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青年在狹窄的黃土街道上拔足狂奔,腳下木屐踏的登登作響,節奏快急,像是擊打戰鼓一般,而在青年的心中,也是如這聲響一般的驚惶。
路上行人看到他,紛紛退避,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如此不要命的奔跑,更大的原因,則是為了他臉上可怕的模樣。
只見青年臉上兩道血痕從眼中流下,眼眶內鮮紅一片,不斷流血。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竟然給刺瞎了雙眼,還在這街道上狂奔?
人人見到他,心裡都有許多猜測,但沒人想的到真正的答案,竟然是他自己刺瞎了雙眼。
青年目不見物,靠著心裡對道路的印象,竟然也好一段路都沒撞上東西。他跌跌撞撞來到一座道場前,語帶哭音的大喊:「師父,師父!」
他喊了一陣,道場內走出一位中年婦人,一見到他,臉上大驚失色,連忙快步上前抓住他手,說道:「阿市,阿市。你怎麼了?怎麼給弄瞎了眼睛呀?」
被稱為阿市的青年臉現委屈之色,哽咽道:「師娘,仁、仁之助那渾蛋,他騙了我!」
中年婦人一聽,知道事情大大不對,拉著他趕緊進了到場。幫他把傷口包紮好,便即帶著他去找丈夫。阿市的師父勝心太郎便是這座道場的主人,見到妻子帶著徒弟阿市出現,而阿市頭上又纏著繃帶,心中很是疑惑:「莫非阿市這不自量力的小子又去找強盜打架,終於給人割傷了臉?」
心太郎這小徒弟阿市雖然用功勤奮,但劍法平平,始終無法踏入一流的境地;這樣也還罷了,阿市出身貧寒,正義感特別重,時常到附近山寨找聚眾的盜匪較量,那些人懼於他師父勝心太郎的名頭,不敢殺了阿市,但總是把他痛打一頓趕回來。他這時見了阿市的樣子,還道強盜們心情不好,所以在他臉上劃了幾刀。
誰知道,妻子一帶阿市到他面前,開口說的竟是:「里前那惡德商人,竟然把阿市的兩隻眼睛弄瞎了!」心太郎一聽,很是驚訝,忙道:「這、這是為什麼?阿市本來要做他的女婿啊!」
里前仁之助,是這座城鎮裡的大商人,專賣布疋綢緞;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叫做阿國,是阿市暗地裡傾慕的心上人。兩個月前,仁之助要替女兒找個歸宿,曾來問過心太郎,他知道徒弟心事,想他心地善良,即使劍術不好,在有錢人家裡當個少爺,也不大會動刀動槍的,於是便將阿市介紹給了仁之助;當時他滿口答應,兩人大喜的日子原本就訂在幾天後,想不到今天突然找了阿市去,回來時他的雙眼竟然給弄瞎了!
心太郎心想這事情茲事體大,仁之助在這鎮上有錢有勢,一切得要從長計議。當下命阿市坐下,完完整整的說出前因後果來。只聽阿市委屈道:「我今早到了仁之助那渾蛋家去······」
心太郎皺眉道:「說話怎地這麼粗魯?你可是在你師娘面前。」阿市改口道:「對不起,師娘,我就是氣不過······到了仁之助家,傭僕說阿國姑娘找我過去,我心想我們從沒好好說過話,該要讓她在咱們結婚前對我有些好印象,便跟了過去。我到了阿國姑娘的房前,自然是不敢進去,在外頭說:『阿國姑娘,你找我有什麼事?』
只聽她說:『阿市先生,雖然父親將我許配給你,但我自己有三個信條,那是一不嫁愚蠢的男人、二不嫁醜陋的男人、三不嫁沒錢的男人。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符不符合我的這三個條件?』
我當時回答:『阿國姑娘,我阿市向來對妳很是傾慕。雖然我常常去山上找強盜打架,師父都說我不自量力,但我今後不再惹事,想來也算不上愚蠢。我臉上沒麻子斑點,相貌雖不俊美,但也不醜陋。我出身貧寒,小時就沒了爹娘,錢財是沒有的,但今後我好好工作,輔佐妳的父親,一定也能賺到許多錢。』
阿國姑娘說道:『這樣說來,你好像並不違反我的這三個信條。不過你先前說很傾慕我,我卻不信,誰知道結婚之後,你會不會打我罵我,待我不好?』
我回答:『阿國姑娘,你儘管放心。咱們學劍道的人,最戒對手無寸鐵的人動手,更何況是老弱婦孺;妳平常帶著隨從在街上路過,我一雙眼睛就像生了根,一刻也離不開妳。我是連一根小指頭都不敢碰妳的。』
阿國姑娘說:『那真是多謝你了,但是口說無憑,你得要做一件事來證明你對我的真心。』我說:『不管姑娘出什麼難題,我都一定做到。』
於是她說了:『那麼阿市先生,我現在正是最美麗的時候,今後咱們成了夫妻,我的美貌漸漸消失,只怕你便會慢慢的不愛我了。我要你只記得我最好看的樣子,請你將你的眼睛挖出來,不要看我,這樣我就會永遠都是你美麗的阿國了。』」
心太郎聽到此處,背上全是冷汗。他顫聲道:「你······你聽她這樣說,所以就把自己的······」阿市說道:「我想男子漢尚不怕死,為了心愛的姑娘,就算瞎了雙眼,又算什麼?所以當場就用手把兩個眼珠挖了出來。」心太郎的妻子抓住他的身體搖晃:「阿市,阿市,你怎麼這樣天真,這樣的笨啊!這姑娘如此狠毒,她是擺明了不想嫁你,才這樣說的啊!」
阿市卻道:「不,不對!阿國姑娘不是那樣的人,她只是要嫁給我這個粗人,心裡不安而已。我從今以後好好待她,她一定會愛我的。」
心太郎搖搖頭,心中悽慘無比。他想阿國這女子用心如此,必定是要叫她父親仁之助退婚的,問道:「之後發生什麼事?」果然如他所料,阿市慘然道:「我摸著牆壁要走出去,那仁之助突然過來跟我說,他不能讓女兒嫁給一個瞎子,所以要跟我退婚,我爭不過,只好跑回來了。」說完,扶下去大哭起來。
下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