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薇安望著眼前那群擋住去路的獸人，她有好幾次想要直接用內心的那股旋風把他們吹走。媽媽到底怎麼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何又一次地讓她離開身邊？
都是因為相信──都是因為相信母親會再一次回來。如果是這樣，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讓母親離開。應該要讓她跟著自己一起逃走的。
沒錯。
就是因為她相信這一切都會美好，所以才會選擇放手。
但事實並非如此。
母親的夢想十分偉大，卻跟這世界格格不入。他們所遇見的每個人事物都無法認同母親，個個都想從自己身邊奪走她。
既然如此，那她不要了。
她再也不要去相信這個地方和任何人。
這些人無法保護母親。
那些人只想殺死母親。
能夠有效保護的，只有──
「嘿，不要發呆了！」
瑟薇安望著普羅年邁的臉，他們被穿著銀色甲冑、手持鋒利巨斧的獸人給圍了起來。儘管洛索達人善戰，但他們終究寡不敵眾，跟在那被稱為「英雄」的凱瓦爾身邊的戰士們雖然趕來支援，但也倒下了不少人。
而先前跟著母親的弗司妲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武器既沒有別人好，戰技也比別人差，就連那體格也不知差了多少。母親當初怎麼會想靠這些人保護她？怎麼會想靠這些人完成革命？
「我看不下去了。」
「什麼？」普羅回過頭來望著她。
「我要去找媽媽。」她探向了胸口裡的那股暴風，迎上普羅的雙眸，瑟薇安低吼：「誰都不能阻止我！」
「我治好妳不是為了──」
瑟薇安雙手驅動著那股暴風，將它化作如長鞭的存在，狠狠地掃向了擋在前頭的獸人們。她不在乎是否有洛索達人被捲入其中，也不在乎身邊有誰，現在她只想前往矛尖城寨去尋找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那個她唯一在乎的人。
因為暴風，前面開出了一條路。瑟薇安筆直地往那裡衝去，她不管後面的普羅是如何大叫，也不管凱瓦爾是怎樣的怒罵，她依然故我地邁步狂奔。
雙手不斷地凝聚那股暴風，只要有獸人靠近她，那股暴風化作先前看過的『利刃』切開了他們的手。這些綠皮蠻族的嘴臉瑟薇安早就看到不願再看了，過去在貧民窟的日子就知道這些人是怎樣玩弄奴隸和女人的。
「啊啊啊啊！」其中一名獸人因為手臂被砍了下來而哀嚎。
「走開！」瑟薇安怒吼，又砍下了另一名獸人的腳。他們那些戰甲或許可以抵擋長劍的砍伐，卻阻止不了銳利的風刃。
而她跳過了那早已崩塌的殘破城，站在那傾斜的石板上。也不去看法迪歐和虛妄的大戰，瑟薇安只是兀自不斷地張望著四周，尋找那可能仍在奔跑、準備離開這個地方的那抹身姿。
「媽媽！」她大喊，但卻沒有人回應。
為什麼會沒有人回應？瑟薇安不斷地吶喊著，希望那個人會再一次站在那裡，擁抱著自己、對自己微笑、替自己穿衣服──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在那人的溫暖懷抱中繼續撒嬌。
「媽媽！」
在吹跑了另一位想抓住自己的獸人後，她跳下了一直站著的殘壁，當瑟薇安站在了校場上時，腳上卻踩到了一灘血。
瑟薇安轉頭看向一旁，然後愣住了。
有人躺在血泊中。
那身衣服、緊身褲、繫在腰邊的配劍、暗紫色的長髮以及那再熟悉不過的臉。瑟薇安只是愣愣地站在那裡，雙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媽媽？
媽媽？
那是──
「妳到底她媽的在幹什……裴蒂？」凱瓦爾率先跑到了城牆上，然後看著那倒在血泊的女人，驚訝地大叫：「裴蒂！」
越來越多人湧入了這個地方，包含原先弗司妲的人。但普羅卻沒有跟上，很顯然是他運用了原本不想使用的魔法在牽制獸人們。
