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恐怖
16-1
馬車駛入高聳的城牆內，繞過那些堆疊在山上的房屋時，黛琪司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亞儕見識過的地方？這就是羽人們自傲的百晉城？連豬人的奴隸窩都比這個地方來得舒適！恐怖的腐臭從四面八方傳來，孱弱疲倦的人類走在殘破的街道上，肩膀和背彎得彷彿有千斤重壓在身上。這些人的味道和百晉城的泥土不太一樣，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臉上沾著泥巴，少有人腳上有雙完好的鞋子。
還有飢餓的味道。
黛琪司把鼻子收回來，握緊拳頭告訴自己，她的任務是去皇宮裡見公主，不是到路邊免費義診。她聞到了疥瘡，還有腳氣病，黛琪司不確定剛才隨手揮死的東西是什麼，但是蚊蠅一向和傳染病脫離不了關係。
「看在大士的份上，再多跑出幾隻老鼠，這座城市就毀了——奇科羅，我不是針對你，別放在心上。」五世看著窗外說。
「沒事的，髒手指小姐。」
「如果這叫沒事，我也不知道有事是怎麼一回事了。」黛琪司搖搖頭說：「五世，把簾子放下來。」
「我們不能幫忙嗎？」五世問。
「我建議你想像一下亞儕如果帶著大批狼人殺進來，到時候會是什麼樣子。或者再想像一下，黑智者打算在這裡開發豬人的奴隸資源。」
「要活得像這個樣子，我寧可去當豬人的奴隸。」五世咕噥道。
黛琪司沒有接腔。馬車往前走繞過牆一般堆起來的房屋，走向平坦的街道。臭氣沒有變淡，反而變成另外一種恐怖壓抑的味道，黛琪司看不出那些五顏六色的建築物有什麼漂亮的，只覺得有某種她分辨不清的東西，糾纏著朱色的梁柱與外牆。破損的金色瓦片，像假的一樣不自然，橫過屋頂的黑色裂痕活像是一隻巨手拍出來的。
轉過轉角的時候，入神的黛琪司才發現為什麼她看得見房子的屋頂上方。那棟可憐的房子攔腰折斷，就這麼擋住大街，側面的傷口悽慘地攤在所有人眼中。
「對不起。」五世說。
「怎麼了？」黛琪司問：「為什麼突然道歉？」
「我不應該說亞儕的壞話。」
「他不是什麼聖人，多罵幾句也不會掉毛。」黛琪司說。黑毛羊女低下頭，又陷入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思緒之中。
黛琪司不怪她，該受責怪的是亞儕。這瘋狂的羔仔，把所有人都拖進他的悲傷之中，是他促成了這場悲劇。他陷在復仇的路上，因為害怕面對自己，拒絕正視這些人類的悲傷和痛苦。那個殺人狂是她弟弟，曾經連一隻雛鳥都不敢傷害的弟弟。
易書德的山貓神術溜過心海，來到她面前。
「我已經向東曌宮知會過了。」易書德送來信息。「公主會在挽梅軒接見你們。」
「碗沒掀？」
「挽梅軒。」易書德糾正她。「這是公主過去的居所。為免引起其他朝臣注意，她將這次會面定位成私人會面。你們以外邦友人的身分，住進挽梅軒受她款待。我先送你們入宮，等待公主結束早朝。」
原來要進皇宮這麼簡單。黛琪司忍不住嚼起舌根，把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和話語含在嘴裡咀嚼。那些巡迴劇團總把進入皇宮演得很誇張，結果事實上不過就是坐上一輛馬車，找到正確的人帶路這麼輕易。她居然把巡迴劇團演的東西當成事實，想想也是有夠單純。葛笠法就從來不曾相信過這種東西，他一直對所有肯聽的人宣稱，所謂的皇宮就是一大堆石頭監獄，王子公主會穿得漂亮亮，坐在座位上看罪犯互相殘殺取樂。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來這種鬼故事，還故意記下來嚇唬其他羔仔。
感覺好像往那座金紅色的宮殿走了一輩子，他們才終於接近高聳的圍牆。橘紅色的牆像快燒起來一樣刺眼，再配上西邊的黑色缺口，看起來活像一大塊沒燒完的煤炭。哪個毫無美感的人類，會把黑——喔，那個黑色的缺口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砸爛了那半邊的建築物。
黛琪司一點也不想知道兇手是誰。
奇科羅和五世在最大限度內，窩在馬車裡抬頭看巨大的拱門。那個拱門就算把十輛馬車疊在一起，照樣能輕易通過。乳白色的石材就連黛琪司這樣不識貨的，也知道所費不貲，更別說兩側的波紋還要完全對稱，圍繞著入口的銅門向外輻射。這些人類和羽人真夠瘋了。
易書德從前面的馬車上跳下來，遞給守門的衛兵一塊牌子。衛兵眨眨眼睛，揮手要其他人補上守備位置，自己往後跑進一扇不起眼的小門裡。在巨大的銅門旁，如果不是注意著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那扇小門。小門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那個人類衛兵要做什麼？鼠人和五世都擠到黛琪司這邊的窗戶，想看清楚事情發展。
「羽人。」奇科羅突然說。
「什麼？」
「你們可別嚇到了。」鼠人要笑不笑的樣子非常詭異。黛琪司正想叫他把話說清楚，一個藍衣籃臉的人已經走出小門了。
藍臉？
黛琪司愣了一下，才看出那個藍衣人沒有藍色的臉，而是有一塊厚重的藍色面紗把他的臉蒙住，不露出半點隙縫。
「他們這樣怎麼看路呀？」五世低聲問。
「還有吃東西，別忘了吃東西。」黛琪司幫她補充。奇科羅聳聳肩，不予置評。
藍衣人顯然不需要他們煩惱這些瑣事。他伸長脖子走向易書德，姿態高傲地和他說話。
「易書德居然受得了。」五世吐吐舌頭。「有人這樣跟我說話，我一定理都不理他。」
「先閉嘴，聽看看他要說什麼。」黛琪司說。
收到暗示的五世進入心海，偷偷靠近談話圈。不一會兒，五世輕飄飄地放棄，回到他們身邊。
「怎麼了？」黛琪司問。
「他們很小心，我沒辦法一邊蓋住自己，又偷聽他們說話。」
狡猾的人類和羽人。黛琪司歪了歪嘴巴，看起來他們只能等在這裡了。
狡猾的人類和羽人。黛琪司歪了歪嘴巴，看起來他們只能等在這裡了。
另一隊馬車緩緩駛過宮門前的橘紅磚道靠近拱門，黛琪司趕緊把簾幕放下，揮手要五世和奇科羅退回去。她聞到豬人的味道了。不管另外一輛烏金鑲邊的馬車上是誰，一定都和豬人關係匪淺。
果然，黛琪司冒險揭開縫隙偷看時，看見馬車側邊漆著斗大的豬牙印記。她和樓黔牙的豬人周旋過，很清楚這種誇張的印記代表什麼意思。在那輛馬車上，如果沒有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的豬人貴族，黛琪司就把自己的角鋸下來當酒杯。
「是豬人耶！」五世說：「你們覺得這代表什麼？」
「這還不簡單。」黛琪司若無其事地說：「翠雨公主朋友多，只是這樣而已。」
他們很快就要跟在這個特殊朋友的屁股後，走進一個戒備森嚴的宮殿裡。黛琪司衷心希望，他們之間真的只是朋友，而且最好是那種剛吵完架，短期內復合無望的朋友。
拜託！歡迎澆水交流
《時間的兒女》
鏡文學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