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著漆黑的夜，一滴一滴。冷冽的，冰涼的。
「小依……」
擁抱著，卻感覺不到熱量。倒吸一口氣，心臟微弱地撲通撲通跳。
回憶原本是好的，思念原本也是好的，只不過現在變成了牢籠，成為了枷鎖，把她困在回憶的最深處。
「爸爸——」
旁觀者並不理解她的感受。旁觀者無法了解她的痛苦。我沒辦法了解她的痛苦。
一位12歲的小女孩怎麼有可能了解這種痛苦？一位12歲的小女怎麼可能承受這種痛苦？
我放開了洛菇，她看著窗外的雨，滑落。
「爸爸他……說過要陪我慶祝生日的。」洛菇輕聲說著。「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下雨天。」
她抱緊了懷裡的小熊布娃娃。「這是他給我的生日禮物。」
「所以你一直等著嗎？」
「嗯。」她點點頭。「我相信，他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爸爸他，說話從來不反悔。運動會也是，作文得獎後上台朗誦的時候也是，生日也是……」
放開了洛菇，像是在雨中淋浴般的冰涼。
我開始意識到，我幫不了洛菇。安慰的話語到了唇邊，溫柔的話語到了舌尖，凍結了。
一陣陣無力感襲來，腦袋一陣昏眩。
「我相信，爸爸會回來的……」
「他會遵守約定的——」
被綁在被稱為回憶的深淵裡，掙扎著。無助，黑暗，甚至聲音也傳達不到。
身體感覺一陣冰冷，牙齒開始打顫。
「他說話從來不反悔——」
自己彷彿也墮入了深淵，被無形的線纏在手腳上。
我到底要怎麼做？為什麼我一開始會想幫洛菇慶祝生日？明明已經準備好了，但是……
洛菇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抱著小熊娃娃，兩眼無神。
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我喃喃自語。
如果，我失去了我親愛的家人，我會怎麼樣？
如果，我失去了我摯愛的朋友，我會怎麼樣？
如果，我失去了我熟悉的環境，我會怎麼樣？
看著她無神的眼睛，我感覺一片黑暗。
我好害怕。坐在面前的洛菇，似乎離我好遙遠，好遙遠。
我想像媽媽溫柔的笑容，哥哥的笑容，姐姐的笑容，小百合的笑容逐漸離我遠去；我拼命奔跑，卻只能看見她們越走越遠，留在手中的，只是發黃的相片。
……掛在牆上，等著發黃的老相片。
十年，二十年。相片逐漸轉黃，化為塵土，最後連回憶也不剩，直到死去。
我害怕，好害怕……即使是想像，也無比冰冷。
想著想著，鼻子一陣酸，眼眶一陣熱。
「如果……」
頭開始暈眩，無力感越來越重，重得隨時可以把我壓垮。
雨點啪嗒啪嗒地落下來，我嚎啕大哭起來。不是為洛菇感到難過，而是為著手中只剩下發黃的照片而感到害怕。
「你為什麼……哭？」
我好怕，那種呆洩的眼神。
洛菇望著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的臉。
我泣不成聲，雙手不斷擦著眼淚，但卻如湧流的泉水一般停不下來。
「因，因為……」
我抬起了頭，滿臉的淚水，哽咽著。
「嗚嗚，我，害怕……」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自己的哭聲掩蓋了周圍的聲音。我所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眼淚，自己的傷悲，自己的心痛。
洛菇不也是這樣嗎？所看見的，所聽見的，只是迴盪在心裡的餘音。
一個沒有熱量與溫暖的擁抱，只有自己的雙手環抱著自己。
「為什麼，你要哭呢……」
洛菇輕輕地，抱著我。
「你也感覺害怕，嗎？」
我抱著洛菇，泣不成聲。哭得洛菇的肩膀濕嗒嗒的，但我還是繼續哭。
緊緊地抓著洛菇的背，用力地哭。
「為什麼……你要哭……」
洛菇緊緊地抱著我。
小雨，再次傾盆而下。
「爸爸……我也害怕……」
她也哭了。
所有累積的思念，壓抑的情感，都在這場雨中被盡情地沖洗出來。
以眼淚把照片沖洗出來之後，才會發覺，其實自己也在照片當中。
不再是掛在牆上，等待著發黃的單人照；而是貼在心裡，不會褪色的合照。
時間與眼淚一起洗出來的相片，是閃閃發亮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累了，哭得無力了，我和洛菇躺在地板上。
我挨近洛菇，與她並肩躺著。
