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伊蓮諾亞》
「那邊的!動作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豔陽下,上身赤裸的壯漢站在高台上,朝底下辛勤工作的人們吆喝著。
「別偷懶啊!動作快點!沒吃飯啊?!」
平原上,一群又一群身材壯碩的男人們,使盡力氣拉動拖板車,拖板車上堆著各式各樣的武器、乾糧、木樁……等物資,每車都堆得老高,遠遠看去,好像一座又一座移動中的小小丘坡。
「加把勁啊!再三公里就到啦!」
喝啊!喝啊!喝啊!!
汗水在毒辣的陽光下閃耀著,幾個個頭比較小的男孩,捧著裝滿水的木桶,緊緊跟在遷徙隊伍之間,時不時朝男人們身上潑水;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力,彷彿隨時可以把冷水蒸散似的,水桶沒了,馬上再到旁邊的河川取水。
沒有號令的大隊長允許,無論是男人或男孩,任何一人停下來都會受到處罰,而且是連坐。
再一個月餘就要開戰了。
「殺越多人,就有獎勵可以拿!」
哲曼城的士兵們正緊鑼密鼓地籌備這場盛大的戰役,將一批又一批物資搬運到西方前線。古斯塔夫大人難得誇下海口,允諾豐厚的獎賞──殺掉最多敵人的士兵,將得到可以與古斯塔夫相抗衡的秘密武器。
這可是睽違了十幾年,難得一見的殊榮!
古斯塔夫大人非常慷慨,每一次打仗,只要得勝,大家就有獎可拿;舉凡女人、醫藥、乾淨的水、糧食、屋子、武器,只要你敢開口,沒什麼是古斯塔夫大人給不起的……只要你膽敢開那個口。
相反的,打輸了,重傷者一律處決──連同士兵的家人們──老者與男孩會被派去勞動,妻子、女兒則全送進軍妓營,直到下一次戰事結果出爐。活著撐得過去的,會被釋放;撐不過去的,就地燒掉屍體埋了。
恨嗎?當然。
但古斯塔夫大人不怕你恨。
只要你有膽識,自然可以殺了他洩憤──只要你有那個能力──哲曼城主的城堡大門從沒關上過,但沒人敢質疑他們城主強大的威力。
古斯塔夫大人力大無窮,平常男人要雙手用力才拿得起來的長柄巨劍,他憑單手就可輕輕舉起揮動,沉甸甸的巨劍在他手裡彷彿羽毛般輕盈,輕鬆一揮,整排人頭瞬間落地;他朝參天大樹一擊,百年老樹戛然傾倒,攔腰折斷;他彈指間可捏碎百斤重的石塊、一拳可砸穿房子般高的巨熊心臟、輕易可嚼碎獵物的頸骨。
哲曼城尚武,弱肉強食就是哲曼人的中心思想。弱者被強者併吞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將弱者斬草除根,留下強者的基因,才能讓哲曼的人種更強大。
古斯塔夫大人嗜血如癡,他與其他貴族大人們投注戰約,每一次都親自上前線,帶頭殺敵。
當然,這次的戰役決不會是例外,聽說古斯塔夫吩咐鐵匠重新鍛造他的鎧甲,他打算全副武裝上戰場──這代表古斯塔夫非常重視這次的賭約,而且勝利就是他的目標。
砰啪!平原上的其中一輛拖板車的軸承突然斷了,物資傾倒一地,一塌糊塗。
「喂!幹什麼!?」
「湯姆把車子弄壞了!」
「胡說!我半夜明明看見你在營地邊鬼鬼祟祟的!一定是你動過手腳的關係!」
「你說什麼──?!沒證據你敢亂栽贓我?!」
燥熱的氣溫讓所有人火氣一觸即發,原本隨侍在側的男孩們驚惶的拋下水桶躲開,周圍的人也停下動作,等著看好戲。
「找死嗎你?!」
「來啊!有種你殺了我啊!」
沒人勸架,倒是有好事之人將散落地上的水桶拿開,清出場地,方便兩位仁兄動手──就在那兩頭公牛似的傢伙準備撞在一起時,大隊長已經跳下瞭望台,來到圍觀的人群邊。