他們在媽媽的身邊哀嚎著，並緊張地想要用什麼來救她。
為什麼要哀嚎？
為什麼這些人不好好保護媽媽？
啊，是這些人做不到啊。
那為什麼自己沒有保護好媽媽？
啊，是因為自己相信了這個地方。
瑟薇安轉頭望向剛剛自己跳進來的城牆。很奇怪，一開始她只是想拼命的跑回來這個地方，但現在，她只想往外走。敵人就在那個地方，就在城牆外的地方。
什麼對抗虛妄的方法、什麼龍的入侵、什麼世界──她都不想管了。不想再去管了。
瑟薇安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滑過了臉龐，是眼淚嗎？也許是吧。但此時此刻，比起悲傷，湧上心頭的是另一種情緒。
憤怒嗎？也不是，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一股莫名奇妙的平靜。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空虛吧？
殺了他們。
是，殺光他們。
世界上沒有敵我。
只要全部處理掉，就能創造出對母親最為有利的世界。
一個完美的世界。
「是。」瑟薇安的眼眸漸漸地被染紅。「唯有這樣，才能解放世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論是戰場上的血腥，或是業火燃燒的硝煙，瑟薇安都將其納入自己體內。是啊，為什麼要去考慮這麼多？她先前是為了什麼在猶豫？
在跟普羅抗衡時，她原本有能力可以直接殺了眼前的老人，但卻遲疑了。說起來，從頭到尾阻止自己、不斷地想犧牲自己去償還罪孽的，就是那個人。他可從來都沒有為自己想過，但為什麼自己又要去為他著想？
沒錯，事情本來就沒有那麼複雜。
瑟薇安跳下了城牆，眼前又被一群綠皮獸人給包圍。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靠上前。為什麼呢？明明她看上去是這樣的嬌小，但這群人卻不敢往前一步。
唯有恐懼，才是最有效制衡人心的方法。
瑟薇安手指一勾，一名站在她身旁的獸人從中被斬成了兩半，往兩側倒去。其他人先是一愣，然後紛紛發出了恐懼的慘叫。
她看著地上的裂隙──不過就是道風刃，只是瑟薇安稍稍改變了點用法，讓它從獸人的胯下往上斬去而已，蠻族就嚇成這樣？
「莫名其妙。」瑟薇安冷冷地說道。
接著她漫步來到了普羅身旁，而原本圍著他的獸人們卻退開了──滿臉恐懼的。
「妳……」普羅回過頭，迎上了瑟薇安的紅眸，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妳──你是誰？」
「我是瑟薇安。」她勾起自己的左手手指。
原本她打算用剛剛殺死獸人的方法來對付普羅，但風刃卻在準備形成的剎那被某個東西給擊碎了。瑟薇安能看見那自己原本已經形成的元素成了碎末，她滿臉不悅地抬起頭看著普羅。
「不，妳覺得妳還是妳，但事實上妳已經被操弄了。」普羅冷冷地說道。「不要忘記妳自己，瑟薇安。虛無就是靠著──」
「閉嘴！」
瑟薇安暴怒地大吼，現在這老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貧民窟那揮之不去的蚊蟲般讓人討厭。她驅動魔法，將自己周遭的「風」通通往外推擠，獸人們就像被排斥了一樣紛紛被吹走。
但對普羅雀沒用。即使他離瑟薇安最近，但卻用同等的力量「抵銷」了那股衝擊。她憤怒地瞪著眼前的老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不要這麼做，孩子。」普羅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們內戰是沒有用的，現在需要被拯救的是這個世界，是你們仰賴生存的地方。」
