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7 陳瑞希的遭遇
徐凱恩橫衝直撞的跑上樓梯，氣喘吁吁地衝出通往頂樓的門。她焦慮、她緊張，雖然只是幾天沒有再見而已，因為陳瑞希那支被別的女孩性侵的影片，她總感覺自己與她沒有交集的這幾年，已經離她好遠、好遠。
她就站在那裡，陳瑞希。穿著學校制服，一頭黑色柔順的長髮，就像所有懷著心事的悲情少女一樣，站在頂樓的邊緣，不動聲色挑望著遠方。
徐凱恩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她好幾次在小說裡看過這種情節，單獨的兩個人在氣氛詭異又寧靜的頂樓裡就會有個人向對方告白。不過在此是行不通的，她和陳瑞希上演的肯定是悲劇的情節。
徐凱恩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靠近，於是她拿起她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在黃昏為此景撒下金黃色的色蘊、在陳瑞希的長髮以及裙襬正好因微風而起舞的時候，準確地按下了快門。
『喀嚓！』一聲，徐凱恩低下頭，確定相機有將這美麗的一刻拍得很完美。
「我不太喜歡人們當這我的面對我拍照......」陳瑞希突然開口講話，徐凱恩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發現陳瑞希側著身子，微笑看著她。「閃光燈在我面前閃爍會帶給我恐懼感......不過妳拍的是我的背影，所以還好。」
徐凱恩愣了一下，才幾天不見而已，她直視陳瑞希的臉會感到僵硬，她裸體的姿態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陳瑞希向她伸出手。「可以讓我看一下照片嗎？」
她沒有多想，往前走了幾步，將相機交到陳瑞希的手上。
她看著相片，很快就開懷地笑了，像是一點事都沒有。「凱恩，妳真的很有當攝影師的天份耶！」
凱恩也敞開嘴角，開心地笑了笑。
陳瑞希離開頂樓的邊緣，站在徐凱恩的面前，將相機還給了她。「我剛才在中庭看見有個男生向妳搭話，是妳朋友嗎？」
「不是，剛認識的人。呃......可能算是朋友吧？」
「這樣啊，那個人叫作什麼名字？」
她為什麼會問這麼細呢？但是徐凱恩沒有更深入地多想。「劉子陽。」她回答。
陳瑞希點了一下頭。「如果凱恩也能交一個男朋友就好了呢。」
學校的頂樓有個正方形的水泥牆，上面放著老舊的水塔。她坐了下來，撫平翹起的裙子，手拍了拍旁邊的位子，讓凱恩在她旁邊坐下。
徐凱恩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手握著寶貴的相機。「為什麼妳會說：『也？』，小希妳有男朋友嗎？」
「曾經有。」她立刻回答她：「後來分手了。」
「喔......」
許多的思緒在徐凱恩的腦中打轉，她想問但是又不太敢問。「呃......小希妳這幾天都沒有來學校嗎？」
「嗯......請假了，每天都要在學校碰到那些討人厭的人也很痛苦呢，所以就裝病了幾天。不過早晚也要面對的，所以又被媽媽逼來了學校。」陳瑞希輕輕地說，接著對著凱恩迎面微笑。「不過至少偶爾可以在學校看見凱恩，我覺得蠻欣慰的。」
「......」凱恩垂下眼睛，不安的擺弄著手中的相機。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問清楚才行，即使那必須再次掀開瑞希的傷口。不過，當然地......必須盡量用柔和的方式。「那個......小希，妳會經常在學校上廁所嗎？」
「啊？為什麼會這樣問？大家都會有需要在學校上廁所的時候吧？」
「因為......我想告訴妳可能要小心一點，學校裡似乎有變態。我之前在女生宿舍的殘障專用浴室發現了一台微型攝影機。」
「啊？！真的嗎？竟然有人去裝那種東西，真是變態啊！」
「嗯......」凱恩點了點頭，兩頰因莫名的羞愧也頓時紅了起來。她一直在想腦中的說詞，在思考該如何向瑞希問起那件事。「那個......我......我有事想問妳.....」
陳瑞希看向她，等著她說出問題。
徐凱恩深呼吸一大口氣，大膽地說了：「我看了攝影機裡面的影片，裡面......裡面有一支妳的影片，妳被別的學校的女生欺負......然後、然後妳沒穿衣服！」
一丟出這句話，徐凱恩便開始捏把冷顫，只見陳瑞希愣了一下，然後面不改色地說道：「喔......那個影片喔，原來妳也看到了。」
