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不想回去,只是.....已經沒辦法了啊。
指尖彈奏下婉婉流轉的琴音,透露出了一絲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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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大步地走出金碧輝煌的皇宮外,抬首仰望著廣闊無際的湛藍天空。
瞇著眼看了一會,他才對身旁的僕從下令道:「去備馬匹來。」
「遵命,殿下。」僕從伏首應道,但那個稱呼卻惹來了葉秋的狠戾瞪視,嚇得他連忙改了稱呼,「......不,屬下馬上去,公子。」
聽見那聲「公子」,葉秋才滿意地點點頭。
過了半晌,僕從牽著一匹駿馬走了過來,「公子,您的馬。」
「辛苦你了。」葉秋俐落地翻上馬背,熟練地拉起韁繩,率先地就先騎馬而去,使得身後被拋下的僕從們各個驚慌失措。
「等、等等呀公子!您一個人先行實在太危險了!」
葉秋目光直視著前方,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混帳哥哥,我絕對要找到你,把你給帶回來!」
西湖畔,興欣酒樓。
老板娘陳果忙東忙西的,一下給這桌的客人遞上菜飯,一下又給另一桌的客人送上幾壇酒。
「欸,陳老板,不是我要說啊,這些事兒妳明明可以放給其他人做的,幹什麼一定要親自來呢?」其中一位粗獷大漢放下酒罈,嗓門極大地對著陳果喊道。
陳果聞言嘆了口氣,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麼辦法?人手不夠呀!」她也想清閒點啊,但店裡請的人根本沒過五個,這讓她不親自來也不行。
突然有一位身穿藍衣的男子拍了拍桌,聲音充滿笑意的開口道:「我說陳老板,妳最近樓裡不是請了一位技藝高超的琴師麼?這還不快快請他奏一曲來給大夥兒聽聽?咱們這群人就是為了來聽那位琴師的一曲慕名而來的啊!」
「是啊是啊!謝公子說得對!陳老板,還不快快請那位『葉』出來!」
陳果嘆了口氣,但也沒露出不耐的神情,將手上一罈酒遞給客人後,這才走向前方不久前搭起的台子,掀起些許的簾幕,朝裡頭的人說道:「『葉』,客官們嚷著要你彈奏一曲呢!」
裡頭的人微微一笑,輕整白袖,漂亮的手搭在了通體烏黑的古琴上,「行啊,有說要聽什麼曲子麼?」
「欸,你還讓點呢?」陳果聞言不免驚訝,「以往不都是你自由的彈麼?今個兒還願意讓客官們點曲子呀?」
男人輕笑了幾聲,伸手把垂到眼簾的烏黑髮絲撥往腦後,「今天心情好,開放點曲,偶爾也想彈奏點別的。老板娘,去幫我問看看吧。」
於是陳果轉過身朝眾人喊道:「『葉』說今天能點曲子,有沒有人要點的啊?」
這句話才剛落下,許多人便爭先恐後地舉起手,有的人還怕陳果看不到似的,硬是擠到了面前。
粗略的看了看後,陳果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便隨手一指,「那麼就這位穿青衣的客官先來吧!你要點什麼,我幫你傳話給他。」
被點到名的青衣男子很是興奮,結巴了會才說出曲名:「那就、一葉之秋的『卻邪』......行麼?我想點這首曲子!」
「啊......」聽見那熟悉的名號及曲目,陳果不禁愕然,隨後有些驚慌地轉過頭去看簾幕裡的白衣男人。
男人微勾起嘴角,撐著下頷,明亮如黑曜石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陳果,「看我做什麼?客官點的什麼曲子?」
抿緊嘴唇,陳果有些僵硬地低聲說道:「......他說,一葉之秋的『卻邪』。」
也就是你——曾經的一葉之秋——如今的葉修的第一首曲子。
葉修聽了這熟悉到不行的曲名也是稍微愣了下,但旋即那副慵懶的微笑又掛回了臉上。
「啊,一葉之秋的『卻邪』是麼?」細長漂亮的手指撥動了幾條琴弦,像是在為彈奏前所做的試音,「不就是傳個曲目讓我知道麼,幹嘛擺這副怨婦臉?」
「我去你說誰怨婦臉啊!」陳果怒吼,虧她還擔心這傢伙聽見以前的名號會想起不愉快的事情,現在還能這樣調侃她肯定也沒什麼了。
瞪了葉修一眼,陳果拍了拍手示意台下眾人安靜,「好了好了,別再吵吵嚷嚷啊!『葉』要開始彈奏曲子了,都給我安靜地聽!」
聽見曲子要開始了,眾人紛紛配合的閉上嘴。
葉修輕挑起琴弦,隨後氣勢磅礡的樂音從中四散開來,驚得台下眾人渾身戰慄。
「卻邪」此曲,果然是首驚為天人的戰曲!
