卑劣。這和後面偽善的飯岡老爹正好相互呼應，他假意的噓寒問暖，事實上卻只是鄙視殘疾之人，與幽一樣都是視名利如命的「武林中人」，畫面還故意接了一幕炫目的太陽光，好像他所說的話正如一道陽光一樣的清楚明白射入黃泉的心中，成為摧毀她的最重要關鍵。

　　本作最大的議題就是三途河詰問黃泉：最大的痛苦是什麼？原來就是那句老話「有苦難言」，真正最令黃泉最痛苦的是，是她無法說話，無法澄清自己的冤屈，無法向神樂懺悔自己犯下的罪惡，而紀之的缺席，更讓她連一點與他交流情感的機會都沒有！原來人類是如此脆弱的生物，一旦失去了語言能力，彼此的交流就變成完全不可能了，內心的想法也無法被自己的愛人正確的解讀，只徒留無盡的誤會。後結構主義者喜歡以能指與所指的誤用來暗示語言符號的不可靠和虛妄性，但本作卻反過來清楚的點出，雖然語言無法傳達真正的心意，但如果要完成人類那僅有的一絲一毫的互相交流，還是只能依賴語言，黃泉和神樂明明如此相愛卻還是非依賴語言不可，不禁讓人嘆息身為人類的可悲。

　　再來是殺生石當然是代表著人們對於活下去的渴望，對於冥來說，她的一生是多麼痛苦，有個不成才的廢物老爸，苦苦修煉卻無法一展長才，只能當個流浪的鏢客，莫名其妙被養女黃泉奪走地位；她只能以明天會更好、期待會苦盡甘來來勉勵自己，但三途河卻奪走了這麼渺小的願望－她當然希望自己能繼續活下去。而黃泉則是另一種情況，雖然她並不那麼在乎自己變成殘廢，但卻沒想到紀之捨棄她，室長威脅她，神樂誤會她，她傷殘後沒有得到任何的體諒，只有無盡的屈辱和誤解，於是她也只能依賴殺生石了。

 

　　最後結局的部分，神樂和雅樂最後的對話內容言簡意賅，情感的流露與交會卻相當的樸實真摯，作為神樂心態轉折的承接恰到好處。而黃泉為了報殺父之仇而殺死了冥，被視為墮入魔道的最大肇因；但觀眾卻忽略了，神樂也很可能是為了報雅樂的仇而殺死黃泉的！兩件排比的事件，只因為神樂是除魔者而黃泉是魔，就有了截然不同的看待方式，神樂再殺死黃泉後大開殺戒的模樣，不諦也虛化了正邪之別的存在感，讓人更感到整個故事的模糊、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