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寂寞，而且沒以前那麼愛你了。我們分手吧，拜拜。」
的確是很簡潔又有破壞力的宣言，比起藉口多多的「我們之間只有溫情沒有火花」或是「你適合更好的人」等爛大街的謊話，如此直白乾脆反而令人激賞。
──可他還是很難過啊啊啊啊！
「……雖然這樣講很壞，但恭喜你加入清爽無負擔的單身樂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溫痞痞的語氣實在讓人感受不到什麼叫做友誼。「往好處想，你交往前用的是右手，交往後還是啊──觸感都一樣，完全不用怕適應不良呢！」
貴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儘管文明已經復原了八九成，大約是嚇怕了，人們提倡簡樸，極力避免過度的鋪張浪費。所謂永續發展從你我做起，即便家境算是優渥，林家的教育方針是舒適不是奢華，在漫長的求學年代，嚮往美好物質的學子們都在用球鞋衣飾比拚人氣時，乏人問津的貴飴終於找到那個不在乎他只有校鞋、手機是摔出一條縫的三年前機種，澄淨剔透的眼眸深處只會倒映出他的女子。
估計偶像劇也不過如此吧？那真是一段堪比畫作美妙的日子──
不過只持續到他畢業的那天。
「──貴飴，」有個好聽名字的女孩玩著髮梢，側著臉問他。「畢業以後你要幹嘛？」
相較女友的遲疑，貴飴想也沒想就回答了：「喔，我要當兵。」男孩子都得先過這道坎，理個不率性不帥氣的小光頭，把自己變成機器人幾個月。
「那當完兵呢？」
貴飴一時望著遠處說不出話來，只能低頭把玩手裡的畢業證書，半晌才昂首。「……我想繼續當。」
「……是嗎？」女友愣了一下，又一陣無聲後她垂下那雙好看的眸子，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會支持你的。」
他還記得那時滿溢胸口的感動和欣喜若狂，貴飴抱起女友快樂的轉圈，看著在六月燦陽中閃耀的溫柔笑靨，以及在風中飄散花香的長髮和烏黑的衣襬。
──時至今日有一年嗎？
好吧，也許有人會說分隔兩地是很痛苦的凌遲，但先別說其實營區不過是在北城的邊緣，實在說不上遠距離，這期間他們也不曾斷過聯絡，一禮拜一封情書說不上賺人熱淚或感人肺腑，但也算濃情蜜意了吧？每每排休他更是恨不得用飛的回老家，只為了多凝視一秒那美麗的臉龐。
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難道就像網路上流傳的幹話一樣，是他打開的方式不對？
「──別哭別哭，姐姐烤肉給你吃！」
四溢的飯香、菜香和肉香爭奪著主權，試圖在食用者的鼻腔中留下一席之地，杯盤碰撞的鏗鏘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現在是午餐的尖峰時刻，無數大頭兵汗流浹背的擠進大食堂，要不是上司們也一起用餐和嚴謹的訓條攔著，只怕這些除了累壞餓壞還被烈陽曬壞的可憐傢伙們會發起戰爭，用汗血洗餐廳就只為了盤裡多盛一口飯。
讓貴飴從傷春悲秋中抬起頭的除了那大提琴般優美的低音，還有突然竄至鼻尖的濃郁焦香。從廚房窗口探出頭的女廚師端著剛出爐的烤肉，朝他招手。
「羅莎姐……」哀號了好一會確實餓了，打從剛才他的碗裡就只有淚水調味過的白米飯──也許還有些鼻涕？遊魂般搖搖晃晃的接過餐盤，貴飴淚眼婆娑的看著變魔術般端出更多料理的女廚師。「……今天吃這麼好？」
