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座敷童子

　　「行李整理好了嗎？」一想到明天三天的連假要回鄉下的家，於是我看著坐在電視機前的兒子如此問道。

　　只見他一臉無奈的看著我：「整理好了，可是真的要去爺爺家嗎？」

　　我雖然不是不能理解孩子想去其他地方玩的心情，但是念在父親很久沒看到孫子的份上，所以我便對兒子說：「爺爺很希望我們回去看看他，下次放假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玩，這次先這樣吧。」

　　雖然兒子還小，只有小學二年級，但是其實相當懂事：「自從上次暑假以後就沒看過爺爺了，好吧……可是，下次放假要帶我去遊樂園喔！」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這算是我們父子做約定的方式。只是這次比較可惜的是，妻子無法和我們一起回鄉下的家裡看看，因為她的娘家剛好有事所以必須回去一趟，不然其實我挺希望這次的行程是全家都能參與。

　　不過這次會想回老家一趟，除了是想回去探望很久不見的父親以外，更重要的是想回鄉下旅遊，藉此紓解一下工作上的壓力還有暫時遠離城市的喧囂。雖然對兒子來說可能會不太願意，畢竟從小就住在都市，該有的娛樂都有，所以要去鄉下住三天兩夜難免會有些排斥；但是像我這種從小生活在鄉村，長大才到城市就學、就業，甚至定居的人來說，倒是不怎麼抗拒。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對那間房子有著相當美好的回憶，不對，與其說是美好不如說是奇妙吧。



　　原本那間房子是我的祖父母在住的，他們過世之後，房子就由我的父親繼承，由於父親也沒有賣掉房子的打算，就一直住到現在。那是一間相當日式的建築，可能因為祖父是日本人的關係，所以才會選擇蓋這樣的房子吧，不過就我個人而言倒也沒什麼不好，不如說正是因為這樣，小時候的我才能有那樣的回憶也說不定。

　　由於母親在我出生沒多久後就過世了，加上父親因為長期在外工作的關係所以沒辦法照顧我，因此和我最親近的人莫過於祖父母了，然後又以祖父和我最親近。

　　祖父是那種很喜歡跟小孩子說故事的人，所以經常用日語夾雜一點破破的中文和我說一些日本怪談，不過他並不是那種喜歡嚇小孩的人，因此雖說是日本怪談，但大多是很溫馨的類型。

　　要說我最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他曾經很認真地對就讀幼稚園的我說過：「哲銘你知道嗎，如果你有在這間房子遇到一個和你同年紀的小女孩，記得和她好好相處，知道嗎？」

　　「嗯！我知道！」當時的我雖然不太明白爺爺告訴我這件事的意義，但是我仍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其實，我對於祖父大多數的故事都半信半疑，而且就是當成床邊故事之類在聽，但唯獨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懷疑，至於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確實有遇到祖父口中的小女生，而且直到小學三年級之前我們都玩在一塊！

　　那是在我幼稚園大班到小學三年級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簡單來說，在我大班放學回家的時候，由於祖父母去公園運動不在家，所以家裡只有我一個人。當我走到客廳放書包的時候，突然看到有一位頂著皮膚白皙且身穿紅色和服的女孩子出現在我家後院。不過這時候的我還沒聽過祖父的那個故事，所以對於為何有一個陌生人出現在我家感到相當奇怪。

　　那個女生面向我這邊低著頭默默不語，雖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可疑，但我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走向她：「那個……妳是怎麼進來我家後院的？」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指著牆邊的一個小洞，大概是指她是從那邊進來的，雖然不曉得牆壁為何會突然多個洞，但那個洞剛好是一個小孩子能走進來的大小，所以我也相信了她的說詞。

　　由於此時的她仍然沒有抬起頭，所以我便繼續問：「那妳怎麼會進來我家呢？妳的家人沒跟妳說不能隨便跑進別人家裡嗎？」

　　當我問完以後女孩並沒有馬上回答我，可能是在想該怎麼解釋吧，過沒多久她才抬起頭，然後開口緩緩地說：「因為這裡給我一種懷念的感覺，而且聽說這裡有跟我同年紀的孩子，所以我想跟他一起玩。」

　　當女孩和我四目相對的時候，我才看清楚她的樣貌，說來也蠻好笑的，那次的經歷大概也算是我的初戀吧。那個女孩頂著一頭黑色齊瀏海的長髮，五官相當的端正、清秀，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惹人憐愛的氣質，至少當時我從沒見過這樣可愛的女生。

　　「哦哦……所以妳想和我一起玩？我叫哲銘，妳叫什麼名字呢？」聽到這麼可愛的女生說想和我一起玩，對於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只要有個玩伴，那麼其他的事情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叫雪子，請多多指教！」這個名叫雪子的女孩相當有禮貌，她一邊說著自我介紹同時一邊鞠躬，完全看不出是和我同年紀的孩子。

