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蒂走出了指揮官配給給她們的居所，她站在空盪盪的校場上，雖然因為白天所以霧氣稍微淡去了些，但周遭的景色仍舊十分模糊。
今天已是菲梅爾領軍前來的第二天，矛尖城寨卻絲毫沒有增加警惕的跡象。城垛上沒有象徵哨戒的火盆在燃燒，也沒有聽見士兵們因為敵人前來而積極跑動或備戰的叫喊，最多也就聽到馬廄那裡傳來了嬉戲聲。
做為南北的要衝，這裡實在是……裴蒂惱怒地心想，她真的很想把這裡好好地整頓起來。不僅僅是因為它是矛尖城寨，而是弗莉狄的墳墓就在附近，這裡是那個人長眠的地方。
她邁步走到了指揮所面前，熟悉的拱型木門映入眼裡，但站在兩側護衛的士兵卻不再是人類，而是那覆蓋著鱗片，拿著劍盾的綠皮蜥蜴人。
在裴蒂走近以後，他們用刀阻止了自己繼續往前。
其中一位蜥蜴人用通用語說：「人類，這裡妳不能進去。」
「我是來找菲梅爾的。」裴蒂回應道，通用語仍算在她熟悉的範疇裡。
蜥蜴人一愣，原本堅毅的眼眸中透露出了猶豫。這更讓裴蒂惱火，到底是怎樣的指揮官才有辦法訓練出這種──不，難道是因為菲梅爾嗎？是因為她滲透了這裡？
就在裴蒂忍不住想訓斥他們幾句時，指揮所裡卻傳來了腳步聲的回音。她往裡頭望去，菲梅爾穿著昨天看過的那身禮服站在那裡，但頭頂的獸牙王冠卻收了起來。
「讓她進來吧。」菲梅爾說道。
「是。」
答是？你們到底是誰的士兵啊？裴蒂儘管氣的不得了，但她還是盡量維持表面上的平靜，走進那曾經熟悉，但如今空盪盪的指揮所。
一張陳舊的長紅毯從她們經過的大門口綿延至螺旋階梯前。左右列著兩排圓型石柱，掛在上面的火把熊熊燃燒著。她們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空無一人的大廳中，聞著火把的氣味與那飄盪於空中的火星，裴蒂真的覺得很懷念──同時也感慨它現如今的狀況居然如此腐敗。
在他們往裡面走了幾步以後，菲梅爾在那螺旋向上的樓梯口前停下。「我原本要去找妳的，但沒想到妳會自己來找我。」
「是啊。」裴蒂語氣冰冷。「我想找妳聊聊昨天談過的事。」
「不用那麼急。」菲梅爾笑著說：「現在一定有很多反對的聲浪吧？但不要緊，很快地妳們就會接受我了。」
裴蒂瞇起雙眼。「什麼意思？」
「矛尖城寨已被我收入囊中。」菲梅爾伸出右手，然後緊握。「將不再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我踏入北境。」
「妳──難道妳殺了這裡的指揮官？」裴蒂不敢置信地問道。
菲梅爾冷笑一聲。「沒有，那廢人不值得我動手，但交出指揮權倒是乾乾脆脆脆的。」
廢物！裴蒂在內心咆哮，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她甚至後悔自己居然沒有帶劍出來。
「我可以理解妳的震驚與憤怒，真的。」菲梅爾一手撫著撐著螺旋階梯的圓柱。「能在我兵臨城下之際還試圖抵抗的，整座城寨也許只有妳一人了吧？裴蒂，我再說一次，加入我。」
「加入？」她問。
