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橙紅的火光在漆黑的森林中一面搖晃，一面緩緩移動。
「剛才的聲音……」
她們屏息、警戒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啪嚓、啪嚓」的聲響漸漸遠去。
「不是衝著我們來的，繼續前進吧。」黑髮少女將風燈掛回腰際，繼續前行。
「唯，妳確定是往這個方向？」
「不，但待在原地太危險，若我們繼續前進，也許能找到回去的方向……薇露娜的腳，還能走嗎？」
「我擔心無法太久。」那秀美的五官因疲憊、疼痛而扭曲；湛藍的雙眸仍然透出堅毅的目光。
唯再次停下腳步，用沒有持刀的左手攙扶薇露娜的手臂。她用刀背撥開雜草、彎腰確認夥伴的傷勢。左腿甲的固定皮帶已經放鬆，並去除了礙事的絲襪，那修長的左腿被染上暗褐色血汙的繃帶層層纏繞；傷處遭腿甲反覆壓迫、摩擦，不難想像薇露娜所感受到的痛苦。
她們是前來掃蕩蟻型魔物——巨蟻——的志願者。她們潛入蟻穴，遇上率領蟻群的蟻后，在逃跑的過程中迷失方向、受傷；好在她們在蟻穴深處巧遇其他志願者，最後得以從其他出口脫離蟻穴。
遺憾的是那些出手幫助她們倆的志願者還打算更深入探索蟻穴，薇露娜和唯只得自行返回人類聚落；她們甚至不曉得自己的所在位置究竟是哪裡。
唯那清麗的臉龐上也帶有血痕，身上盡是擦傷、臉色蒼白，狀況沒比薇露娜好上多少。她咬著唇對上薇露娜的視線，接著她低聲說：「我們最好盡快找個地方休息，升起營火……」
「然後換藥。」薇露娜苦笑道。
在寒風中艱難地前行了好一陣子，接著，她們發現了樹叢中一點火光。那不太可能是為巨蟻討伐任務所設的補給點營區或是林中的小村莊，但這點視覺上的溫暖還是令她們精神為之一振。
「會是獵人小屋？」
唯瞇起雙眼瞧了許久也瞧不出個所以來，她搖頭說：「不過，真有屋子就太好了。」
靠得越近，她們還嗅到類似食物的香氣，勾起她們的食慾及期待。
可惜這次她們不夠幸運。當她們足夠靠近，才發現那是一群正在享用晚餐的哥布林。那是一處相對平坦、雜草已經被清除的平地。在那裡，沒有小屋、沒有帳篷，只有七隻墨綠色肌膚的矮小魔物，圍著用枯枝升起的營火，正烤著肉。
被架在火堆上的烤肉不時滴下油脂。那看起來是人腿，令人倒盡胃口。這些已知用火的魔物一邊轉著腿肉，使它平均受熱，一邊割下烤得恰到好處的部位塞入長滿獠牙的嘴裡。唾液、肉汁沿著齒縫、嘴唇流下，將牠們乾皺的胸膛染上一片油膩。
她們應該立刻轉身逃離這裡，但那名被綁在樹下，臉色鐵青的半裸青年吸引了薇露娜和唯的視線。他看來是這些哥布林的備用糧食。青年的腳邊有顆還帶著幾縷毛髮、已經被啃得面部全非的人頭。再看看滾落在地的那些殘肢，可以推測為那條烤腿肉的主人。
唯表情糾結地瞪向那名青年，將刀柄握得死緊。薇露娜拍了拍她的肩。
「我們應該救他。」
「這種情況？」
薇露娜堅定地點了點頭。
唯明白這麼做不明智，但她意外地喜歡這選擇。不過，正當唯準備和薇露娜暫時撤退、思考救人對策時，那些哥布林們卻發現了她們的風燈。
牠們交頭接耳了一陣，接著派了其中一隻個頭最小的哥布林抓著尖刀，前來探查狀況。
薇露娜與唯對望一眼，有默契地點了點頭。當那哥布林靠近樹叢，薇露娜隨即送出銳利的劍尖，一劍貫穿哥布林的心窩，牠在瀕死之際扔出尖刀，薇露娜側身躲過；若是沒有礙事的腳傷，她能更優雅地迴避這攻擊。