「關我什麼事？」即使周遭狂風滾滾，但她們彼此間說話的聲音卻又異常清晰。「當世界上唯一珍惜我的人離開了以後，你覺得我會剩下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是具空殼。」
瑟薇安一手搭在自己的胸前，悲憤地喊著：「你期待空殼來拯救世界嗎？你以為空殼會成為那面『牆』的基石？不，我不會。我只會用我的方式來告訴在場所有人，拒絕媽媽──拒絕和平的下場是什麼。」迎上老人那雙沒有情緒波動的眼，不知怎地，瑟薇安覺得一股腦怒。
「我會用你給我的力量來質問這個世界、揭開這個世界的瘡疤，讓你們想起曾經有過的痛。」瑟薇安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恐懼已經隨時間流逝，那我只要再將它喚起就好。」
瑟薇安收起了推擠的動作，原本刮起自己黑髮、普羅長鬚的風已然消停。在空中的翻越的灰塵、樹葉也紛紛落下。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世界上無可救藥的不是人類。」黑髮下露出一雙可怕的紅眸。「而是你們。」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獸人的慘叫，瑟薇安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動。那是跟自己幾乎同樣的力量。原先曾在矛尖城寨看見的「詭異波動」又來了，它猶如數十條彎曲的線，在空中不斷摺疊。
接著是肉眼清晰可見的紫色氣體，它正在侵蝕獸人，只要有人觸碰，原本鎮靜的臉上會漸漸地浮現出恐懼，然後讓他們尖叫。
但那能量卻又像放盡了一樣，轉瞬間便消失了。
在那群恐慌的獸人中，瑟薇安透過縫隙看見了那個女人。菲梅爾。母親就是因為要去找她，所以才會死去──沒錯。她回來這個地方並不是為了要找獸人報仇，而是那個女人！
天空忽然變暗。
瑟薇安一愣，抬起頭瞧見了一頭散發著紅光的巨龍從空中飛過。虛妄狼狽地撞上了山壁，在那龐大的身軀從空中落下時，地上又引起了咦陣騷動。
「唔──」隨著突如其來的搖晃，瑟薇安一個踉蹌，往後倒去。
──龍族，浪費了我千餘年的時間，現在又要來阻攔我？
瑟薇安聽見了某個聲音，然後腦袋一陣抽痛，她能清楚感覺到有東西抽離了。
「法迪歐！」普羅的聲音傳來，隨著老人的吶喊，瑟薇安轉頭看向早已崩毀的矛尖城寨。
銀龍一陣尖銳的嚎叫
，空中落下了幾道紫色的閃雷。在瑟薇安眼中那就像一支支耀眼又尖銳的長矛，它們朝著法迪歐面前不斷地墜落，那裡又有另一頭生物在低鳴。
「呼嚕嚕嚕嚕──」
另一頭虛妄站起了身子。他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通往南境山道，如果要張開翅膀是絕對做不到的。然而，這頭虛妄身上的紅色鱗片脫落了好幾塊，而且處處都有被某種高能量物體擊打過的焦痕，就連翼膜都被了洞。
幾攤血從虛妄的口中流出，但那如寶石般耀眼的紅眸卻沒有透露出恐懼或絕望。他狠狠地瞪著在場的人類、洛索達人以及獸人們，瑟薇安似乎能明白這頭生物到底想做什麼──他只想破壞，把在場所有人都殺得一乾二淨。
就像剛剛的自己一樣。
「如果妳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那就讓我來告訴妳：『妳還擁有著什麼』。」普羅那粗啞，但卻充滿著威嚴的聲音流入了瑟薇安耳中。
那老人緩緩站起身。虛妄早已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因此除了注視著他的瑟薇安以外，沒有人看見普羅在做什麼。
他的左手燃起了火焰。瑟薇安蹙起眉頭，普羅不是龍嗎？但理應會吸取魔法的他，為什麼反而現在正驅動這個世界的四元素？而且這種無中生有的魔法應用……一般人絕對做不到。
