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伊蓮諾亞》
「那是什麼?」
房間裡,粉褐色頭髮的小女孩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細聲問躺在床上的黑髮小女孩──黑髮女孩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雙眼晶亮有神,小小的身子被厚重的棉被蓋得緊緊,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顆頭不安分地轉來轉去,小手也從棉被隙縫鑽出來。
而粉褐色頭髮的小女孩問的,就是黑髮女孩纖細手臂上幾個有些瘀青的小圓洞。
「這個?」黑髮女孩有些無力的揮揮手,但那雙眼骨碌碌地轉了轉,然後面帶笑意地說:「這是被一種很──大的蚊子叮的喔!」
床邊的女孩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黑髮女孩見她上鉤了,忍住笑,繼續嚇唬她。
「那種蚊子很大很大!牠的嘴比針線的針還要粗!飛起來嗡嗡嗡嗡嗡得很大聲,而且飛得很快,妳躲都躲不掉……」
「妳、所以妳被牠攻擊了嗎?妳有沒有怎樣?妳還好嗎?這是妳生病的原因嗎?妳──」
「噗……哈哈哈哈哈!騙妳的啦!哈哈哈哈哈……」
「曉、曉雯!」
「哈哈哈哈,伊蓮好可愛,這麼擔心我……」女孩笑得眼角帶淚,笑著笑著,輕咳了起來,等緩過氣後,雙眼定定地看著床邊那個總是讓她覺得神奇無比的身影,道:「謝謝妳擔心我。」
她後來才知道,那是打針或吊點滴時,留下的血洞。
曉雯從小身體就差,有好幾次進醫院差點出不來,她每次入夢,在那房間裡要是看不到曉雯,就知道她八成又住院了──總是不知道下次見面又是何時,她因此更珍惜相聚的時刻。
她們曾發誓,要當彼此一輩子的朋友。
曉雯會把學校學到的東西,傾盡所能地教會她;而她也盡可能把赫維堤克的景色描述給曉雯聽,讓她自由自在地想像,想像跟她一起在雪地漫步的感覺。
後來曉雯有了人生第一台『電腦』,她們興高采烈地用電腦看了一部電影──那是一部關於喪禮的影片,裡面的人在死掉後,都會被完整地埋進地底很深很深的洞穴內,而死者生前的親友,或哀戚或肅穆,都環繞在死者身邊,目送它最後一程。
「如果我死掉,我也想要土葬。」曉雯看著螢幕喃喃道,「不然就是火葬把我燒成骨灰,然後撒在院子裡之類的,我喜歡土。」
她告訴曉雯,赫維堤克的人死後都不能這樣埋葬,一旦斷氣後,身體都會統一交給戶口官,送進焚化廠燒掉,家人連骨灰都拿不到,因為傳說骨灰可能帶有怪物的詛咒,所以沒人敢抗旨。
曉雯又是皺鼻子又是皺眉的,表情很古怪又精彩,然後她想了想,說:「我覺得……喪禮其實還滿重要的耶,某種層面上……怎麼說……我覺得與其說是死者的喪禮,不如說那是給家人朋友的一個儀式。」
「儀式?」
「自己最愛的人死掉了,我一定會很傷心很難過,如果很嚴重的話,說不定我連上學的心情都沒有……所以我覺得,喪事就是藉由一個正式的儀式,輔助死者的親友安撫情緒,把心安定下來,隨著那些好像有點麻煩的步驟,一點一點讓我們慢慢接受──啊,沒錯,我最愛的人已經離開了,我要送他最後一程──的感覺。」
「我們城裡都沒有喪禮儀式,我是來妳這邊才知道這種東西的。」她說,「我爸爸和姐姐,都是直接被戶口官帶走,然後我媽媽就再也沒有看過他們了。」
「這樣啊……」曉雯點點頭,歪頭看著她,「嗯……不過……喪禮也只是一個過程吧我想,比那個更重要的是,只要妳一直記著那個人,對方就會永遠活著。」
活?怎麼活?都已經燒毀了,能活在哪兒?