　　也就在那一天我和雪子成為了朋友，並且時常會在我放學後到祖父他們回家前的那段時間玩在一起，當然祖父他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因為雪子要我把她的事情當成我們之間的秘密，雖然我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做，但我仍然遵守著這個約定。原本我以為這段友誼會一直持續下去，但這段友誼卻只到我小學三年級為止，為何說只到小學三年級呢？因為在我升上四年級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遇過雪子，此外，牆邊的小洞也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填上了。

　　雖然後來也有向祖父問過關於雪子的事情，但得到的回應也只有：「嗯？沒聽過這個名字，真的有這個人嗎？」因此這件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原來雪子是一種被稱之為座敷童子的妖怪，與其說是妖怪，不如說更像是守護靈一樣的存在。而且這種守護靈只會出現在小孩子面前，會保護和其玩耍的對象還會為那個人的家庭帶來幸福。在得知這些事以後，我才明白雪子消失的理由，並不是她消失，而是因為我長大了。



　　到了隔天，我們大約中午吃完飯以後就從家裡出發，一路開車回到父親住的地方，在路上我也告訴我的兒子：「雖然以前就常常說了，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鈞皓，如果你這三天有看到一個穿紅衣的女孩子，記得和她好好相處喔。」

　　每次我這麼說的時候，兒子他總是一臉狐疑地看著我，而我也只是笑笑地說：「反正聽我的話就對了。」

　　回到家的時候也下午三點多了，當我們一下車，就看到父親在門口迎接，心中其實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雖然僅僅一年沒見，但總覺得父親又老了許多。因為不忍父親一個人住，所以我這次回來便跟他說：「要不要我們搬回來跟你住，或者乾脆你搬上來和我們住？」

　　但父親卻說：「不用了，因為我答應過你爺爺會好好維護這個家，而且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是我知道這個家還有人陪著我，不過我看不到就是了。」

　　我想父親說的應該是雪子吧，只是沒想到除了我以外父親也遇過，畢竟我們也沒聊過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不過我同時也想到，祖父當初雖然說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應該也有遇過雪子，只是用的是別的名字也說不定。

　　總之，當我們整理好行李以後，我便和父親聊了不少事，不管是這一年發生的事，還是曾經的過往，反正我們父子倆能聊的話題都全部聊過一遍了。而父親看到鈞皓的時候也相當開心，甚至二話不說就帶他出去閒逛、買東西，當然我並沒有跟著去，因為開車的疲勞加上和父親長時間的閒聊，所以我其實有點懶得出門。

　　雖然總覺得應該要睡個覺，但是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因此我只好躺在客廳滑手機，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如果可以再次見到雪子就好了。

　　但是這個念頭馬上就消失了，畢竟我已經成為大人，想要再遇見座敷童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嘻嘻——」

　　那是女孩子的笑聲，而且是從後院傳出來的，於是我便轉過頭去一看，確實有一個皮膚白皙，並且穿著紅色和服的女孩子低著頭站在那裡。為了確認不是我看錯，所以我揉一揉眼睛再看一次，那女孩仍然站在那裡沒有消失。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居然還能和她再次相遇，頓時一股喜悅之情湧上心頭。

　　於是我立刻站起身打算走過去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兒子的聲音：「爸爸，我們回來了。」

　　一瞬間我被兒子的聲音吸引了過去，而當我再次看向後院的時候，雪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了。兒子走進客廳以後看著我，相當疑惑地問：「爸爸你在看什麼？」

　　我搖搖頭表示什麼也沒有，而心裡只覺得，雖然有些可惜，但那個身姿可能只是我太過於想要見到雪子而產生的幻覺吧。由於時間也不早了，所以我和父親便開始準備晚餐，不得不說父親煮的菜相當的美味，當然我們家的料理基本上是我在煮的，所以我的料理技巧也不差。

　　在吃完晚飯以後，我們三人便在客廳看著電視，同時兒子也一邊說著今日的所見所聞，雖然一開始他挺抗拒要來鄉下玩，但是現在從他的表情和說的內容就知道，他其實也挺興奮的。雖然說這個家沒什麼娛樂，但是像這樣一起聚在客廳看著電視節目，聽著小孩子的童言童語，著實也有一番樂趣。

　　後來由於父親想睡了，所以我們三人洗完澡以後將床墊鋪好，就熄燈休息了，由於家裡是和室，所以我們是打地鋪睡，而我和兒子睡一間，父親則自己睡一間。



　　「爸爸，爸爸，快起來。」大約凌晨三、四點左右，鈞皓一邊搖晃我的手臂一邊叫醒我。

　　「幹嘛？想上廁所就自己去啊。」由於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所以我以為他是想上廁所，但是不敢自己去。