「別忘了,規矩。」冷酷的聲音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淋下,澆熄所有熱血方剛的人。
聽到隊長的提醒,兩名差點打起來的年輕人動作皆是僵住──他們是今年春季剛入營的年輕戰奴,還沒有非常習慣每天擠在一群人堆中生活,不過有道『規矩』倒是從小大夥兒就知道的──
『哲曼城內,不得隨意與他人武鬥,若擅自武鬥且未將對方致死,則兩方連坐處分。』
要打,就要有你死我活的覺悟,若沒有這個覺悟,古斯塔夫寧願不要你這個沉不住氣的半調子戰奴。
哲曼城內,無論男女老幼皆須遵循這個規矩,不少被丈夫粗暴對待的妻子,也因此受惠──受不了,就殺了他,只要夠狠夠致命,戶口官都不會追究,而且還可以即刻恢復單身戶籍。
長腦子的男人都知道別對自家妻子動粗,能善待更好;人與人之間的衝突也會因為顧慮到家人而盡可能消弭,城內的暴戾之氣因此少見,許多孩子還是進了軍營後,才第一次親眼見證大隊長或古斯塔夫大人,用這條規矩對人動刑。
哲曼沒有『打架』這種娘娘腔的詞,只有『決鬥』。
資格老練的戰奴們多是沉得住氣的,與仇家當眾撕破臉,等於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弱點,給所有人殺了你的好理由。
「鬧完了沒?」大隊長看著兩個已經冷靜下來的年輕人,揚聲繼續說:「鬧夠了就趕快收拾回各自工作崗位,今天結束前沒完成工作,全部的人都沒飯吃。」
「是……是!!」
所有人迅速動了起來,沒人想當被怨恨的那一個。
山坡下,傳來馬兒嘶鳴的聲音。
咴咴咴!碗大的馬蹄夯在地上,踩得地面轟隆作響,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用想也知道,城裡頭有資格騎在馬上的,就只有那一位大人了。
白金色頭髮被燦陽照得耀眼,筆挺的灰綠色軍裝,被一身結實壯碩的肌肉繃緊,每一個動作彷彿都可聽見鈕釦與縫線的嘶吼──
古斯塔夫.涅菲利.瓦爾特.哲曼。
老資格的戰奴們無不專心繼續作手邊的工作,新一季加入戰奴營的年輕孩子們則忍不住好奇偷瞄他們的城主大人。
古斯塔夫並不介意戰奴與孩子們好奇的眼光,那些視線對他來說連蚊子算不上,他甚至心情好的回視孩子們,然後馭馬越過他們,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眾人眼界中。
「靠……總有一天,我也要跟大人討一匹馬來騎騎。」有人嚮往的開口,但馬上招來其他人的冷嘲熱諷。
「省省吧你,有女人可以幹就該偷笑了,還馬呢!連馬都瞧不起你。」
「哼,我就不信只有我這樣想……」
壞掉的拖板車很快撤了下去,換上新的,戰奴們重新上路,賁起的肌肉重新抖落汗水,點滴落在草地上。
老鳥們沒把話說完,只將往昔的回憶吞在心裡。
騎馬呢、自由呢……當然不是沒人要過。
可那些人,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啊。
沒有貴族的庇佑,你身上流著惠賜之血又如何?不怕怪物的詛咒又如何?滿坑滿谷的怪物照樣會把你分屍。
自由的代價,你要得起?
真正值錢的東西,是這次古斯塔夫大人允下的獎品啊。
與古斯塔夫相抗衡的秘密武器。
他們啊,這輩子是不可能當戰奴以外的東西了。
他們只能變得更強、殺更多人、拿更多豐厚的獎賞、活過每一次戰役、找個順眼的女人、留下自己的後代。
只要能活著,自由不自由、快活不快活,又有誰在乎呢?