我輕輕牽著洛菇的手。
「你……為什麼要哭呢？」
「因為很害怕啊。」我眼角帶著淚痕，伸手望著天花板。「上次去伯伯的雜貨店時，看見牆上有好多老相片，想著如果我親愛的家人不在了，自己只能望著這些發黃的照片，很可怕不是嗎？」
「哦……你也去過他的小店啊。說實話，我也不喜歡那些掛在牆上的照片。每張都好像都在在瞪著你，可怕。」
我無聲地笑了笑。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爸爸已經離開了。」洛菇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除了我，媽媽是最傷心的。我不想再讓她難過了。」
「小依，其實啊……」我閉起來眼睛。「媽媽看見你這樣，其實心裡也有說不出來的苦哦。」
「她……傷心？」
洛菇不知道，阿姨其實自己也在孩子面前壓抑著自己的思念。在無聲的夜裡，相信也流了不少淚吧。
我嗯了一聲，大大地坐了起來。
「如果……」
洛菇也坐了起來。
「怎麼了？又要哭了嗎？」
「沒，沒有啦……」我臉一陣發燒。其實為什麼剛才哭得那麼起勁，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再給你拍一次全家照，你願意嗎？」
洛菇擦擦眼睛，呆呆地聽著這些不可置信的話。
「你說什麼？」
「即使父親不在，你願意，再拍一張全家福嗎？」
我站起來，對著她伸出手。
洛菇瞬間猶豫了，眼神也垂了下來。
「我看過一本書，」洛菇抓起她的小熊娃娃。「叫做《藍色的天窗》。」
她站起了身子。
「我也是時候學會相信，不論何時，打開藍色的天窗，就能感覺到爸爸的存在吧。」
洛菇再次握著我的手，與我一起打開了房門。
「啊……」
洛菇嚇了一跳。
「喲。」以墨坐在客廳裡。
「好久啊，你們啊啊啊啊痛痛痛別抓我的臉！」鴿子可憐的臉被不到兩歲的小霞當作粘土一般拉扯。
「哥哥，還好吧？！我和貓貓差一點就要衝進去了！要衝進去了哦！」
小百合按著胸口，白貓縮在角落旁發抖。
哭聲都被她們聽去了啊……真是的呢。
「咳哼，雖然是遲了一些，」以墨站起身來。「鴿子，搬出來吧！」
「啊啊，好，給我一份鐘哦哦哦哦哦哦痛痛痛！」
我和洛菇被這滑稽的情景逗笑了。
從後邊的小廚房裡，三三兩兩的同學揉著頸項與酸痛的肩膀走了出來。
「你們……」
「啊啊，真是麻煩啊。」雲雞甩了甩頭。「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才不讓胖包把蛋糕吃掉嗎？」
胖包咕嚕嚕地走了出來，點著手指。「對，對不起啦……」
雯雯阿姨最後雙手捧著一個黑森林水果蛋糕從廚房裡走出來。
「媽媽……」
「生日快樂，我……如果不是她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與你說。」
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走到洛菇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其實爸爸離開這段時間，我知道你也很痛苦，但我從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對不起，小依，讓你難受了。」
雯雯阿姨抱著洛菇。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聲音知道，她很難過。
「對不起……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洛菇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抱緊媽媽，拼命搖頭。
我看著鴿子，他拿出手帕拼命擦著鼻涕和眼淚。以墨也稍微眼眶泛紅，鴿子看了她一眼，隨即臉頰又被拉得像麵團。
「好啦。」阿姨放開洛菇。「不哭了，我答應以後都不要再為這件事哭了，好嗎？要笑啊，小依，你笑起來很溫柔，能夠治愈心裡的溫柔。」
阿姨輕輕撫摸著洛菇的臉龐，白貓在一旁喵喵地擦眼淚。
「我們來唱生日歌吧！」阿姨點了蠟燭。
看著洛菇許願的模樣，我心裡也默默許願。
「生日快樂喵——！」
白貓撲上去，抱著洛菇。
「這些，是我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以墨把禮物一個個放在飯桌上。「希望你……」
