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真相

此時此刻，我正躺在按摩浴缸裡。  

看著左右擺飾在濛霧中慢慢起出變化，真搞不懂有錢人為什麼總是喜歡鮮花，直到玫瑰與百合上沾染了水珠我才明白。實在是泡到有點發昏，水溫調的太高了。  

浴缸的水柱不停沖刷在長年以來毫無放鬆過的腰部，實際上是老傷太多，傷痕累累的身體可說是戰績，也可說是年少輕狂的愚蠢。許久沒有活動的腿部，也是該找點事情做了。

現在應該做的抉擇是，我該不該從按摩浴缸離開？就快撐不住了。  

「啊嘶，噎呀。」果然，太放鬆的下場就是幾乎快爬不起來。從浴缸裡裸露出上半身，水花在頭髮上肆虐。我用手掌快速的在臉抹開螫人的熱水，外頭的死人臉驚覺門內有動靜，很快就發出聲音回應。

「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嗎？隊長？」

我將手盤在浴缸旁。由於側身盤腿在浴缸裡面，所以按摩的水柱與我的身體激發出許多白色泡沫。我皺眉不解，但仍把下巴抵於手臂上，慵懶的隔著浴室門板與他對話。

「我說你啊！有錢人的浴室都這麼富麗堂皇是能理解，但放鮮花做什麼？」我不禁伸起手打撈浴缸裡面的玫瑰花瓣捧在眼前。而視線投射而去，角落的那盆鮮花，卻因滿浴缸所冒出的熱氣顯得有點缺氧。我忍不住訕笑，鮮花就是這麼不耐操。  

「是這樣的，隊長，」  

「別再叫我隊長！我現在也不叫隊長。退伍那麼久，不要這樣叫我。」我急忙用話堵住他那吐不出象牙的嘴。動不動就叫我隊長，聽久還真讓我反感。外頭的死人臉似乎頗為疑惑，亦或是感到愧疚的發出低沉的『嗯』應聲，就再也沒有動靜。  

「叫我的綽號吧！既然你都知道我是什麼兵種退役的，那簡單。就叫我水鬼好了。」 我忍著脹紅又像喝醉的朦朧意識伸手在盥洗台上摸著我的香菸與打火機，這打火機跟他借到現在，還沒準備要還他的意思。

「這樣不好吧？您的身分，這樣子稱呼您，實在不妥。」  

我想像著隔著門板外的他，面戴金絲眼鏡滿是愧疚的臉。那副樣子，講好聽一點是氣質，說難聽一點是一點志氣也沒有。一個男人究竟為何得如此卑躬屈膝？我當年又是為了什麼而戰鬥？就在吐著煙圈同時，也思考不出正確解答。那乾脆就擺爛，別做傷害我腦細胞的事情。  

「你是欠對方很多錢嗎？我看你身手矯捷，也不是省油的燈。再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我彈了彈手指縫中的香菸，已被燃燒成灰境的菸草在精緻地磚上形成一道如同爆破的痕跡，使我的記憶又回溯了一些。  

「是的！您猜的沒錯。我們於多年前是見過幾次面。只是，當時沒有機會能好好的認識您。」  

我爬起身，真是忍不住，隨手抓起一條浴巾便圍在腰際。為了避免我的一世英名毀在遛鳥俠的封號下，下意識的在腰際多捲了幾圈。完成後，坐在浴室旁邊的檜木椅上，一邊欣賞華麗几淨窗外的半月，一邊瞅鏡子中那亂七八糟如蓬頭垢面，還真是有夠難看。

「隊長？」外頭的人驚覺沒動靜，略為緊張的開口探問。  

「我有在聽，你繼續說吧。」繼續品嚐手上難以放棄的煙癮，剛剛應該收下少婦送的雪茄才對。懊惱的我現在叼著它，啊！多想試試有錢人的滋味呀！唉，很快就放棄這種齷齪的想法，即使不甘心，還是得愛待我的日本煙。  

