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佛底下的石塊亮起淡淡的藍光，腳邊的石磚開始往下傾斜。艾蜜莉與烏利克站著的區塊沒有變化，但她們卻訝異地看著那原本被當成地面的石磚路變成一扇門。為數眾多的屍體隨著大門開啟而往內掉落。
伴隨著有些刺耳的齒輪聲，那下面浮起了新的路。它跟地表堡那用石磚堆砌而成的大道不同，而是某種被打磨得相當整齊的黑色方型石塊，那上面嵌入了會發著青藍色光輝的礦石，使它熠熠生光。
外設的大門是幌子，只要觸動錯誤的機關就會死在這裡。艾蜜莉嚥了嚥口水，儘管自己一直都明白矮人是以科技著稱，但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她絕對不會相信有門會從自己腳下打開。
在那些發光的石塊發出轟隆的聲響就定位以後，克里佛離開了原本站著的位置，當他踩上那黑色石塊時，腳底也會跟著發光。
艾蜜莉還未開口，在門的深處便聽見了來自於底下的複雜腳步聲。身穿橘紅色甲冑的矮人兵們紛紛衝了上來，他們手持鐵槌或劍盾，頭上帶著牛角造型的頭盔。神色嚴肅的他們在看見克里佛以後，睜大了雙眼。
「克里佛？真的是你？」其中一名士兵用矮人語說道。
他微笑。「是。矮人王在嗎？」
「在內門口，老實說最近──」
「喂，那邊有獸人呢！」另一名手持鐵槌的矮人看著烏利克，他邁步向前，也不等對方解釋，直接掄起槌子朝他猛然揮去。
鐵槌應聲打在那面石磚上，崩毀的碎石與石屑灑在他們腳下的黑色石塊上。烏利克早已先一步閃到了克里佛原本站著的地方。他臉上沒有怒容，似乎對類似狀況早已習以為常。
「等等，這獸人不一樣。」克里佛走上前伸手按下了那士兵的槌柄解釋。
「哪裡不同？看看躺在這裡的人類屍體，就是因為獸人入侵，所以我們才會變得如此被動！」他憤怒的低吼：「看這人的穿著十分高貴，不如就把他抓起來當人質吧。」
「把我當成人質可是一點價值都沒用，與你們對峙的獸人巴不得我死。」烏利克用矮人語說道：「現在獸人內部起了很大的變化，我之所以來到此地也是為了和矮人王對話。」
「對話？你以為我會放你過去嗎？」那矮人又更怒了。「戰靈護佑，看我還不把你的腦袋給敲爛！」
「夠了！」一道威嚴的嗓音自他們背後的深淵傳出，原本還在吵鬧的紅甲矮人立刻住嘴。
門前陷入一陣靜默，唯有那因走動而磨擦的戰甲聲愈來愈接近。矮人王的步伐很沉，在他靠近的時候，那群穿著火紅戰甲的矮人們向兩側退開。
「矮人王」梵爾海默‧烈火鐵槌停下了腳步，他身後幫他抬著巨斧的士兵也隨之停下。矮人王抬起頭望著艾蜜莉跟烏利克，挑眉不語。
但艾蜜莉卻感到詫異。這是她第一次面見矮人王，而梵爾海默也同時是她所見過得最不像矮人的矮人。
梵爾海默‧烈火鐵槌雖然還是比她們矮，但身高卻比一般的矮人還要高上許多，他只矮艾蜜莉半顆頭，可那壯碩的雙臂卻幾乎是她手臂的三倍粗。
他沒有戴頭甲，那如火般的橘紅毛髮一覽無疑。一般矮人們都習慣將鬍鬚綁成辮子，但梵爾海默卻沒有這麼做。他任由它在下巴滋長，儘管還是能看出修剪的痕跡，但整體看上去仍舊凌亂。
「烏利克‧聆火大祭司，我們多久不見啦？」矮人王問道，那低沉的嗓音完全感覺不出來他是高興，亦或是憤怒。
「五十多年了。」烏利克微微欠身。「您身體看起來依然無恙，矮人王。」
「五十年啊，恰巧是那莫狄恩‧達莫奈特三世開始擴充軍備的時候吧。」梵爾海默懶洋洋地說：「如果你獸人當時有點頭腦，就不會容許他們如此放肆，結果引爆了戰爭，玷汙千年的盟約。」
烏利克站直身子，臉上掛著微笑。「那確實是我任內的失職，所幸靠著其他種族之力，我們終於壓下了人類。」