漂亮的指尖如殘影般撫過,屏風後的葉修依舊是白衣風雅的樣子,只不過配上這首人人稱頌的戰曲,周身氣息也猛然發生變化,陣陣氣血凶勁逐漸浮現。
陳果見狀不禁嘖嘖稱奇,葉修分明只是一個不會武的琴師,為何彈奏此曲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周身氣息染上絲戰場上才會有的血腥?
一曲奏畢,葉修輕呼出口氣,手指離開了琴弦輕放在雙腿上。
台下掌聲爆發似的響起,就連陳果及酒樓裡的其他僱工都紛紛驚嘆的鼓起掌來。
此時一陣寒風吹過,葉修身體輕顫,微微蹙起眉頭。
陳果瞥見葉修皺起的眉,再加上仍在不斷吹拂的冷風,頓時明白了什麼。
她趕緊把圍在屏風前的眾人驅趕回位置上,大聲喊道:「好了,曲子已經演奏完畢了,請各位客官回到位置上繼續飲用酒菜!」
在這西湖畔興欣酒樓可謂極富盛名,老板娘陳果更是一方的女漢子,就沒有誰敢想不開不聽她的話。現在陳果這麼一說,眾人趕緊鳥獸散的回到位置上。
退至簾幕後,陳果擔憂地望著葉修問道:「你還好吧?腳傷又發作了?」
撐著半邊的身子,葉修呼出幾口氣,輕聲開口道:「今年冬天來得真早,這就開始感覺得到痛了。」
「要不要我讓包子抱你回房休息?你再這麼待下去,怕是會疼得更加厲害。」
葉修搖搖頭,輕笑道:「無妨,現在正是酒樓裡最忙的時候,本來就人手不夠了,妳還讓包子抱我回房,忙得過來麼?」
陳果急忙喊道:「可是這樣的話,你的腳——」
舉起手,葉修淡淡地打斷陳果未完的話語:「沒關係,我再待一會兒,等你們不忙了再做打算吧,我還能撐得住。」
見葉修態度如此強硬的拒絕,陳果只得作罷,「......行吧,你自己悠著點啊,要是真痛得受不了,一定要告訴我,千萬別逞強!」
嘴角微彎,葉修點頭答應道:「好,我知道了,妳別瞎操那麼多心。」
撇了撇嘴,陳果白了他一眼,這才轉身離開繼續去忙了。
坐在簾幕後,葉修低頭輕撫著古琴,眼眸裡閃動著未知的情緒。
眼睫輕輕顫動,彷若吐息般的字語從葉修嘴裡吐出:「葉秋......」
裹著狐裘,葉秋抵著強勁的寒風騎馬前進,跟在他身後的僕從叫苦連天的馭馬向前要趕上他的腳步。
「公子請稍作休息吧,咱們已經日夜奔波三日了!」唯一緊跟在葉秋身旁的僕從喊道,盼望他能夠聽進去。
葉秋也不是個專橫不講理的人,手下人都這麼說了,更何況確實已有三日未作休息只顧著趕路,許多人早已感到疲憊。
馭馬停步,葉秋看著不遠方的城鎮說道:「行,那就前面鎮子找個酒樓歇會兒吧。」
進到鎮子裡向路過行人打聽,葉秋率著人往興欣酒樓奔去。
將馬匹栓在馬棚哩,葉秋橫跨進興欣酒樓的門檻。
陳果正把飯菜送到一桌上,回頭就見一個面貌熟悉的人跨門而入,不免驚呼出聲。
葉秋本沒怎麼注意他人的神色,只不過陳果驚愕的神情實在太過明顯,使他不由得皺起眉頭詢問:「請問怎麼了麼?」
還在震驚中的陳果沒有作答,只是看了看眼前的葉秋,又看了看檯子上簾幕的方向。
葉秋隨著對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座檯子佇立著,而簾幕後端坐著一個人影,前方貌似還列了一把琴。
心臟突然無預警地收緊,葉秋微微瞪大雙眼的望著簾幕後的那個人影。
該不會......是他?