「我在好幾次的演習裡，都曾見過您英勇善戰的模樣。在長官來時，雖然很明顯的表現出不屑，但您一舉一動總是受到所有人的讚嘆與青睞。當年您的擒拿與奪槍的能力，更是令人驚呼讚賞，可說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我聽著好像與我無關的事蹟後，從容不迫的緩慢捻熄香菸。已經漸漸消散在空氣的霧氣讓氛圍逐漸明朗，半月正欲西下。水管內雜亂的水流聲或許是他人也正使用著衛浴設備吧？躁動的如沸騰血液脈流與其內心的焦躁形成美麗的極光，讓人無法承受。  

「你是，政治人物的保鑣？」努力回想，只能擠出這個答案。說穿了，也是隨便說說罷了。當時除了諂媚的政治人物，我想不出有什麼人還會跟上層的長官稱兄道弟。

「是的，當時我仍就職於行政院長的隨扈工作。彼時與現今相比，自然大不如前。我退休後茫然失措，自覺無事可做才投入此行業，求一份安穩。」  

他大嘆一口氣，能感受到深切的無奈。沒錯，男人總有那麼一點夢想，只是往往會被現實給打敗。就算努力又如何？最後還是輸給了被否決後難以吞忍的氣燄，憤而放棄了自我的夢想。  

「為什麼會找上我？是因為你，還是你老闆？」我邊提出疑問，逕自走到盥洗台前，對著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很好，滿面鬍渣也該剃掉了。於是下定決心後取出包裝紙袋內的刮鬍刀，這裡的設備與高級飯店真是可以媲美。

「是我。對於總隊長您抱著羨慕既期待的想法，一心想找尋您的下落。沒想到，找到您以後，著實讓我大吃一驚。那隻錶只是個誘餌，直到真正確認身份，您還真是變化真多。百聞不如一見，若不是小姐出事，我還真是不可料想，當初威風凜凜的大隊長，如今就像是地痞無賴。」  

聞畢，我從鏡中瞪了一下門板。這人果然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不過，老闆並無心力注意此事。對他來說，小姐被綁並不是重點。」

我停下手邊剃鬍的工作，劇烈感受此話的重點意義何在。看來唯一在乎的人事物顯然並不單純。鏡中自己狐疑的眼神也像是映出不尋常的端倪，或許這也是他為什麼肯急於奔命的原因。

由於話題再深入就很沉重，所以我不打算繼續探討，也不打算追問了解。  

「不如說說看那位少婦的事情吧？」再繼續動作時已完成了三分之一。面對自己逐漸清晰的臉龐，許久不見，是有些尷尬。  

「您說夫人嗎？」  

我應了個聲，正在處理人中附近的細微部位，導致不方便開口回覆。再說，這把刮鬍刀還真是銳利。  

「夫人從小就待在老闆身邊，直到十八歲成年後，就順理成章的嫁給了老闆。」  

「哦！童養媳的意思？看來你們老闆真是色慾薰心啊。你口中的夫人，應該不是台灣人？」終於解決了。那地方我每次剃，都剃不好。難道是本身皮膚不好的關係嗎？一剃就痛，麻煩死了。  

「是混血兒，大夫人精心挑選來送給老闆的禮物。」

「夠了夠了，」什麼人是禮物？聽不下去，有錢人家的是是非非，這些一概都不想聽進我的腦子裡。豪門恩怨、勾心鬥角的東西，最好不要與我扯上邊。反正我的目的達成之後，我就又要回去窩在我的舒適圈，了解這麼多做什麼？  

「我才不管你們蛇鼠一窩曾經幹過什麼勾當。還是告訴我囍兒、雀兒的消息，比較實在。」將鬍渣解決完畢後，簡單塗上肥皂泡沫洗臉，才用乾淨的毛巾擦拭臉龐。也許自己看是不覺有啥變化，其實剃光真像個娘娘腔。

不過，為了不被那個臭小鬼狗眼看人低。不是有一句話說，旁人看才是最清楚的說法？這我就完全認同。當局者迷嘛！

「您說囍兒、雀兒小姐嗎？」

幹麻重複複誦？真是廢話！這傢伙當狗當久了，做事情就畏畏縮縮，一點主見都沒有。不過，這樣的謹慎倒是與我的粗枝大葉相反。若要談某部份的優點，這我是給予肯定。可是，這不代表我就想跟他一樣，甘心受人控制。顏面弄好，便開始留意自己的頭髮，也是該好好的梳妝整理才對。眼神一掃看到髮蠟，不如抓弄抓弄一番？