「那你們現在是怎麼回事？」矮人王的語氣明顯低了幾分，那雙純黑的眼眸直視穿著皮背心的綠皮獸人。「穿過莫瑞騷擾我南境？六年前才眼睜睜地看著人類撕毀『紅寶石條約』，現在則是想自己親手毀掉『鑽石條約』？」
「這是有原因的，矮人王。」烏利克絲毫不畏懼梵爾海默那耿直的殺氣與憤怒。「如果那是我下達的指示，那本人也不會在這裡與您交談。我之所以來到此地，也是為了和你做交談，尋求協助。」
梵爾海默冷哼一聲，伸出右手，後面的士兵隨即將斧頭遞上。矮人王握緊了鐵製的斧柄，他邁步走上了那被人類的血沾染過的石磚路，直直地站在烏利克面前。
「烏利克‧聆火，我不在乎那是不是你下達的指示，而是那集中營之所以會暴動、地表堡會如此不堪都是因為你們那個叫『菲梅爾』的女人。」他憤怒地怒吼：「那女人好樣的，居然有辦法把她那近乎邪教的信仰傳入我境，甚至還派人煽動集中營裡面的俘虜暴動。醜惡靈啊，她是從哪冒出來的？」
「華吾爾的集中營。」烏利克說。
「哈！果然。」梵爾海默終於抑止不住怒火咆哮：「華吾爾，又是那該死的人類首都！」他回過身，語氣仍舊火爆。「獸人在戰後掌管了整片南境，『白袍衛士』的總部也設在那裡。結果你們讓一個女人把整個種族搞到分裂，甚至把維護整個大陸和平的組織資源全浪費在你們那邊？你腦袋沒壞吧？你的同胞都是白痴嗎！」
烏利克無奈地搖頭。「這事說來話長，但菲梅爾確實有她的手腕和頭腦。我們推測她應是在人類戰敗後的第一年就開始準備相關計畫。」他望著矮人王的背影，頓了頓。「南境除了投靠菲梅爾的獸人以外，我族與白袍衛士連成戰線正在抵制他們。我原本擔心菲梅爾會將她的魔爪伸入北境，所以才來此處告誡您，結果……」
「結果就是這樣，你都看見了。」梵爾海默哼了哼。「地表堡被攻陷，這群白痴人類不知道怎麼開門，所以被機關給弄死了。」他轉身瞥著烏利克。「你的”談話』已經達成了，可以滾了吧？」
烏利克瞅了站在旁邊的艾蜜莉一眼。「不，還有其他事要辦。」
矮人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精靈？來這裡幹什麼？」
「為了迪爾古語，尊貴的矮人王。」她以通用語說道。
梵爾海默皺眉，然後正身面對著艾蜜莉。「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想到要來我這看古語？」
「洛索達的迪爾古語有異變，所以我和我丈夫受命前來內陸調查這件事。」她冷靜地說道：「我們懷疑大陸各族的古語都有變化。」
「丈夫？」梵爾海默挑眉。「叫什麼名字？」
「艾洛。艾洛‧古爾密。」她點頭。
矮人王喔了一聲。「凱瓦爾的兒子啊？人呢？」
艾蜜莉垂下了眼簾。「因為先前在靈廟的作戰受了重傷，所以目前還在休養。」
「作戰？」梵爾海默問道，那語調又更沉了幾分。
艾蜜莉將克爾坦被俘、人類從地表堡撤離以及撤退戰的事通通都跟矮人王說了個清楚。只見梵爾海默‧烈火鐵槌一邊用手抓著自己的鬍鬚，一邊靜靜地聽著她把這一切說完。
半晌，他只是淡漠地問：「克爾坦呢？」
「王，克爾坦大人……戰死了。」克里佛走到艾蜜莉身前，面像矮人王低頭道：「我已命人將其搬運到地表堡的東廣場去，我們打算在那裡火化他。」
「不。」梵爾海默語氣變得異常平靜。「剛剛精靈提到他有在敗瘡之地蓋了座空營吧？就讓克爾坦在那裡長眠吧。你帶著他原本的下屬去辦。」
「是。」克里佛的聲音帶了點泣音，遵循著王的指示離開。
矮人王看向烏利克。「獸人的大祭司，你們捅的蔞子害我折了一名大將。我早晚會向你討回來這份公道。」
他點點頭。「就讓我也跟他們一起去弔唁吧。」
「不用。」梵爾海默冷哼一聲。「矮人的事就由我們自己解決。」他往艾蜜莉望去，下巴往地底一揚。「謝謝妳讓其他人防守此地，還有洛索達人的協助，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把上面的人叫來，我們去玉座間再談，而且就先前的事，我想我需要跟你們道個歉。」