轉回頭,葉秋輕咳幾聲喚回陳果的神智,「冒昧詢問一句,那簾幕後是何人?」
陳果眼神飄移,不知該不該說實話,就在她難以抉擇之時,簾幕後的人影突然歪了歪身子倒向一旁,前方放置的琴也隨之被弄倒。
這下她也顧不上回答葉秋了,同其他僱工連忙奔上去,葉秋見狀也踩著腳步跟上。
剛掀開簾幕,陳果就見到葉修面色慘白的暈厥在地,雙手還緊緊地按著雙腿。
「我分明告訴過他別逞強,結果卻還是不說!」陳果使勁的扶起葉修,朝一旁圍過來的唐柔跟包子說道:「小唐、包子,把葉修攙扶回房間,然後再準備傷藥跟一盆熱水!」
「好的老板!」包子拍胸脯應下,正要將葉修拉到背上背好,不料一隻手橫插進來,把葉修給拉進自己懷裡橫抱起來。
「哇!有兩個老大!」包子一驚一乍地驚呼著。
葉秋面無表情地看著懷裡的雙胞胎哥哥,見他慘白無血色的面龐就忍不住皺緊眉頭。
看起來身子虛弱不已,氣血也不大足,他這個哥哥在外多年居然把身體搞成這副慘樣。
嘆了口氣,葉秋轉頭看向呆愣的陳果,開口問道:「葉修他的房間在哪?我抱他過去。」
見陳果還是沒有反應,唐柔側身站到她面前,面帶微笑地道:「好的,這邊請。」說著,把翻倒的古琴輕輕背起。
看到那把通體烏黑的古琴,葉秋的眸子更加深沉。
把人給抱進房放到床上,隨後陳果跟唐柔便捧著熱水跟傷藥進來了,因為有葉秋在,包子就被留在外頭繼續應付客人。
陳果拉過椅子把熱水放在上頭,一邊的唐柔拿起塊乾淨的布浸了些熱水,抱著歉意說道︰「抱歉,你能把葉修的褲子撩到大腿那兒麼?我要幫他熱熱腿部。」
葉秋抬起眼看著唐柔,也沒多問什麼,伸手把葉修的褲子撩起來。
才剛一撩起,葉秋的動作就狠狠地頓住了。
只見葉修的腿上佈滿道道血色的傷痕,有些甚至還不斷地流出汨汨的鮮血。
抬起頭,葉秋眼神陰鷲,佈滿濃烈的殺氣。
陳果感受到了冷顫,而唐柔仍像沒事人般地拿著布看著葉秋,「我知道你很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現在應該優先處理葉修的傷勢。事後你想問,我們自會告知於你,畢竟你是葉修血脈相連的親人。」
聞言,葉秋稍微收斂起自己的殺意,繼續撩開葉修的褲子直到大腿,期間的傷痕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可怖,看得葉秋又差點遏制不住自己的殘暴氣息。
唐柔剛拿著布貼上葉修的腿,仍舊昏厥中的葉修突然倒抽口冷氣,整具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掙扎著要動作。
葉秋見狀趕緊把人抱緊,不再讓人亂動。
「對,就這樣制住他別讓他動。」唐柔吩咐道,熱布沿著小腿一路往上擦,期間葉修的顫抖完全沒有停過,還從牙間發出陣陣痛苦的喘息。
一邊的陳果看得不忍心,開口道:「在這樣的過程裡,葉修總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可若不這麼做,他的身子只會越來越差,腿的狀況也會更加糟糕。」
在唐柔用熱布擦拭完畢後,擰開的水裡全是赤紅,整桶水佈滿一片濃厚血色。
「果果,把傷藥敷上去吧,我去把熱水倒了。」捧起熱水,唐柔對陳果說道。
「好。」把藥布層層的貼在葉修腿上,直到最後一塊藥布貼上,陳果才對葉秋說:「這樣就好了,你可以把葉修的褲子用下來了,接著讓他躺在床上歇息。棉被記得要蓋緊,別讓他吹到一絲冷風,否則他會很難受。」
把褲子撩下來,葉秋將葉修抱回床上,把自己身上帶著的狐裘大衣裹住葉修,接著才蓋上嚴實的棉被。
陳果點燃在床邊安神的薰香,對葉秋點點頭道:「讓他先休息睡上一覺吧,你要知道事情的話,出來外頭我們給你說。」
朝陳果抱拳一揖,葉秋鄭重地道:「麻煩了。」
把房門掩上,陳果跟已經回來的唐柔慢慢地跟葉秋說起事情的始末——
葉修是極具盛名的琴師,藝名一葉之秋,第一首作曲的「卻邪」便傳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一路流傳到了皇都。
之後戰爭上為了鼓舞士兵的士氣,總會選用「卻邪」作為戰曲,而這首曲子確實也有這樣的功效,出征的大軍屢戰屢勝,凱旋歸來。