　　結果他的回答讓我在瞬間完全清醒：「不是啦，是我聽到有人叫我的聲音，然後我走到客廳的時候，真的有個女生站在後院。」

　　他說完以後，我馬上起身，然後和他一起去客廳，當我們一到客廳的時候，我往後院一看，確實有一個女孩子低著頭站在那裡。而且我如果沒看錯的話，那個服裝正是我下午在客廳看到的那個女孩子。

　　我把兒子抱起來，然後慢慢走向後院，但是我並沒有走出去，因為總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我開口問：「雪子……是妳嗎？」

　　「嘻嘻——」這個看似雪子的女孩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發出了我下午聽到的笑聲。

　　於是我不死心，便再次詢問：「妳是雪子對吧？我是哲銘，妳還記得我嗎？」

　　這次女孩沒有發出笑聲，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由於她一直低著頭，所以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或許是在思考什麼事情也說不定。但是該怎麼說呢……總覺得雪子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太過奇怪了，而且身為大人的我為何能看見她？

　　原本因為她遲遲沒有回應，所以我打算再次呼喊她的名字，但就在這個時候女孩說話了：「嘻嘻……我們……一起玩吧。」

　　此時我的背脊突然感到一股惡寒，因為眼前的人雖然看起來是個女孩子，但是她這次所發出來的聲音卻相當的低沉，完全不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聲音。我看了看兒子一眼，雖然他臉上沒有恐懼的表情，但是他身體的顫抖卻已經告訴我，那個聲音並不是我的錯覺。

　　於是我把兒子放下，並且小聲地對他說：「趕快回房間去，在天亮之前都不要出來。」

　　雖然他還完全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仍然乖乖地聽從我的指示，迅速地跑回房間去，當我聽到拉門的聲音後我才放心。但是眼下的情況並不容許我安心，因為那女孩仍然站在那裡。

　　「那麼……妳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雖然我有些害怕，但我仍然鼓起勇氣詢問，只希望能夠聽見我想要的答案。

　　然而，對方並沒有給我「哲銘嚇到了嗎？剛剛那是我裝出來的聲音喔！」這樣的回答。反而是用一種更加令人不悅的聲音說著：「來玩吧，來玩吧，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是一種男生和女生的聲線混雜在一起的聲音，相當令人不舒服，不僅如此，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的女孩，突然一邊發出詭異的笑聲一邊緩緩地走向我。我雖然想逃跑，但是此刻的我雙腳連要站直都有些吃力了，一股未知的恐懼與壓力重重地向我襲來，我此刻相當確定，那個人絕對不是雪子！

　　接著當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十步左右的時候，女孩突然停下了腳步，原本我以為她是打算放棄時，她卻慢慢地把頭抬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當我看清楚她的長相時，我的屁股早已緊貼在地板上了，說實話，我已經不清楚，女孩的行為是否還能稱做是「看」，因為她的五官只剩下嘴巴，就連原本是眼睛和鼻子的部分都被嘴取代了……

　　除了恐懼以外，還有一股噁心、想吐的感覺湧上來，我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說來也可笑我居然還失禁了，同時原本感受到的那股惡寒越發加重。我內心也知道如果再不逃跑，等待我的就是死路一條，但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此刻我彷彿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突然間，眼前的傢伙再次發出了令人作嘔的笑聲，並且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就在我們之間的距離剩下不到三步的時候，突然在我和那傢伙之間有一個同樣穿著紅色和服的女孩突然出現擋在我們面前，然後相當有氣勢地說：「退下，這不是妳該闖入的地方！」

　　當她的話一說完，整個空間的氛圍開始發生變化，不僅如此，原本要接近我的那傢伙也瞬間消失了，這應該……是我得救的意思吧？

　　就在那詭異的傢伙消失以後，眼前這位身穿和服的女孩轉向我，同時對我露出了一個親切的微笑，然後轉眼間她也消失了。與此同時，淚水不停地從我的臉頰滑落，並不只是因為經歷生死關頭的安心感，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個拯救我並且對我微笑的女孩正是雪子啊！

　　在雪子消失以後，周遭再次回歸寧靜，我的力氣也恢復了。我稍微把地板整理一下，並且再次洗了個澡，回到房間的時候兒子已經熟睡了，而我也再次進入夢鄉。



　　隔天兒子像是忘記這些事情一樣，沒有提到昨晚的事，至於我雖然還有記憶，但並不打算提起。就這樣我們平安地度過了這三天，沒有再遇到那傢伙，當然也沒有遇到雪子。

　　不過，就在我們準備回程之時，我站在客廳看著後院同時在心中說：「雪子，謝謝妳。」

　　接著，當我心滿意足轉身準備離去時，一個令人安心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中：「不客氣，下次再一起玩吧！」

　　這次我沒有回頭，因為總覺得如果回頭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不過，就算沒看到，我仍然能感受到她相當有禮貌進行鞠躬的身姿。

　　而我也再次揚起嘴角，並且小聲地和她約定：「嗯，下次再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