普羅低聲唸叨著某種語言，或許是太遠、或許是他聲音刻意放低，但無論何者，那都是瑟薇安所不清楚的領域。但女孩唯一知道的是，普羅手上的火焰正在變質。
那一攤原本隨處可見的火，漸漸地變亮了。它並沒有變大，瑟薇安也沒感覺到周遭的風元素遭到侵蝕，但普羅手上的火卻亮了起來。
「……好熱。」瑟薇安站起身子，原本小小的火焰，卻讓她就像大熱天窩在壁爐旁邊烤火一樣熱。
而且它還在不斷地發亮、更讓人覺得悶熱。
瑟薇安瞇起了雙眼，到最後甚至必須要用雙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然還會覺得那道陽光太過刺眼──但，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除了她，也有獸人漸漸地注意到了普羅這邊。但老人的聲音卻清楚地傳了過來。「妳的體內還擁有這樣的奇蹟。」
「什麼──」
普羅忽地往前狂奔，跑向了擋住去路的虛妄。瑟薇安看見了那刺眼的光騰向了空中，然後往下墜落。光點擊中了虛妄的頭頂，那頭紅龍發出了未曾聽過的吼叫。
光點消失，而紅龍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那巨大的頭顱往前倒去，瑟薇安清楚地看見那原本被紅色鱗片包覆的腦袋，如今「溶」出了一個大窟窿，鮮血潺潺流出。
她緩緩起身，回憶起剛剛普羅手上那抹耀眼的火焰，瑟薇安這才想到有一個名詞很適合形容──太陽。雖然無法相比擬，但那個光輝、那種彷彿靠近就會被融化的熱度，就跟太陽一樣。
而且，普羅形容那是屬於自己的奇蹟。她能做到嗎？也許可以吧，但做到又能怎樣呢？即使擁有「奇蹟」那又如何？
這個世界對於自己，早已不再必要了。
她將視線從普羅和那頭虛妄身上轉開，看向了方才自己發現菲梅爾的地方。瑟薇安高舉雙手，氣流漸漸匯聚過來。也許是感覺到風的動向、也許是注意到地面草皮上的動靜，那些人這才發現到了自己。
但為時已晚。
「都給我讓開。」瑟薇安咆哮道，驅動風將獸人們給捲向高空，替自己清開了一條道路。
那個女人就站在那裡。那頭淺色的長髮、那雙眼眸，還有她身上的衣服──沒錯，瑟薇安不可能會忘記。即使很奇特地，現在自己的憤怒不比剛才來得劇烈，但她還是可增地咬著牙。
其他人都可以放過，但唯有菲梅爾不行。她無法原諒這女人。
瑟薇安朝菲梅爾邁步走去。身體周遭的狂風捲起了她那及肩的黑色短髮，母親曾用那粗糙的雙手，溫柔地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也隨之飄舞著。不知怎地，只要她越是靠近那女人，母親的面容就越是清晰。
媽媽。
媽媽。
她繼續走著，即使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縷金絲，但她也不為所動。
妳在哪裡？
妳答應過我不會有事的。
妳答應過的。
眼淚滑過了那沾滿火灰的臉頰。但女孩仍舊堅毅地邁出步伐。
媽媽。
我好想妳。
她站在了菲梅爾的面前。
如今，已不再有獸人阻擋在瑟薇安的面前。
能否，請妳再一次抱抱我？
她抬起了右手，風的元素正環繞著她的右手，即使那女人身旁的隨從持刀衝了過來，也不過就和那些獸人一樣被推開。
能否，請妳再一次告訴我，這個世界因為有妳，所以我不孤單。
我需要妳。
真的需要妳。
在這殘酷的世界裡，我不能沒有妳。
「妳、妳這怪物到底想做什麼？」菲梅爾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
請妳，不要再一次地拋棄我。
「我是怪物？」瑟薇安抹去了淚水，然後冷冷地說：「在我眼裡，妳才是怪物。」
菲梅爾咬牙。「妳──」
「永別了。」
就在狂風激盪之際，黑夜降臨。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