「我不會對人類動手，同族之間從不相殘。」菲梅爾笑容加深。「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需要妳來幫助我侵略北境。如今矛尖城寨已不再是威脅，我將可以長驅直入，踏平亞人們這自以為是的領地、一路搗毀精靈、矮人與那可恨的洛索達人。我們將有機會重新拿回那曾屬於人類的一切。」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加入我，復興將不再是『夢想』，而是觸手可及的『理想』！」
裴蒂瞇起了雙眼，倔強地說：「就算這指揮官要把這裡交給妳，他應該也不能這樣擅作主張。」
菲梅爾輕笑出聲。「妳覺得他需要經過自由都市『伊瓦利堤』的決定？也許吧，可能亞人真的需要經過這種繁瑣的程序。」她攤開雙手，面帶微笑。「但看看我那兵臨城下的軍隊、看看我那群可愛的美女們，妳覺得他還會想經過伊瓦利堤嗎？」
她說的有道理，但……裴蒂緊握著藏在斗篷下的拳頭，望向站在樓梯口的菲梅爾，只要能擒下他們的領導，現在都還不算太晚。
「妳不會想這麼做的。」菲梅爾眨了眨眼。「我說『同族之間從不相殘』是認真的，妳明明知道我是真心誠意。」
「但妳錯了！」裴蒂衝了上去，如果說這女人只是利用自己的姿色，那她一定是靠著獸人的高官在統馭這些獸人，她本人絕對沒有受過任何訓練。
菲梅爾往旁退了開來，裴蒂知道這女人一定會閃開，所以迅速地反應過來，朝著她閃躲的方向跑去──卻隨後被從樓梯跳下來的人給壓倒在地。
「唔！」裴蒂被撞倒在地，她努力地掙扎，但卻被那人給用力地鉗住了雙手，這人的力氣好大，簡直不像、不像──
不像人類。
她望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他有著綠色的皮膚、比一般人類還要健壯的肌肉，胸口那邊有著被姆爾蟲給侵蝕過的痕跡。裴蒂直直地望入那雙猶如猛獸般的雙眸──辛狄羅。
怎麼會？裴蒂簡直不敢相信，他說他跟艾洛並肩作戰過，而且他也曾在莉茵的麾下參與戰爭，為什麼會背叛？為什麼？
「起來。」辛狄羅低吼道，然後跨過她的身體，粗暴地將裴蒂的手扣在後頭，推到了菲梅爾面前。
「同族不會相殘。」菲梅爾重複了剛剛說的話。
「唔……」裴蒂想要掙脫，但半獸人的力氣實在太大，她甚至連動都動不了。
菲梅爾嘆了口氣。「妳就這樣毀了這次交談的機會，裴蒂。」
「我當然想談！我想用討論的方式去得出讓我們雙方都能共存的方法與機會。」裴蒂放棄了掙脫，但不代表她講話需要多客氣。「但是妳、妳居然用這種方式強奪矛尖城寨？妳這樣做是錯的！」
「錯的？」菲梅爾皺起眉頭。「我哪裡錯了？」
「人類的仇恨從六年前就已結下，我們不能再徒增任何憎惡，否則人類永遠都無法從『暴戾』、『狡猾』的形象中翻身。」裴蒂感覺臉部發燙，她甚至能從菲梅爾的臉上看出她相當不悅。「刻板印象會跟著我們一輩子，甚至是永遠！那是對種族的永久傷害，妳到底懂不懂？菲梅爾，妳大錯特錯了！」
「我沒有錯，是妳太天真。」對比裴蒂的暴怒，菲梅爾僅是冷冷地說道：「刻板印象？裴蒂，妳覺得這種東西是我們現在應該要考慮的嗎？如果人類繼續被壓迫下去，那我們甚至連可以被稱為『未來』的遠景都看不見。」她走近，然後低頭跟自己四目相交。「這就是現實，我們的現實。」
不對。裴蒂咬牙。「人類絕對不能重蹈覆轍，不能重返六年前達莫奈特帝國的路。」
「但我們沒有選擇。」菲梅爾揮揮手。「妳需要冷靜冷靜。把她帶到我原本要用來討論的房間去，你直接留在那邊看守吧。」
「知道了。」辛狄羅說道。
在準備被押走之前，裴蒂不甘心地大喊：「菲梅爾！」
「我會再去找妳。」菲梅爾眨了眨眼，然後微笑。
那讓裴蒂感到一陣心寒。