不過幾月的時間,琴師一葉之秋的名聲便已傳遍整個國家,人人都想見上一面聽他所彈奏的曲子,只可惜一葉之秋從不露面,要彈奏也都是在屏風之後,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開始許多人會頗有微詞,可在見識過一葉之秋的彈琴境界後,紛紛認為這樣的神祕就應該屬於他。
只不過風華正盛的一葉之秋自然會惹起其他同行的嫉妒,雖無人知道他的長相,可卻不礙於其他心術不正的琴師對一個技藝極好的琴師痛下毒手。
大約四月之前,葉修剛抵達杭州,在一間茶館提供的布幕後彈琴演奏。那時也有幾個琴師在此彈琴賣藝,理所當然風光全被葉修一個人搶了,自然惹來諸多妒忌。
而也有人看上葉修用來演奏的那把古琴,一看上去就是上等的好貨,這樣看著也就起了貪念要把琴給拿到手,有人隔著布幕跟葉修協商能不能把琴賣給他,多少錢都好說,可葉修堅決不賣。
原先就不滿葉修的人這下更是恨極了他,認為他不識好歹,打算要給他個教訓,再加上葉修又很氣人地說上這麼一句:「琴藝沒有達到精巧的地步,再好的琴讓你拿著也是糟蹋。」
陳果說到這裡,葉秋無奈地揉了揉耳鬢,「這傢伙還是一樣這麼嘴賤,在外頭就不懂得收斂些麼......」
聳了聳肩,陳果也是同樣的無奈:「誰說不是呢?他這張嘴就是氣人。」嘆了口氣,陳果的面色濃重起來,「後來麼......重點就全在這兒了。」
後來葉修攜琴正要到往下一個鎮,穿過樹林間卻被那些琴師雇來的流氓給狠狠打了一頓,重點只是要把葉修手上的琴搶過來,可他死也不放手,流氓被惹急了下手越發沒有輕重,直把葉修的雙腿給打斷。
葉修的身子根本禁不上這麼一頓毒打,就被打得昏了過去,可就算昏過去,他手上仍是緊緊地抱著那把古琴,像是在護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這一昏過去,那些流氓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感覺到任何呼吸發覺似乎是鬧大把人給打死了,嚇得就趕緊逃跑了,徒留葉修一個人昏死在地上。
那陣子的氣候特別不好,時常下大雨,葉修就在陣陣的大雨中躺了一天才醒過來。
腿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白色的衣襬跟褲子全染上濃稠的鮮血,而也因為大雨陣陣的關係,葉修本就不怎麼好的身子更加虛弱,還發起了足以要人命的高熱。
葉修也不知是怎樣的毅力,抱著那把古琴用爬的一路爬回鎮裡,他爬過的地方全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看了十分怵目驚心。
講到這裡,葉秋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衣袖下的拳頭握得死緊。
陳果和唐柔兩人的臉色也不好看,深呼吸幾口氣後,陳果才重新開口:「他就這樣一路爬過來,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我只知道他到咱們酒樓這兒就被燒暈過去了,而且體力也徹底的用盡......你知道那時候包子把人扛起來時,葉修嘴裡嚷著什麼話麼?」
按上不斷發疼的心口,葉秋咬緊下唇搖頭道:「......不知道。」
唐柔接過陳果的話頭,開口說道:「他嚷著必須要回去,有人在那裡等他,而且還一直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對上葉秋隱忍的眸子,唐柔啟唇輕聲道:「他所喊的那個名字,想必就是你吧,『葉秋』。」
握緊的拳鬆開又握緊,葉秋實在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的情緒。
他那個傻哥哥,原來都一直記著他,就算到那種地步也都唸著他。
掩住面頰,葉秋的聲音有點哽咽:「我該早點出來找他的,不該讓他受那麼多苦。」
葉修可是從小就被他捧在心尖上的那個人,除了是哥哥外,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對他抱有不一樣的情感。
葉秋心裡很清楚這是禁忌的感情,可他仍舊遏止不住自心頭冒出的愛意,這令他想把葉修緊緊地綁在身邊。
可葉修一向自由慣了,看著這樣風光恣意的他,葉秋怎能狠下心將人給綁住?
