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二次看見這樣的燕不孫。
吳語趕到醫院時,抓著主治醫師胡亂問了一通,聽沒聽進去只有她知道,隨後就直奔進了病房。
那個和她交往了半年的學長面無表情地坐在病床上,機械式地吞嚥著難吃的營養餐。
半年來吳語作為一個女人,抓住一個男人胃的道理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知道燕不孫討厭吃青椒,香菜也不吃,雜糧湯更是嚐一口都免談。
但是現在他卻面不改色地咀嚼著這些他厭惡至極的東西。
……這是她第二次看見這樣的他。匡噹地,像風鈴一樣的聲音,清脆得讓人忘了玻璃碎裂的聲音也是這樣好聽。她知道最近的燕不孫非常忙,腳不沾地地四處奔波,跑專題、跑新聞、跑獨家……跑外快。他忙得身體都出了毛病,前幾天才和她抱怨了頭疼得找不著北,今天就出了車禍。
……這場車禍中,是燕不孫掌的方向盤,死的卻是坐在副駕駛座的付斌──他們被發現時,燕不孫被護在付斌懷裡,牢牢地,護住了所有要害。
燕不孫的身形很單薄,駝著背脊拒絕了與外界的任何溝通聯繫,現在明明是他排斥了世界,吳語卻從他空白的臉上讀出了一點怨懟的意味,似埋怨著為什麼全世界背棄了他。
她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好不容易才靠上去道:「不孫。你、你還好嗎?」
燕不孫喉間滾出一個音節。
上一次也是同樣的狀況。
同樣諸事不順,那時候他的房東小兒子要結婚了,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要解租;工作上專題遇到了瓶頸,在組長那關就卡了殼,怎麼也無法讓上級滿意;母親也在那個多事之秋,被診斷出了腦癌末期。
當時的吳語還只是他的眾多學弟妹中普通的一員,那段暗色的低潮期是付斌陪著燕不孫走過來的。
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努力地回想著如果是付斌會怎麼做,當初付斌是怎麼做的。
吳語看著燕不孫萎靡的模樣,想到這副模樣是因為付斌,心下突然一緊。她無暇去思考燕不孫是怎麼看待付斌的,卻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問一問這個情人──他喜歡你,你知道嗎?
就在她陷入慌亂的時候,燕不孫忽然握住她的手。
吳語怔了怔,就聽燕不孫道:「別怕。」
送走吳語,燕不孫一個人面對滿室寧靜的喧囂,發呆似地又坐了不知多久,好半晌才抓起一邊的手機,翻開郵件把來自他的信一封一封地又讀過了一次,好不容易全看完,又再過了一次。
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很偶爾的時候才會有一起出遊的邀約,當然是和大學同班生一夥人一道。
鬼迷心竅地,燕不孫手指在付斌祝賀他和吳語正式交往的那封郵件內容猶疑了一下,然後觸了上去一劃,反白。
燕不孫盯著最後一行字,似意外又似意料之內,剛受過莫大刺激的心臟早已麻木不仁,也無法準確說出到底是什麼心情。
最後他丟開了手機,曲起雙腿臂膀環繞著膝蓋,將腦袋埋了進去。
直到不自覺地嗚咽出聲,他才迷迷糊糊地稍微感受到那種深深深深的絕望。
儘管也許不及當初得知消息的付斌,他所嘗到的萬分之一。
──『我愛你,你肯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