「你傻呀？人家是為了安慰你，慶祝你分手快樂啊！」阿溫拉長脖子朝廚房窺看，滿足的深吸一口氣：「──烤山豬肉配海鮮飯？帥呀！謝謝食勤班長！整個營區誰有火侯可以把不同國家的山與海融合得這麼完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特級廚師？！」
「呵呵，我聽不懂年輕人的梗啦，不過謝謝你的稱讚囉？」羅莎被他倆一喜一悲的舉動逗樂了，笑得一雙大眼睛都瞇了起來。「趁熱吃吧，林。」她親切的將肉串撥到貴飴的餐盤。「別因為愛情虧待了健康。」
肉汁伴隨燒炭的滋滋聲在口中跳躍，微焦的豬肌理紮實但不乾澀，保留膠質的彈牙，襯出肉與肉之間那翠白蔥段的爽脆清甜──「好吃！」貴飴被燙得口齒不清，可惜他不是那種花甜蜜嘴之輩，翻來覆去也就幾個不上不下的讚詞。
「你們還在長大，多吃點吧！」羅莎倒是不以為意，哼著歌將海鮮飯各盛了一缽放在他們面前。
「我們早就成年很久啦……」再長也只會橫向發展而已，然後就更不會有人看著自己了──儘管憂鬱得成了小鳥胃，貴飴還是接過那滿滿一大碗的好意。
「美食療癒人心」這句話果然不假，好吃的料理總是帶給人幸福──初入鼻尖的是番紅花的特殊芳香，隨後是吸飽高湯的金黃米粒在口中流淌，拌勻的蝦仁蛤蜊雖然不是最頂級的海貨，但每一口都是料多實在的饜足，鮮甜分明的咀嚼在頰中全成了潮汐浪來浪去的慵懶節奏，令人停不了口。
不過幾口下肚，熱呼呼的好滋味便讓四肢都暖和起來。「好厲害……」貴飴怔怔的放下湯匙，兀自帶著淚痕的英氣面容似乎還有些迷茫，但他已經能夠勾起嘴角了。「真不愧是羅莎姐啊……」
若說大口吃肉時還有閒餘說說風涼話，此時的阿溫突然成了悶嘴葫蘆，只顧著埋頭扒飯。直到那熟悉的嚷嚷在耳邊響起，三人之間只有無聲的香濃食慾在流動。
「──所‧以‧說，你不要連吃飯都這麼緊迫盯人行不行？！」尼緒卡走進餐廳，一面對著身後的高䠷男子跳腳大罵。
「因為上次有人藉口盛第二碗飯，結果就從洗滌區的窗戶逃走了。」無視那凶狠的，榮格涼涼的說，亦步亦趨的跟著上司。「所以我決定了，要是再讓那個人跑掉，我就給自己吃一記後橋背摔。」
「你最好是把自己摔到腦震盪！摔到不認得我為止！」尼緒卡猛翻白眼，「老天，這樣誰吃得下……喔喔喔喔喔羅珊娜！救我！」
「主任好！」阿溫連忙丟下飯碗，站得直挺挺的。「……你發什麼呆啊？他不是拿破……你老大嗎？！」
如夢初醒的貴飴這才揉了揉眼睛，低頭問好。
「兩位長官好。」羅莎──全名羅珊娜的女班長也不多招呼什麼，只隨手勺了兩大匙的熱飯和肉串遞上。
「好香好香──如果妳能天天煮這種大餐，就算把軍營吃垮我也不在乎。」尼緒卡搧著鼻子，無視副官的怒目相向。
「您過獎了。」羅珊娜淡淡笑著，似乎並不熱衷於浮誇的褒美。「不過是餘興之作罷了，我還沒能習得真正的精髓呢！」
「可我就喜歡妳將兩個毫不相干的美味撮合在一起。」舀了一匙放進口中，尼緒卡讚嘆道：「所以說這混血混得好啊，換作是我大概只有梅子飯糰佐伏特加的程度吧──或者是酒泡飯？」
「──你能不能閉嘴趕快吃？！」榮格終於受不了的打斷上司接近胡言亂語的溢美之詞。
再也忍不住的花枝亂顫，總是俐落的在腦後盤成包的黑髮垂落幾絲，羅珊娜笑得合不攏嘴，澄澈的琥珀色雙瞳頓時明亮起來。「哈哈──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呢！」
雖然祖先是很久很久以前和西班牙人通婚的原住民，但她的父母可說是土生土長的平地人，如今，挺拔熱情得如同夏日地中海和曠野山林的輪廓居然毫不保留的返祖了──至小到大，關於外貌的恭維她聽過不少，對於手藝的口碑載道也從不匱乏，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將她的血統和驕傲合而為一，以博人一笑的方式切切實實的褒美了番──「宮原主任，您還是趕快吃吧，冷了就不好混搭了──哈哈哈哈哈！」儘管廚房裡的夥伴和其他用餐的士兵疑惑的看向她，羅珊娜還是笑得直不起身。