「呀啊——」
幾乎同時，唯將佩刀橫在左腰際，朝哥布林的營火處急奔，踢起草屑、塵土和石塊。她一邊跑、一邊發出刺耳的吼叫聲。
這對哥布林那靈敏的大耳而言稱得上劇烈的刺激——那些哥布林們齜牙咧嘴地縮了縮頸子，僅僅兩秒，就錯失了擺出作戰陣型、搶得先機的優勢。
在牠們慌亂地摸索武器時，灰黑色的利刃已將一隻哥布林從右腋至左肩狠狠斬透。唯才得手，立即將高舉的刀身順勢朝右側的敵人腦袋處甩去。那哥布林躲得迅速，刀鋒只斬斷了牠的鼻樑，滿臉鮮血的牠淒厲地嚎叫，抓起一把過去從人類手中搶來的鏽劍朝唯猛砍數刀。先前在蟻穴已經負傷的唯動作沒有平時俐落，她一邊後退、一邊舉刀格擋，雖未敲出火星，但鏽渣四散，哥布林的攻擊很沉。
「嘎嘎！」
其他哥布林紛紛舉起武器準備將唯包圍，有隻哥布林準備從後方偷襲唯，牠對著唯毫無防備的後背，迫不及待地刺出手中的長槍；這時，一截泛著寒光的劍尖從牠的喉部冒出，頓時血泡湧出，牠驚惶失措地放開握槍的手，想阻止喉部的異物，但那劍尖順時針轉了15度，迅速抽離。那哥布林「砰」地倒在血泊中，不斷抽搐。
「先救那位先生！」手持血刃的薇露娜厲聲對逃過一劫的唯喊。唯這時才找到眼前敵人的破綻，一刀將牠的頭顱斬飛。
「明白！」
她頭也不回地朝青年跑去，哥布林們理所當然地擋在唯的面前，唯舉刀格開哥布林手中的長劍，一腳將劍身踩在地上，還順勢蹬上哥布林的身子，將牠的腦袋當作跳板縱身一躍；其他哥布林沒攔著唯，正要追擊，就遭到薇露娜突襲。
「你們的對手，是我！」薇露娜喝道，挺起劍闖入哥布林陣。
唯搶至青年身邊，青年目光呆滯地抬頭望著她。
「妳們……」
「振作點！你也得幫忙。」
唯揮刀斬斷青年身上的束縛，空出左手一把扯著青年結實的臂膀，轉身想回戰場支援逐漸趨於弱勢的薇露娜。那青年還算爭氣，儘管腳步踉蹌，還是跟上了唯。
原本持劍擋路的哥布林已被薇露娜擊斃，握著那柄被唯踩過的劍趴在地上，青年扳開死屍的手指取劍，他看著那柄保養良好的長劍，眼淚奪眶而出；然後他緊握劍柄，咬牙瞪視那些哥布林。
「這群畜生！竟敢把羅塔爾——」
他大聲咒罵，提劍衝入戰場，發瘋似地揮舞手中的長劍，原本已經占上風的薇露娜和唯見狀，機靈地退避，以免遭受到波及；那些被兩名女劍士消耗不少戰力的哥布林，就這麼被青年一一手刃。
「哈啊、哈啊……他媽的！他媽的！去死！去死！去死！」
薇露娜皺著眉看青年揮劍殘害哥布林的屍體，唯甩去刀上的血汙，對青年說：「停手吧，牠們都死了。再不走，晚點可能會有其他麻煩的生物接近。」
青年無視唯的勸阻，薇露娜與唯對望一眼，唯聳了聳肩，慢慢走近青年。
「先生！我們該走了！」她提高音量說。
青年一劍朝唯砍去，她將上半身微微後仰，驚險避過劍尖後上前捉住青年握劍的前臂。
「戰鬥結束了！」唯喊。
那青年面目猙獰，唯感覺他握劍的手儘管沒有拒絕自己，卻不斷發著抖。她嘆了口氣，端起柔和的笑臉說：「一起離開這裡吧？」
「結束了？」
「是的，已經結束了。」薇露娜拖著腳緩緩走近兩人，劍已經收回鞘中。
青年交互看著薇露娜和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他雙腳一軟，跪坐在地哭了起來。