徐凱恩受她冷淡的反應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問道：「妳......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不是跟妳說過了嗎？我會被人毀謗是『美術班的妓女』就是因為這些影片。雖然我不清楚妳看到的是哪一支，不過如果是在浴室被拍到的，應該是我跟一個女生性交的那一支吧。」陳瑞希漫不經心的說著，又開始挑望夕陽。
徐凱恩幾乎要呼吸不過來，心裡就像是被壓住了一塊大石頭。這些事情實在是令她無法想像，不過最驚悚的是受害者本人，正毫無情緒地說著這些話。
她好想大聲地和陳瑞希說這些事多恐怖，她好想大聲地咒罵、大喊出來。但是她把這些全部都吞了回去，因為在這些傷害層層累積的過程，陳瑞希的感受肯定比她恐怖十萬倍。
「就......就這樣？沒有人替妳說話嗎？沒有人報警或是關心到底發生什麼狀況嗎？妳在那個影片的後面被一群女生打到頭破血流耶！」
「凱恩，妳錯了。沒有人看見我被打得頭破血流，在網路上流傳的影片，只看見我和那個男生、或是那個女生做愛，雖然我的確是被強迫的，但是我想沒有人看出來吧，因為我呻吟了，就是這樣。」
徐凱恩吞沒口水，說不出話來，她的心底好難受，像是被人用刀子割著。這一切是如此天花亂墜的不合理，可是它就這麼發生了。
陳瑞希將身子稍微貼近了凱恩，似乎是想安慰飽受挫折與驚訝的她。「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沒關係，再怎麼隱私都行，再怎麼私密性的質疑我都被問過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徐凱恩兩眼無神的直視前方，她顯然太驚訝了一時無法消化。見她沒有反應，陳瑞希自顧自的又說了：「她們說我是『美術班的妓女』，因為我和男生做了，之後也和女生搞在一起。他們以為我和很多人有過關係，但是根本不是這樣，他們大錯特錯，傷害我的人始終只有一個。」她回頭撇了一眼迷茫而下溺的凱恩，輕輕一笑。「不過有一件事情，他們是對的......」陳瑞希說：「第一支影片，和我發生關係的男生，我是自願和他做。不過也只有那一次是自願。」
她拱起雙腳，雙手捧著大腿，以類似閒聊的語氣問道：「還有，他們說我是同性戀，因為後來的影片我只和女生發生關係。凱恩，妳覺得呢？妳覺得我是同性戀嗎？」
她沉了一口氣，完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妳怎麼能......」她的舌頭在嘴裡打結，花費了一番功夫才努力地說出來：「妳怎麼能忍受這些？」
「我不能忍受。」陳瑞希立刻回復她：「我沒有妳想的那麼堅強。沒有人解救我，我早就受不了了。」
她的心瘋狂的跳著。這些衝擊帶給她太多。她無法消化，甚至無法真正的理解，她幾乎是用絕望的語氣問：「那個人是誰？那個傷害你的人。」
陳瑞希看著她笑了。「傻瓜，我才不會告訴妳呢。要是我告訴妳他的名字，妳就會追尋這個名字，一無反顧的去報復，就和馬莉薇一樣。」
「莉薇？」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凱恩立刻瞪大眼睛。「妳和莉薇有聯絡？！」
她點點頭。「我曾經試圖去尋求她的幫助。」
「那......那後來呢？！」
陳瑞希竊笑。「我才不會告訴妳咧，我不要妳重蹈她的覆轍。」
「可是......」
「不......真的不要再追究了！」不等凱恩說完，她語氣堅定。
「不能就這麼算了！」凱恩終於脫口而出。
陳瑞希只是嘆口氣，搖搖頭。「凱恩，放棄吧，妳真的幫不了我。」
「我可能真的不能幫上大忙，但是我絕對不會就這麼原諒自己放棄。小希，讓我幫幫妳好嗎？把妳知道的都告訴我。」
陳瑞希無聲的嘆息，她站了起來，背靠著牆面，兩眼始終停留在夕陽的餘暉上，她似笑非笑著。「凱恩，妳知道嗎？其實我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的感覺了，這種有人在乎著我、很溫暖的感覺。其實在妳踏入學校以前，我幾乎不曾感覺到自己活著，連班上定時定點會發生在我身上的霸凌，也一次次的麻痺到不再像以前那麼傷人了。」
「小希......」
「不過，妳知道嗎？雖然現在我和妳靠的這麼近，但是這段折磨人的光影，使妳和我早以是不同世界的人了。所以妳不要為我心疼、也千萬不要覺得愧疚，因為早就來不及了，而這一切也不是妳的錯。」
徐凱恩看著陳瑞希，這個曾經是那麼耀眼、那麼美麗溫柔的女孩卻被傷害至如此地步。她心中想說的話百感交集，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們聊點別的吧......」陳瑞希率先岔開了話題。「我們不在的那幾年，都是那台相機在陪妳嗎？」