上面的人……艾蜜莉看了看周遭，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
＊
朵拉坐在母親懷中，她的頭被艾蜜莉埋入進胸裡，被告誡除非經過其他人允許，否則不能隨便抬頭。
但在黑暗的視線裡，她還是能聞到那股自己想忘都忘不掉的血腥味，而且這次還混雜著另一種難聞的味道。這些都挑起了朵拉埋藏在內心裡最無助、最不願去面對的記憶。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爸比媽咪可以帶著自己回布爾德冰原，恢復過去那平淡卻很幸福的日子。母親曾給過朵拉機會，但她不願意獨自一人回到那冰天雪地裡，而且總有預感，如果當初自己選擇回去，很可能就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們。
思以至此，朵拉不自覺地更緊抓了母親的斗篷。她能感受到肩上的深沉無力，以及盤旋在內心裡的恐懼。
「可以抬起頭了哦。」
母親溫柔的聲音流入朵拉耳裡，她覺得那聲音就像一股暖流，驅散了原本在胸口盤旋的沉悶感，讓她覺得舒暢。
朵拉緩緩抬起頭，第一個看見的便是交錯盤根在洞頂的青藍色光條。它們看起來很像她曾在書中看過的藤蔓，可如果瞇起雙眼細細地去觀察，朵拉發現到這些都是嵌在石頭表面的某種礦物。
它發出的光線並不會讓人感到刺眼，但數量卻補足了他人能見度的所需。朵拉沿著礦石光條往其他地方看去，奇克跟先前在房子裡見過的獸人祭司走在前面，然後她們後面則是一群獸人護衛。至於前方的被擋住了她看不清楚，只隱約見到一群穿著橘紅色戰甲的矮個子。
朵拉觀察著四周，深黑的岩石表面崎嶇不平，除了嵌在上面的礦石條以外，還長著一些墨綠色的植物。然後她低頭朝母親的腳邊望去，發現腳邊的石頭都比較平順，上面當然也嵌著光條，但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只要踩上去，腳底就會發光。
那討人厭的血腥味逐漸遠去。她們越走越深，但周遭的光亮卻沒有被影響，朵拉明明記得外面已經是黃昏，但這裡卻猶如白天一樣。
「你們在這裡等。」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響起，接著是戰甲聲和大群人離開的聲音。
剛剛那人倒讓朵拉想起了布爾德冰原的凱瓦爾爺爺。不過爺爺總是會跟自己開玩笑，所以感覺比較溫和，剛剛那人就覺得很恐怖。
深處傳來了講話的窸窣聲，半晌，刺耳的齒輪聲迴盪在整個洞裡。但比起剛剛朵拉在上面聽到的聲音，這邊就顯得小了許多。但還是讓人很難受。
「又是誰忘了保養？」剛剛的聲音大了起來，他怒斥：「這是要吵死誰啊？啊？要把大家都弄聾了嗎？」
「十、十分抱歉，我們會立刻找人處理！」另一個聲音畢恭畢敬地說道，聽起來十分恐懼。
朵拉抬頭看著艾蜜莉。「媽咪，那些人是誰啊？」
「是矮人哦。」艾蜜莉笑著說：「我們已經在他們的家了。」
朵拉打算說些什麼，可忽然腦袋一暈，她閉起雙眼，眉頭緊皺。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直接闖入了她的腦海裡，鬧哄哄的。
妳來了。
不要煩我！朵拉怒吼。我快到了。
時間不夠。妳得快點，牆要破了。
我不知道什麼牆，在給我一點時間！閉嘴！朵拉幾近崩潰，在前些時間裡，這聲音沒少吵過自己。
快點。
妳要──
「朵拉？怎麼了？」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