之後，她們從青年的口中聽說他是來自港口鎮的布商，為了一筆難得的大生意，他邀請了有些武術心得的好友一同前來採集染料植物。不幸的，他們碰上狩獵中的哥布林，那位好友為了爭取青年逃跑的機會，獨自對抗這些哥布林，但很快就死在牠們的手下，青年自己也被哥布林們逮住。接下來，就是薇露娜和唯所見的那樣。
「都是我……要是我肯多花點錢買蓼藍……」他抓著自己的臉，懊悔地說。
「不過你活下來了，你的友人也會為此感到欣慰吧？」薇露娜輕拍青年的肩頭安慰道。
唯方才將斗篷披在青年身上後，就一直坐在一旁，拿著青年使用過的長劍對著風燈的火光仔細觀察，不時將劍身壓在自己的腿上調整，沒有加入他們的對話。
「我拉著他一起逃的話……不是……如果我沒有逃的話……」
薇露娜咬著嘴唇。
「我們真的該走了，我的同伴必須盡快處理傷口。晚點再遇上魔物集團，恐怕我們三人都得死在這裡。」唯提著那把長劍站起，對兩人說。
「嗯，妳說的對……」薇露娜跟著起身，擔心地望著坐在地上的青年。
唯將長劍遞給沮喪的青年，他抬頭看了唯一眼，又皺起眉，表情苦澀地看著長劍。原本被青年胡亂揮舞而敲彎的劍身，現在看起來挺立許多。
「哥布林留下的裝備中，這把劍的狀況最佳。回程的路上，也許你會需要它。」唯說。
青年接過那把劍，默默站起身子。
「是把好劍，看得出原來的主人很用心待它。讓鐵匠重新打磨，這把劍還能用上好一段時間……」
青年注視著面無表情的唯，過了好一會，他才苦笑道：「走吧……港口鎮的方向，是往那裡。」
青年左手拿著薇露娜的風燈，右手提著故友的長劍，往港口鎮的方向走去；薇露娜神情複雜地對唯笑了笑，讓唯攙扶著她，一起跟上青年的腳步。
她們順利返回港口鎮，青年招待兩人到他的店裡，甚至提供了應急的傷藥。青年大概還要再花上一陣子才能面對友人的死。一回到家，他就把自己關在房裡。
薇露娜和唯待在裝滿木箱的倉庫裡，唯坐在薇露娜對面的凳子上。地上擺了個木水盆，她為薇露娜仔細清理著傷口。
「剛才……」
「嗯？」忍耐疼痛的薇露娜看向唯。
「薇露娜真的認為死去的朋友，會為那位布商感到欣慰？」唯拿著軟布，一邊擦拭薇露娜的小腿，一邊問。
「當然，我是這麼認為的。」她微笑。
唯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望向薇露娜。「如果是妳呢？」她問，「如果薇露娜為了救我而死，會因為我活下來而感到欣慰嗎？」
薇露娜瞇起眼，注視著唯許久。
「我還有家人，還有薇塔，所以不會輕易的想死去的問題。但若真的......嗯，我想，我會的。」
唯訝異地睜大雙眼，然後對薇露娜無奈地笑了，「謝謝……」她說。
她們陷入沉默，唯將手中的軟布重新洗淨、擰乾，水聲在安靜的倉庫內顯得有些刺耳。
「能順利回來，太好了呢。」唯繼續擦起薇露娜的傷腳，主動開口。
「是啊。」
「解決了幾隻巨蟻，也成功救回那位布商；算得上不虛此行。」
「是啊……」原本嚴肅的表情和緩了些，薇露娜微笑道：「下次，再一起努力吧？」
唯低著頭，眼裡只有那對於普通鎮民而言太過怵目驚心的創口。
「嗯……」
隱隱約約地，她們似乎聽到那位青年的啜泣、懺悔聲——
《６章完》
創作內容
【RPG公會】這片天空下的我們《６》
【RPG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