徐凱恩清楚知道『我們』是誰，她聳聳肩回答：「是啊。」
「就只有它？沒有遇到其他特別的人嗎？」
「嗯......」她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覺得我們分開的這幾年，不是太短也不太長，長的足以再發生別的事、短的無法改變太多......初中的時光無法改變人的一生。」然而她說完便開始後悔，於是又補了一句：「我是說......在正常的情況下。」
見陳瑞希莞爾一下，徐凱恩便知道她不該這麼說。
「妳也覺得我的人生糟透了吧。」
徐凱恩的臉隨即尷尬的紅了起來。「不是。我是說......至少那些糟糕的事不會在重來了。雖然我不經意的看見了攝影機裡面的妳的影片，但是我從來沒有在網路上的任何網站找到過，應該都被撤下封鎖了吧。」
「我不知道，初中的時候因為影片的事情傳得比現在還要沸沸揚揚，我被叫去校長室好幾次，也有警察質問，或許他們真的處理掉了那些影片。但我也因此轉學了好幾次，我媽也對我失望透了。」陳瑞希略顯疲倦地繼續說：「本來以為選了一間離自己的生活圈十分遙遠的高中就能洗心革面，卻不幸的和曾經與我同所國中的女生同班。」
「哪一個女生？我見過嗎？」
「嗯，上次我們在廁所遇見的其中一個女生。我是說......妳朝她們潑尿。」
「哈哈，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過癮。」
陳瑞希難為情的笑了幾聲，顯然這樣的報復並不起作用。
「凱恩，妳的相機裡都拍了什麼照片呢？」
「風景、動物......陌生人。」她想了一會，不自覺得笑了一聲。「事實上，剛才的照片，妳的背影是我相機裡第一個認識的人。」
「呵，真的嗎？那以前的照片呢？我們小時候的。」
「找不到了，但我確定我沒有刪掉。好像洗出來後都交給安潔了吧，畢竟小時候也很常拿她的攝影機到處錄影，可能那些回憶都在她的手上。」
「真美好啊，小時候的事。」陳瑞希兩眼直視著黃昏的落陽。「我到現在還會時常夢到貝拉。」
「貝拉......」許久沒聽見這個名字，徐凱恩幾乎能感受到它的讀音在耳際邊隱隱發癢的感覺，為什麼會取這個名字的理由，她清楚記得。
「如果說我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的話，就是希望能夠找到貝拉。」
徐凱恩愣了一會，沒想到陳瑞希會突然這麼說。
她看了一眼手錶。「這麼晚了，妳該回去了吧？我待會也要走了。」
「呃？那........妳什麼時候要走？」
陳瑞希指向前方。「等夕陽完全落下的時候。」
「那我陪妳等。」
她搖搖頭。「不，妳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徐凱恩露出困擾的表情，但是她也不想違反瑞希的意願。於是她只能皺著眉頭，不甘願的起身。「妳明天會來學校嗎？」
「嗯，我很常會來這裡，有空的話放學後來找我吧。」
「嗯......好吧。」徐凱恩失落的轉身，正打算離開。
「等等，凱恩！」
她回過眸。
「還記得我上次跟妳說過的嗎？」
「妳指什麼事？」
「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妳和我認識，在學校遇到我也不要看我，或是跟我說話，就當我們從來都沒認識過。否則，妳會惹麻煩的。」
徐凱恩搔了搔鼻子，她對這些話很反感，因為她一點也不怕她將會惹上的麻煩。「嗯......」
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只有在這裡妳可以找我，因為只有在這裡我們不會受別人打擾。」
陳瑞希在夕陽餘暉下的身影，堅毅而柔軟。在與世無爭的柔和外表下，那些依舊在潰爛的傷口，她只是輕輕微笑面對著它們 ; 光與影重疊著，此時眼前的她在她的面前似乎正在靜靜地淡化、消失中。徐凱恩害怕的撇開了眼神，那種不安的距離感又開始發作了。
如果她們內心的感受已經遙遠的相聚了一個宇宙，還有機會再次靠近嗎？
徐凱恩不敢多想，她匆匆地從頂樓的門走出去。
在灰暗的樓梯間，她撫著牆壁，緩慢的往下走。陣陣的酸楚在心裡起伏、泛起巨大的漣漪，她無法承受陳瑞希所背負的過往，但是她已經暗自下了決定。
她絕對不會放過推小希下地獄的人，她要讓那個人親自體驗在地獄裡沈溺的滋味。
創作內容
⟪尋找回憶中的貝拉⟫CH07 陳瑞希的遭遇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