只聞外頭不吭一聲，我只好發出聲音。  

「說吧。」  

他清嗓，看來是身體狀況也不太好。左右端詳我的頭型，思考這討人厭的劉海應該要剪掉，還是繼續保留？雖然我是比較喜歡平頭，但是已經接近四十大關，還沒有妹妹甲意我。嗯，找一天來去髮廊，跟設計師討論一下，有哪種髮型適合騙小姐才對。

「囍兒小姐體質特殊，從小就輕易能左右他人運氣如何。老闆為何將囍兒小姐多年來常帶她往拉斯維加斯豪賭，也是肯定這超能力，在賭局中必是囍兒小姐的天下。」

哦？好奇的停下自戀的照鏡，乾脆蹲在馬桶上大便。還是這姿勢讓我感覺親切許多。我腦海快速浮現那張兇神惡煞、小屁孩的臉，除了虎爛，還是覺得虎爛。  

「左右他人運氣？」我全神貫注運氣排毒，沒想到太用力，反而先是放了一聲響屁。雖然還保持著一派輕鬆，卻不免仍有點不自在。畢竟一門之隔，是有點大聲。  

「唉！怎麼說？囍兒小姐跟雀兒小姐從小都是吃苦長大。夫人所產下的雙胞胎，是精心安排。為什麼夫人來自俄羅斯？剛開始是因為俄羅斯女人的美貌，但是沒想到。當時俄羅斯曾經秘密研究人體科學，科學家開始將基因改良的技術開始轉移，研究到人體上，而夫人就是第一批研究成果。身上雖有所謂的優良品種的基因，但是畢竟不是最佳。當時第一批研究實驗後的嬰孩被大量釋出時，大夫人底下並無兒嗣。」  

「所以你們大夫人就買了這個基因改良後的嬰孩？那俄羅斯何必釋出這批實驗品？既然是機密，照說理當銷毀。」沒想到還是要從了解他們家族說起。只得忍住無奈，從煙盒裡又抽出根煙點燃。  

「夫人被科學家檢測出智商並沒有高於所需標準，所以才被釋出。他們認為，既然智商沒有高於菁英，就是失敗品，也無須銷毀。畢竟還算是有良心啊！人怎麼可以隨便殺人？當時就只是想買一個俄羅斯姑娘回來，卻沒想到。就這樣買到了基改實驗品下的夫人。」  

我深深皺眉，直覺認定這些人真是可怕。若在待下去，恐怕會聽到更震撼人心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這些的確有吸引我不得不聽下去的理由。已經消失的水蒸氣帶來寒意，才驚覺頭頂上的除濕空調，正賣力的嘶吼。

「既是失敗品，就不可能生下有超能力的兩個孩子。」  

由於基因的天則被人類所破壞，所以更有可能生出來的孩子將是個白痴。我不覺得這一點點線索就可說服我這兩個孩子天生神力的事實，況且要讓我信服，就必須回答我所質疑的問題。  

「您說的沒錯。大夫人，是在夫人一次健康檢查中發現腦波異於常人。原本認定是殘缺的徵兆，所以只好透露給老闆知道。在派人調查的結果之下，驚覺夫人竟是基因改造人。」  

我很想打哈欠，故事又臭又長，使人非常不舒服。尤其是有錢人都有病，更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那兩個孩子絕對不是你老闆的種。說是老闆的女兒，其實是幌子吧？為了不讓其他競爭對手與政府盯上，才對外宣稱說是『夫人』，而不是『工具』。」  

「您猜的一點都沒錯。為此，老闆開始瘋狂的往基因改造的財路邁進。他先是去了解基因改造的確切內容，接著就是一連串的行動。」  

「他媽的變態。」我憤怒不已，忍不住飆粗口。突然的死沉，彷彿都能聽見煙草燃燒的聲音。如此的靜默。  

「夫人長大，擁有生育能力後。一連串的取卵，直到能達到基因改造裡所謂的終極『未知領域』的特殊能力。老闆試圖將不同種族的精子與其加以配對，直到最後一個成功的案例，剛好就是猶太人勝出。也就是，成就了囍兒與雀兒小姐。」  