※ ※ ※ ※
比魯帕伊瑟外海98海浬處。
比城堡還高的綠洲號,像一座漂浮的小島,靜靜徜徉在海面上,
幾艘體積跟哥維納遊艇差不多大的船,不緊不慢的跟在綠洲號周圍,而更遠一點,四五艘帶著炮管的驅逐艦包圍著整群友船,看起來好像一個小小的海上聚落。
海鷗鳴叫著從船隻上方掠過,賊眼不放過任何一個偷魚貨的可能──忽地,牠發現目標,毫不猶豫地朝其中一艘船的上層甲板俯衝而來──
『吱吱──吱!』甲板上,一隻渾身黃褐色茸毛的短尾鼬將吃了一半的鮮魚緊緊護在肚腹下,呲牙裂嘴的威嚇海鷗。
「嘎──!」短尾鼬身後,一隻纖細的手臂神不知鬼不覺的探了出來,閃電般地抓住海鷗的腳,「嘎伊──」
『嘎!嘎嘎嘎──!』海鷗被這突如其來的束縛嚇了一大跳,抽不回腳,拼命慘叫掙扎。
能這樣跟海鷗纏鬥的就只有小雯了。只見她抓著賊海鷗的腳,嘴邊淌著口水,另一手還想抓住牠的翅膀,卻被驚恐無比的海鷗猛啄她的頭。
「啊!痛!嘎──痛痛!」
『吱!吱吱吱吱!』
甲板這頭陷入苦戰,一人一鳥一鼬鬧得雞飛狗跳,巡邏的船務對這樣的吵鬧早已見怪不怪,無奈地笑笑放過他們,反正現在不在靜音警戒中,小鬼們愛鬧就鬧去吧。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海鷗氣急敗壞地猛拍翅,凶狠的鳥喙啄得小雯腦袋瓜子咚咚響。
「啊──痛,痛痛──」小雯的手堅持不放,猛地還被海鷗的大蹼啪一聲踩在臉上,她瞇眼避開海鷗鳥嘴的攻擊,另一隻手探向牠的鳥脖子──
『嘎嘎嘎嘎!!』海鷗淒厲的叫聲震天價響。
『吱吱!』虎克爬上小雯的頭,撲上可憐的海鷗,用牠尖銳的利牙很很咬住海鷗的脖子。
『嘎──』
又一陣掙扎,上層甲板的騷動終於平息,船務再回頭查看時,已經看到那野丫頭將海鷗屍體按在地上,興奮地趴著嗅聞,像是在評估那可憐的東西身上的肉夠不夠吃……而女孩身邊那隻肥滋滋的短尾鼬,則已經用爪子和尖牙撕開海鷗的胸膛,準備飽餐一頓──
「喂!你們啊,吃完記得清乾淨啊!」船務揚聲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只見那女孩呆愣地朝他看來,明顯沒聽懂他的話,他只好再說一次:「吃完、水、沖一沖──要乾淨,不要血,不要羽毛──懂嗎?」
船務一邊比手畫腳,一邊指著船舷邊配備的水管和水桶,女孩的視線在他和那水桶之間來回了幾次,好像終於聽懂了,嗯嗯應聲,乖巧點頭,埋首繼續和她的小夥伴分享海鷗點心。
一個多禮拜前,失去城主的比魯帕伊瑟城忽然淪陷,不曉得什麼原因,許多城民突然就突變成怪物──一夕之間,失火、房塌、怪物如洪水般淹沒整個半島,菲里妲斯眼看控制不住局勢,只好忍痛放棄,全體撤到船上,離開那座彷彿罪孽的孢子終於爆開的地方。
「可能是吃太多不該吃的東西……累積到一定的程度,該發作的還是會發作的。」那晚,瑪麗娜在甲板上,遠遠眺望夜空下失火的比魯帕伊瑟城,若有所思的低喃。
「不過,這發作的時間點也太巧合了吧?」戴維斯問。
「……城主殞命,當時萊恩和羅伊也被火炮衝擊曾短暫失去意識,潛在的變異種察覺威脅解除了,就一口氣反撲──我想這樣應該還算合理。」瑪麗娜說道,眼裡透著一股冰涼,「滿足於可以餬口就好了,貪欲……是會害死自己的啊……」
明明知足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去追求那些浮華的東西呢?
那句話到現在還迴盪在伊蓮心中,每次想起,都覺得一陣難堪。
『明明活著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去追求自由這種奢侈的東西呢?』
自由──是奢侈的嗎?她總這樣自問,但又得不出答案。為了『自由』、『真相』、『公平』,菲里妲斯犧牲了好多好多人的性命,甚至她問戈婓為何不把關於怪物的知識廣教於民時,他也迴避了她的問題。
她是不是哪裡想錯了呢?如果沒錯,為什麼她找不到答案?
……如果曉雯在就好了,她活在一個人人生而平等自由的世界,她,伊蓮坐在瞭望台上想著。
海風徐徐吹著,她隱約聽見下方甲板傳來騷動,接著在風裡聞到血腥味──探頭一看,發現是虎克和小雯正在給他們自己加菜……血淋淋又滑稽的畫面讓她忍不住扯嘴微笑。
「喂──伊蓮──」有人在下面喚她。
她找到聲音來源,是赫達。
「克萊兒說,請妳到後方甲板,綠洲號艦長來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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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