所以他就這樣放著讓葉修自在逍遙,葉秋一直以為他能跟哥哥永遠在一起,可沒想到就在某一天,葉修抱著那把由自己贈予的古琴獨自離開了,什麼也沒留下。
自那天起,葉秋就覺得心裡少了什麼,空空洞洞的,日夜不能寐。
對葉修的思念越來越重,滿溢出心頭,他只能抱著同樣的琴當作慰藉,假裝葉修還待在自己身邊,跟他一同彈奏曲子。
期間葉秋不是沒想過出來把葉修找回去,可一位皇子出宮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葉修有本事甩開守衛,可在有前車之鑑後,葉秋根本無法從皇宮這個牢籠裡掙脫。
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十多年過去,葉修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捎回任何消息,而自己已是太子的身分,要出宮更是不易。
最後他好不容易找個藉口說動父皇讓他出宮,表面上是微服出巡看望百姓生活,私底下卻是要找回葉修。
幸好這一找,他確實找到了他哥哥葉修。
葉秋一直認為葉修是不在意他的,否則也不會離宮十多年杳無音訊。
可今天聽到陳果和唐柔所說的,他才深深發覺到自己錯得徹底。
不只他掛念思念著對方,葉修同樣也是想著他,甚至把他給牢牢地記在心底,時時刻刻都唸著他。
「......真沒見過你這麼傻的,混帳哥哥。」
–
葉修朦朧地聽到有動人熟悉的琴音圍繞在耳旁,可卻又聽得不真切。
緩緩地從深沉睡眠裡醒過來,葉修睜開雙眼,那琴音近近地傳進耳畔。
不是錯覺!是真有人在彈奏!
猛然爬起身,可卻一個無力沒撐穩,眼見就要倒回床上,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伴隨而來的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剛起來別這麼急,你身子可還弱著。」坐在床沿,葉秋將人給穩穩扶住,「今年冬天提早來了,你的腿想必會難捱更久,就算已經沒法走動了也給我好好養著,別做任何逞強。」
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葉修不可置信地開口:「......葉秋!?」
抬起眼,葉秋似笑非笑地道:「怎麼?看見我很驚訝麼?」
葉修的神色有點複雜,手緊緊地抓著棉被,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擠出一句話來:「老板娘他們都告訴你了?你全都知道了是麼?」
「他們不告訴我難道還瞞著我?」葉秋沉下臉色,聲音低沉地道:「葉修,我告訴你,你沒資格不讓我知道你懂麼?」
微微張開唇,最後葉修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十多年下來,縱使心裡一直記著他,可等到見面時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葉秋也沒逼迫,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甚至還把他身上披著的狐裘大衣裹緊了些。
「覺得冷的話我再給你加幾件厚衣服,可別讓腿吹到風了,否則可有你受的。」葉秋湊近身子,整了整葉修凌亂的頭髮跟衣服,而葉修就僵坐在那邊,一動也不敢動,任由自己弟弟動作。
感受葉秋呼出的鼻息在頸間環繞,葉修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垂下眼簾,葉修抓著棉被的手指泛白。
這種對自己胞弟的違逆感情,是不可取的,是無法被容忍存在的。可是葉修直到今日重見葉秋後,才發現自己這十多年來的躲避都是個笑話。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其中的牽連羈絆怎樣也無法割捨。那條衍生出來禁忌情感,葉修不管再怎麼做,仍是做不到徹底的斬除。
當年他就是察覺到心思起了微妙的變化,為了不讓葉秋察覺到自己哥哥對他抱懷著這種令人噁心的感情,這才選擇離開宮裡,離開他的身邊。
以為這樣就能放下的想法,終究還是太過於天真。
十多年來始終一直記著他、想著他,感情非但沒有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反而越演越烈,直至佔據他心頭所有位置。
葉修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如此貪心的人,不僅想要做兄弟,更想要做彼此相愛的戀人。
呼出口氣,葉修微微地抬起頭,直視葉秋的雙眼。
是時候,該做個決斷了,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葉秋。
無論葉秋對此的反應是什麼,是噁心也好、或是他所單方面期待的開心也好,總歸是得到了答案。
葉修鼓足勇氣正打算開口,不料葉秋卻在此時打斷了他的話。
「哥。」喊了這麼一聲,葉秋身子猛然湊上前,抬起葉修的下巴輕聲道:「我有話一直想跟你說,可在以前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對方略為急促的呼吸打在他臉上,葉修能清楚地感覺到葉秋抬著他下巴的手在顫抖著。
深吸了口氣,葉秋靠上前,在葉修驚愕的神情中輕輕吻上他的唇。
嘴唇上傳來陌生的觸感,葉修瞪大雙眼,完全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勉強的笑了笑,葉秋的聲音也帶上絲顫抖:「如此一來,你懂了麼?」
「哥、葉修,我愛你,一直都愛著你,無論是兄弟之間的愛或是情感的愛,亦都是如此。我這樣說,你是否清楚明白了?」
葉修的神情已然呆滯,被這連串的舉動話語給鎮得無法回神。
看葉修這樣的反應,葉秋嘆了口氣,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看來或許還是不說為好,給你造成困擾了。總之,你好好休息吧,若是不舒服就喊我一聲,我在外頭守著你。」
想來也是,突然聽見弟弟對自己告白,這種逆倫的感情怎可能會接受得了呢?