「真可怕啊，說穿了，兩個小孩也算犧牲品。」默然吐實，外頭的人卻略為啜泣。

他還真是感情用事。  

「我也替囍兒、雀兒，這對小姐妹抱不平呀。我看著她們從小到大異於一般孩童的智商，是多可怕。大人說些什麼，全都聽得懂，也不好哄騙。從小就知道。老闆與大夫人對於自己母親的認同，就有如一顆大棋。只要能握有這顆棋，要金山、要銀海，都不成問題。」  

「這樣，他又何必產除劉雄？劉雄算什麼東西？竟然這麼怕他？」

「劉雄跟老闆之間的恩怨，我不清楚。只知道，劉雄也不是簡單的角色。背後有多少可怕的高官顯貴與他交情甚深，道上人皆十分清楚。」

沒錯，劉雄的確是人際關係非常好的人，能在江湖上呼風喚雨不是沒有原因。一方面，是能黑吃黑的功力，雖然只是地方角頭，可其實各路廣交，便能讓他橫行天下。再來，台灣眾多的黑道立委，他幾乎都有交情存在。別說招待喝花酒，政治獻金，連許多高官都很賣他面子。人家說黑道治國的台灣，我想劉雄應該頗有感觸才對。  

「我想，你的老闆跟劉雄的關係匪淺，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你說，囍兒的能力是可以左右他人運氣？」

「囍兒小姐的能力只能在其能量飽滿的時才能發揮到極致。但是，什麼時候能量夠了，誰都不知道。兩位小姐的能力，都是人類無法預知的。還有多少未知的力量與能力，無人可預期。」  

「所以，你想表達的是？囍兒雖然可以左右他人的運氣，但是還無法控制的淋漓盡致？」我放肆拉著左側的衛生紙準備擦我的屁屁。免痔馬桶是很高級，但是我想，還是別讓水柱對著屁股眼沖刷，這感覺好彆扭啊。再說我又沒把握，怕弄不好，屁股都爛了。

「簡單來說，就是您的意思。」  

一切處理完畢要找沖水鈕才發現在牆上，沖洗雙手後打開大門步出，一眼就撞見死人臉規矩的端坐在對牆的椅子上，看來是有監視我的意味。  

「那你說，雀兒的能力？」我靠著浴室門傾斜倚靠。叉著腰，研究牆壁上有錢人的花樣。壁紙、花瓶，壁畫。這些玩意兒還真是多樣化，我喜歡。

「雀兒小姐有看透人的能力，擅長左右生死。」中年男子視線總是在低著頭後盯著地板。看來，剛才他都是這樣跟我說話。似乎是逼自己清醒，重新了解所任職的工作有多骯髒，才感到沮喪不已吧。  

「左右生死？」我瞪大雙眼。要是這樣，殺人就簡單多了。  

「當然不是您想像中的那樣。雀兒小姐的能力很奇特，只能救人不能殺人。只要瀕臨死亡的人們開始彌留狀態，這時雀兒小姐的祈禱，那個人就可以起死回生。」  

這真是太可怕了。從脊背開始發涼，這一定是剛洗完澡的關係。我終於體會到這屋子異於常人之處。原來真相如此不堪。  

「這兩個小妞還真是怪物。」豈知，我只是不經意隨口一提的『怪物』。死人臉竟突然起身，大聲叱喝。  

「請不要說她們是怪物！」  

這怒吼的聲音大到足以使人耳鳴。我間接想起，隨扈人員都會練就丹田功。在刺客接近保護目標，此功力便能讓敵人暫時露出破綻。此時進攻，就非常的容易成功，擒拿住罪犯。  

「抱歉。」我倏地蓋著雙耳，用力搓揉著。震懾不已，又斥責自己的無知。

「她們很努力的活著，很努力的希望自己活的很快樂，拜託您，不要這樣說她們。」死人臉老淚縱橫。我實在是。一句話竟然傷了那麼多人，更不知他如此忠心。  

我點頭，不發一語。是我不對，不該跟可憐身世的小女孩衝撞。不如就換個髮型與裝扮，再去見囍兒這個難纏的小姑娘前，打扮的帥氣先。

我可不想再被她說是流浪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