希望你的笑容，是永遠不會褪色的相片。
「答應你的，」我拉著洛菇的手。「我們來拍個全家福吧！」
以墨不知何時拔出了她那巨大的——照相機，端好架子擺放著。
「設定十秒鐘！」
大家圍在飯桌前，蹲的蹲，站的站，墊腳的使勁墊腳。
小百合把我和洛菇拉在一起拍照。
「嘿，蛋糕甜不甜？」
鴿子冷不防在最後兩秒的時候發出了疑問。
「什麼？」
卡嚓卡嚓卡嚓！
「喂！」
有人不滿地抗議。
我們都笑了起來，阿姨也笑了，小霞也在媽媽的懷裡笑了。
「再一張啦！」
卡嚓卡嚓。
被留下來的瞬間，有你，有我，有他。不再是一個人扛下悲傷，而是有人與你一起並進；不再是一人獨自思念，而是有人與你一起懷念。
大家的笑容，都掛在臉上，而不是牆上。
不再是發黃褪色的照片，而是烙印在心中的，永遠的紀念。
原來，最棒的生日會，是有你在的生日會。即使你不在了，這份溫暖還在心裡面……
就像，夜晚你溫柔地幫我蓋上被單的溫暖。
就像，第一次運動會得獎你高興雀躍的模樣。
就像——以前那樣。
不管過了多久，還是依然溫暖。
咔嚓咔嚓。
洛菇抱著爸爸送的小熊娃娃，對著鏡頭笑了。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以墨看了看表。
「是呢，」鴿子應和著。「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阿姨打開鐵閘門，送我們出去。
「謝謝你，大百合。」
臨走之際，洛菇叫住了我。
「大百合！」
我轉身，見洛菇站在門口，抓著裙子的下擺。
「那個，」她鬆開了雙手。「你的眼淚，我明白了……謝謝你。」
我搖搖頭。「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洛菇從背後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我。
「嘿嘿……」
小惡魔般地微笑，淘氣地輕咬了我的頸項。
「……變成香菇吧。」
「哥哥，你還好嗎？身體有什麼變化嗎？」
小百合與我並肩走著，說著說著停了下來。
「我沒事啦。啊……等等，啊啊！我的身體！呃——！」
「哥哥！哥哥！」
小百合搖著我的肩膀，緊張地看上看下。
「——開玩笑的啦。怎麼可能呢？」我笑了起來，拍拍她的頭。
小百合嘆了口氣，重新背好書包。
「別那麼說哦哥哥，待會就像那些恐怖電影續集怎麼辦？每次說不可能不可能的，結果還是變殭屍了……好可怕！」
「哈哈哈哈。」我拉起小百合的手。「不會啦。」
路旁的小野花，在我們來來往往的道路上盛開著。這個花開的季節，就叫做成長。隨風飄搖，發出陣陣香氣。靠近一聞，隱約有股青澀陽光的氣息。這些花都是用無數的笑容，淚水灌溉而長成的。
「小百合，你真的好喜歡看這些恐怖電影哦？」
「還好啦……倒是哥哥，應該會被嚇得哭哭吧哈哈哈哈——我好怕哦——」
「唔——！小，小百合！！」
「嘎哈哈哈生氣啦啦啦！」
——而這朵花，還會再次綻放。
後記 + 一些小小感言
大家好，我是小海豚。
這次來到了《大百合與小百合》第一季的最終話，心裡真是感動滿滿。雖然海豚的小說比起其他的還要來得青澀了些，但真的感謝各位讀者們一路的陪伴哦！將成長帶給已經成長了的大家，滋味無窮。
發覺這一季的話題好像有點黑暗啊XD 好像很嚴肅ww 海豚其實本身的意願就是要營造一種童趣的氣氛，沒想到寫著寫著還是嚴肅了起來哈哈……（搔頭）雖然不知道下一季會不會推出，但若有下一季，應該會寫些比較輕鬆的話題吧？
介紹我的同伴們：空白老師（已改為墨跡）與角色原創夏泉同學。他們都是在我寫故事時，用繪圖把更多想想內容帶給大家。謝謝他們的努力，也感謝他們對於這個作品的熱愛。有時催稿催得急一些真是不好意思啊ww
不過在整個系列當中，不管是繪圖的還是寫手的，都看得見逐漸地進步。
或許還可以再增加一些巴友的出場機會哦！ww
成長的歲月當中，就像一張張照片，記錄著你我的青春。
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在本系列當中，寫得不好的，真是請多多包涵。
謹此，《大百合與小百合》第一季，正式結束啦！
謝謝大家，我們再會！
創作內容
大百合與小百合（第一季完結篇）：到最後不會褪色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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