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輯摘下眼鏡，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這篇文章不行。」
一旁的宛如姐轉過頭來，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
「為什麼？」小陳激動地大喊。
為了那篇文章，他甚至放棄了跟娛樂版的小雯共進午餐的機會，而且是她邀請他的。
「觀點不對，這種文章不能見報，會惹麻煩的。」
「那些都是事實！」小陳忍不住站起身，「我有附上早上跑現場的筆記，還有兩名負責員警的供述，絕無半分造假，都是事實。」
「我知道那都是事實，」總編輯大喊，「但你用這種角度寫出去，家屬不會買單的，讀者也不會，如果只是在網路上引起撻伐就算了，如果家屬提告呢？」
「那就讓他們來告呀，他們要告什麼？妨礙死者名譽？這種理由連受聘律師都不會認真看待！」
「所以你也知道這篇文章的問題出在哪裡嘛，」總編輯攤手，「行行好，陳老弟。大選將近，我們現在可不能因為這種小案子惹出麻煩！」
「可是——」
「小陳，你冷靜一點。」宛如姐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宛如姐——」
宛如姐失去耐性，「坐下！」
小陳閉上嘴，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回椅子上。
總編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的意思，小陳。」他說，「你還年輕，滿腔熱血。這棟大樓裡所有人年輕時都想替社會伸張正義，揭發不公，這對有志成為記者的人來說是好事。」
「那就讓我刊登那篇文章——」
「可是對生意人來說卻未必是好事。」
小陳語塞。
總編輯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望著他。
「我們需要讀者、需要人買報紙、需要網頁點擊率，說得更極端點，需要聲望、需要民眾的支持。」
他的表情十分無奈，可是小陳不打算領情。
「難道就不需要鐵皮師父們的支持嗎？」他生硬地問。
「鐵皮師父不會看報紙，也不會上網。」總編輯說，「他們不會比輿論和受害家屬可怕。」
小陳氣憤到說不出話。
「那我就當我們達成共識了。」總編輯說，揉了揉眼窩，「給你一小時修改，宛如同意後立刻發布。接下來這個案子的後續處理交給你撰文，訪問家屬、還有詢問有合作的鐵板廠商相關安全問題，明天和後天的晚報各刊登一篇。可以嗎？」
「……知道了。」小陳生硬地說。
總編輯點點頭，朝總編辦公室的大門點了點下巴，「我和宛如談兩句，你先去忙吧。」
小陳一刻也不想停留，立刻站起身，向總編和宛如姐各點了一下頭，離開房間。
昨天晚上，一名年輕母親帶著八歲小男孩到朋友家作客。最早吃完晚餐的男童對媽媽說想到公寓頂樓的遊樂室玩，但卻因為疑似遊樂室有其他人使用，所以跑到公寓屋頂。男童不知道為什麼跑到頂樓一處鐵皮屋頂之上，卻因為年久鏽蝕的鐵皮無法成載其體重，因而從十一樓頂樓墜落，屍體直到今天早上才被打掃阿姨發現。
傷心欲絕的母親揚言要控告大樓管理處以及建商，同時不過一個早上的時間，已經有議員出面接受訪問，呼籲要針對全國公寓大樓的頂樓處進行全面的安全檢查，也要求制定一套固定標準，用以檢驗所有鐵板廠商的產品是否合格。
為此，小陳寫了一篇報導，含蓄地指出這起事件最根本的問題出在男孩家長。
哪種家長會放任小孩單獨到五層樓以上的遊樂室玩？何況是進入原則上禁止非相關人士進入的公寓頂樓？再說從現場跡象研判那根本不可能是失足，自家小孩踩上根本不是設計來給人踩的鐵皮屋頂怎麼有臉控告大樓和建商？大樓管委會沒反過來指責男童隨意闖入危險區域就已經算很客氣了。
但這樣一篇報導卻被組長宛如姐擋下，在小陳極力辯護的情形又再鬧到總編輯室。
小陳一口飲盡茶水間自動販賣機賣的可樂，替自己的大腦補充糖份。他手裡的筆記和資料因為他下意識握緊的手指而皺成一團，但他並不在乎。