＊
瑟薇安站在城牆上，眺望那片充滿迷霧的裂河之地，雖然遠遠望去多少還能看見閃著火光的自由都市，但也僅是模糊的餘火。最近的天氣真的是越來越古怪了。
一陣微風吹來，撩起了她的黑長髮。藏在斗篷下的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瑟薇安覺得這陣風有點詭異，不算冷，卻讓她感到背脊發涼。
她感覺好像有人正在利用什麼東西窺伺著自己，倏地回過身去，除了白霧以外什麼人都沒有。瑟薇安嚥了口口水，雙手緊抓著褲子，那是一種彷彿要貫穿胸口的感覺──讓她覺得不真實、而且還挑起了她內心深層的恐懼。
到底是誰？瑟薇安抿著下唇，從見到跪在牆邊的獨臂老人開始，她幾乎每天都從睡夢中驚醒。
「瑟薇安？」
她嚇得往旁跳開，望著迷霧中逐漸浮現的人影，那是張姣好的面容；青藍色的雙眸、梳妝整齊並綁成一束馬尾的金髮；還有那在明顯不過的尖耳。
是那精靈。瑟薇安心想，至今她還是不知道該用名字直呼？還是要叫大使。但不管怎樣，這精靈能出現在這裡無疑讓她放心不少。
「靈呢？」她問。
瑟薇安指著自己身後的城牆。「靈阿姨說要去附近看看，很快就回來，所以叫我留在這裡。」
莉茵哦了一聲。「那正好。」
瑟薇安疑惑地望著她。
「妳也有『龍原神子』的力量，對嗎？」她問道。
瑟薇安點頭。「是。」
「裴蒂說妳的魔法都被強化了。」莉茵蹲下身子，直視著自己。「未來妳可能甚至需要做為一個『兵器』去作戰，妳知道嗎？」
瑟薇安垂下了眼簾，然後低聲說：「我明白。」
「而且那就在不遠的將來。」她轉過頭去，沿著城垛間的縫隙往外望去。「裴蒂獨自前往指揮所，我認為有相當程度的危險。」
「危險？」瑟薇安一愣。
「沒有護衛，也不帶上武器，卻隻身前往敵人的大本營？雖然知道她有她的想法，但短時間無法從指揮所出來是確定的。」莉茵回過頭來望著瑟薇安。「接下來我們必須做好我們要做的事。」
自己的……想法？瑟薇安瞇起雙眼。「媽媽如果有危險，為什麼我們還要在這裡？」她語氣變得激動。「我們應該要想辦法救她出來。」
莉茵搖頭。「不可以，我們動手就是破壞她的計畫。」
瑟薇安探尋自己內心的那股暴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奔騰。「我們這一切行動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媽媽活著』的現在。如果她死了，我──」
「妳不應該這麼想。」莉茵反而沒有使用魔法的樣子，她冷靜地說：「不要用這種話試圖包裝自己想要衝去指揮所的心。這是裴蒂與我跟靈討論出來的結果，是她要去的。」
靈阿姨？瑟薇安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疑惑地歪頭。
「菲梅爾知道嗎？那個最近剛進來的人類。」她問。
「知道。」
「菲梅爾一直想拉攏裴蒂還有妳們去加入她，但我想這應該不會成功。所以假設裴蒂如果被軟禁了，妳覺得會發生什麼事？」莉茵問道。
「用媽媽來威脅我們？」瑟薇安半信半疑地問道。
「沒錯，她知道裴蒂的能力，所以想要拉攏她，藉此讓北上進軍的策略能更沒有後顧之憂。」莉茵吸了口沁涼的空氣。「解決洛索達和精靈也許是她的首要目標。」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