「羅珊娜的手藝果然數一數二。」這廂尼緒卡倒是嚴肅的直點頭，一副考官評分的模樣。「可以嫁了。」
「討厭，您說什麼啊？！還沒呢還沒呢，人家還沒想娶我呢！」大笑轉變成吃吃傻笑，羅珊娜一張麥色勻稱的臉蛋笑得紅撲撲的。「倒是安慰下您的下屬吧？」她推了推又陷入往事的貴飴。
「噢，你也在這啊？」好似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存在，尼緒卡驀然睜圓了眼。「……我不記得工作量操到會餓得給眼睛吃辣椒的地步啊？不至於吧？」
摸了摸明顯發腫的眼眶，貴飴訥訥的說不出話。反倒是阿溫搶先一步，獻媚的把他給賣了。「報告長官，文書兵林貴飴剛剛被兵變！」
話音剛落，在場的人都不禁噗哧一笑。
……真他媽糗大了。臉紅到耳根的貴飴惡狠狠的瞪了阿溫一眼，打算回宿舍後再好好教訓他。
他的上司毫不掩飾的大笑，笑了好一陣子才敷衍的摀住嘴。「往、往好處想你睡了別人老婆好多年……還沒啊？好，對不起。」瞥見霎時悲從中來的慘白臉孔，尼緒卡這才萬分憐憫的住口。
為什麼、為什麼連舒爾茨長官都要拍他的肩膀啊？！觸及金髮軍官那「節哀順變」的凝重，貴飴只想找個洞鑽。
「哎呀，我也不是很了解……不是有句話說女人心海底針？大概就那回事囉？」乾笑了兩聲，尼緒卡補償似的把海鮮肉塊都夾進他碗裡。「來──多吃點把破洞填滿就沒事了！」
「是啊，反正女生就那樣嘛！處男也沒什麼不好……清閒！荷包也省得瘦了一圈！」阿溫也在旁幫腔，兩人一搭一唱，貴飴覺得自己又要哭了──被惱羞成怒到哭的。
「真是的！你們別欺負他了！」咣的一聲是羅珊娜將碗重重放至桌上，顯然男性間的談話讓她微感不悅。「而且這是人的問題，跟性別沒有關係吧？」
「是是是，是我說錯話了！我不該觸小羅莎的霉頭！」沒空理身旁幸災樂禍的副官，尼緒卡忙忙的安撫。「吃飯吧！大家快吃飯！」
除了明顯不想管事的榮格，偶爾想打開話匣子的幾人不約而同的張口，說的卻是各不相關的話，只得啞然閉嘴，整頓飯吃得異常尷尬。
「宮原主任──」好不容易，羅珊娜才柔軟的開口。見對方語氣放輕，尼緒卡笑嘻嘻的打蛇隨棍上。「討厭啦小羅莎，妳什麼時候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們都認識八百年了！」
「──為什麼他一直叫羅莎姐『小羅莎』啊？就算位階比較大會不會也太沒禮貌了？」阿溫在貴飴旁咬耳朵，「怎麼說你老大都比較年輕吧？」
「……你覺得他幾歲？」
「他看起來比我們小，但這絕對不可能，因為我們是最菜的了。再說他可是上校，論停階的話……不對啊，二十五都有點勉強，他怎麼可能超過三十──」見室友扳著指頭愈算愈糊塗，貴飴只能暗暗苦笑。他能怎麼說？似乎上司的真實年齡只在高層中流傳，要不是因為意外，他肯定也覺得那個童顏男只是剛入伍的菜鳥。
「喂。」副官發出警告，幾乎都要出手擋在羅珊娜面前了。「別在上班時間泡妞！吃飽了就快回去工作！」
「……到底你是老大還是我？！而且你都講出來了小羅莎還會讓我泡嗎？」尼緒卡橫了他一眼，繼續朝古銅肌膚的女郎笑：「說到泡──我好想念妳特調的玫瑰花茶喔！不拿出來讓後輩見識一下嗎？」
創作內容
【末日伏特加】第二章──玫瑰人生０１
末日伏特加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