收回手,葉秋黯然著神色站起身就要離開,不料衣角背一道微弱的力量抓住。
回過頭,他只看見葉修低垂的頭,無法看清他確切的神情。
「哥......?」
葉修捉住葉秋衣角的手微微顫抖著,他緩緩地抬起來,眼眶竟有些發紅。
他小小聲地開口問道:「葉秋,你方才所說的可是真的?」
葉秋想也沒想的就脫口而出:「當然!」
聽見葉秋迅速的答覆,葉修勾起唇,露出一個微笑,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葉秋看見他張開唇,從裡頭吐出這句話——
「那麼,我亦然。」
說完,他身子往前傾,環抱住眼前的葉秋。
過了半晌,葉秋才緩緩地伸手回抱住,力道大到像是要把葉修深深揉進血肉裡似的。
縱使被葉秋抱得渾身發疼,葉修也沒說什麼,依舊這麼抱著葉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葉秋彎下身子,將人給一把抱起,驚得葉修瞬間止住了動作,「你突然間幹什麼呢?」
吻了吻葉修的髮梢,葉秋微微笑道:「你知道你剛才沒回答嚇死我了麼?我還以為我倆真的沒戲了,甚至會因此連兄弟也沒得做。我現在......真的太開心了。」
輕笑了聲,葉修看向葉秋的眼神充滿鄙視,「任誰被這樣突然告白都會嚇住吧?你突然來這麼一齣,我當然反應不過來了。」
「說真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對此,葉秋抱著強烈的疑惑。
伸手捏上葉秋的鼻子,葉修懶懶地笑了笑道:「反正,肯定比你這個蠢弟弟還要早。」
「你就如此有把握?論時間我也不輸你一分一毫。」輕拍開葉修作亂的手,將他細長白淨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葉秋臉上笑意更甚。
「呵。」笑了聲,葉修垂下眼睫,淡淡地開口道:「葉秋,你也清楚我的雙腿已經徹底無法站立行走,現在的我如同一個廢人......即便如此,你還是願意帶著我?」神色間,不免帶上幾分黯然。
按上葉修的唇,葉秋沉下眼,「無論你是何種模樣,你永遠都是我哥,也是我的愛人。你沒辦法走,我便抱著你走,做你的雙腿。」
靜忘了葉秋眼眸一陣,葉修深深地笑了:「一輩子都抱著我走麼?」
「對,一輩子。」葉秋的回答萬分肯定。
環抱住葉秋,葉修靠上他的肩膀,微微側過頭笑著:「那麼我就賴定你了,日後可不許反悔啊!」
「怎會反悔?」輕輕地抵上葉修的額頭,葉秋低聲笑道:「我還巴不得你永遠依賴著我才好呢,這樣我就能一直把你綁在身邊了。」
「......嘖嘖,多年不見,你這性子長歪了啊葉秋。」
「變成這樣還不是跟你脫不了干係?叫你離開我十多年,還連消息都不捎回來。」
「行行行,算我的錯好吧?都多大的人了還這般撒嬌,真是受不了你。」
低笑幾聲,葉秋喃喃地問道:「哥,這下子事情全都解決了,你還願意回宮裡去麼?」
定定地看了葉秋一會,葉修猛然抓住他的頭髮狠狠一扯,「我這身子破爛成這樣還不回去幹什麼?待在外頭繼續漂泊啊?走了十多年也夠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頭髮被扯得發疼,可葉秋面色仍是沒有太大變化,他抓住葉修的手,低聲問道:「那麼,我們回家?」
勾起抹淡淡的微笑,葉修輕聲答道:「好,回家。」
彼此的手相握在一起,這次,再也不會分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