「你不該那樣跟總編輯說話。」
宛如姐走到他身旁，也投了一瓶可樂。
小陳白了她一眼。
「我越來越不懂我是為了什麼而寫新聞了。」
宛如姐微笑，「像你這種眼高於頂的年輕人，每幾年都會出現一個。」
「我哪有眼高——」
「別誤會，這是好事。」宛如姐喝了一口可樂，平淡地說，「尤其是對記者而言，我們確實需要眼高於頂的勇氣和理念，才能夠寫出違背大眾和強權，寫出得以伸張正義的報導。」
「但是你們卻不讓我刊載。」小陳瞇起眼睛，大聲指摘。
「因為我們這些老人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拉住你們這些橫衝直撞的雛鳥。」
小陳氣到面色通紅，他平常是不會跟宛如姐這個直屬上司大呼小叫的，但他現在實在太生氣了。
「這件事不管是大樓管委會，或是鐵皮師父都沒有錯！錯的是那個母親和跑上去玩的小屁孩！如果只寫出那些順從輿論風向的報導，還談什麼伸張正義！」
「你必須要懂，小陳，時代不同了。」
宛如看著販賣機裡頭的飲料，像是在思考下次要喝那一種一樣。
「如果你早生三十年，你必然會是個偉大的記者。但如今的我們，說得難聽點，在這個將資訊傳到地球另一邊只需要一秒鐘的年代，如果還想靠筆桿爭口飯吃，就是只能順應民意。」
「那我們跟那些四處討好的政客有什麼不一樣？」
「別瞧不起政客，」宛如姐抬起目光，「他們身上背負的壓力可比報導被駁回要大多了。」
「我是記者！」小陳大喊，將手上那蜷曲的資料丟進垃圾桶，「我學過新聞倫理，我沒選擇轉去體育版或娛樂版就是為了報導正確的價值觀！」
「我知道，就像總編輯說的一樣，會踏進這一行的所有人都曾期待用文字改變世界。」
「所以那篇報導——」
「但是人在江湖，總得要討口飯吃。」宛如姐像是洞悉他心思一般說道，「你想想看，你如果將你那篇文章登上去會發生什麼事？首先，家屬會上其他間媒體的版面痛罵我們，然後社會輿論還會一面倒地說我們在檢討被害人，如果那個母親更蠢一點，她還會找一個律師，用隨便什麼藉口對公司提告。」
「他們根本告不——」
「對，我知道他們告不成。但這件事會讓公司顏面掃地，社會輿論會更加擴大，我們會失去讀者、失去支持。一個搞不好，公司會失去一切，因為你的一篇文章，現在樓下那些為了大選每天熬夜加班備戰的同伴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東流，這種事你承擔得起嗎？」
小陳咬牙切齒，「如果什麼事都要瞻前顧後，那我們能報導的不就只剩公眾人物的緋聞或女明星的走光新聞嗎？」
「也許對你來說，你認為伸張正義遠比溫飽來得重要；但我們之所以留在這裡，是為了養家活口。」宛如姐微微笑，神色有些淒涼，「同時等待能夠伸張正義的機會。」
小陳朝著水槽吐了口口水。
他學生時代所憧憬職業，竟然如此不堪。
「荒唐、太荒唐了。」
宛如姐將喝了一半的可樂丟進垃圾桶，走出茶水間。
「如果你真的想向世界傳述那些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去網路上的匿名討論版辦個帳號吧。雖然大概會被網民噓到歪頭，但至少不用背負什麼責任，搞不好還能找到幾個認同你的人。」
「我是記者！」小陳朝她的背影大喊，「我是會在每篇報導旁邊寫上自己真實姓名的記者，不是那些躲在匿名機制底下胡言亂語的鄉民！」
「我也是啊。」
宛如姐回過頭，淡淡一笑。
「總編輯只給你一小時修改那篇報導，你現在還剩下……四十分鐘，改完傳給我。」
小陳拿著可樂，孤拎拎的站在茶水間的水槽前，聽著宛如姐的高根鞋越走越遠。
他用力踹了自動販賣機一下，「哐噹」一聲，下方掉出一瓶可樂。
「混帳！」
連三天po小說，我真猛，雖然其中兩篇不到5000字。
好吧，其實只是趁假日把以前還沒寫完的文章整理一下而已。
跟昨天用娜醬當封面圖的那篇比起來，這篇應該沒什麼人會看吧，ㄎㄎ
ㄟ 差100GP破萬，給個方便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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