「活在心裡啊。」
活在心裡……她曾經那樣對她說過。
只要記得將最愛的人放在心上,那個人就能一直活著。
跟她一起活著。
伊蓮摸了摸胸口,她將母親的頭髮收在衣服內袋中,包著頭髮的小布包總貼著她心房,也常會碰到她胸膛上大大小小的疤痕。
她身上有許多疤,她藉著那些疤記得很多事情。
掌心上的疤,是戈婓替她挑木刺,教她自由的代價;喉嚨裡的傷,是母親想要保護她的愛而留下的痕跡;而胸口和肚腹上,那些佔了最大面積的疤痕,總讓她想起羅伊。
可是曉雯呢?她能藉著什麼東西想著曉雯呢?她們從來就無法碰觸彼此,也無從得到什麼真正有形的東西……直到戈婓給她施打的抑制劑。
那些在她手上一次又一次留下的針孔,奇詭地並沒有隨著時間慢慢消退,反而在左手胳膊彎處留下淺淺的痕跡,跟曉雯每次去醫院回來後的手一樣。
這會不會是某種注定呢?她想。
打了抑制劑,在身上留下那些針孔,她才有辦法在遇見小雯後,跟小雯相處在一起──跟曉雯一樣的針孔痕跡,是連結她和小雯生命的關鍵。
那雙小手緊揪著她,彷彿也揪著她的心臟,讓她隱隱作痛,卻又泛著一絲甜蜜──她只有小雯了,她不能失去小雯。
如同母親喚她伊蓮,好紀念那位她從沒見過的姊姊;小雯是她深信曉雯存在過這個世界的證明。
以前,她最大的願望是『自由』,仰賴羅伊、戈婓、比爾的護持或安排,她平安活到現在,數次從死亡關頭又繞回來……她活下來了,也欠下大筆人情債。
菲里妲斯要她當矛、當盾,她義無反顧,用命去拚也無所謂,因為當時覺得自己也不剩下些什麼……可如今,小雯出現了。
那孩子帶著曉雯的影子,出現在她不斷失去重要之人的生命中。
她開始怕死,她怕死的,因為她想照顧小雯。
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換來跟小雯一起生活的將來。
而那個男人……
也罷,反正他不曾真正表示些什麼,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約定或諾言,不是嗎?
她和曉雯發誓過,要當一輩子對方心裡的人,最重要的朋友。
除了欠他好幾條命,她想不出能償還他什麼,所以──算了,就順著他吧,其他的,不想了。
刺殺蕾吉娜她活過來了,這次,她一定也可以活的。
※ ※ ※ ※
突然,房間門口旁,那個方方扁扁的金屬盒子,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方扁盒子上的按鈕之其中一個,也陡然亮了起來,綠幽幽的,好像什麼有毒的活物一樣。
原本站在附近的女孩子們嚇得往旁跳開,其他人求救地朝赫達身邊的女孩低喊:「伊蓮!伊蓮快來啊!!」
沒等伊蓮湊過去,那盒子再度發出輕響,這次,是人說話的聲音。
『日安,哥維納的侍女們。比魯帕伊瑟城主將在傍晚為妳們的主人設宴洗塵,請準備好。』
女孩們一臉惶恐的瞪著那個發出人聲的金屬盒子,看它逕自說完話後又再度陷入沉默,綠色的燈號也熄了。
「……剛剛那是誰?安杰羅嗎?」
「我覺得不是。」
「他的城堡管家?」
「不知道……」
「聲音可以從這個盒子傳來傳去的……所、所以我們剛剛說的話……都被聽到了嗎?」
房間的氣氛凝重了起來,女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是赫達和伊蓮率先反應過來,兩人幾乎同時動作──她們不約而同拿起枕頭和抱枕,然後對看一眼。
「反正不確定,先堵起來再說?」
「好!」
她們用椅子桌子等物堆得高高的,然後把一個厚度適中的軟抱枕按在發話孔上,僅露出下面隨時可能發亮的四顆按紐,方便她們注意狀況──弄妥後,大家才定下心神。
接著,她們從壁爐內挖出炭灰撒在浴室地板上,用木棍在灰上寫字,安靜地推演晚上的行動。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萊恩扮成的的『蕾吉娜』將在晚宴前叫喚伊蓮服侍換裝,打扮好後,身為男奴的比爾會和伊蓮一起,陪著『蕾吉娜』出席安杰羅的招待。
依照萊恩對安杰羅的瞭解,他一定會在晚宴上試探蕾吉娜,是否真的想將小雯無償送給他──但無論答案是什麼,安杰羅都會想辦法將小雯弄到手──所以,如果他們不想白白葬送小雯這個武器,就得想辦法把她拴在褲頭上,不讓她落單。
戴維斯提議過,讓蕾吉娜像養寵物一樣,把小雯拴著遛在腳邊,但眾人一致覺得這主意不好──蕾吉娜是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寶貝玩物送給別人的,像寵物一樣帶在身邊,卻說自己不要了,絕對會讓安杰羅起疑。
所以,奇比老爹在關小雯的籠子上動了手腳……
為防伊蓮和比爾失手──雖然很不想這樣推演──其他人則在晚宴開始後,由外部悄悄解決別莊裡的守衛和僕役,慢慢包圍晚宴廳,來個包夾。
萊恩雖然是最重要的戰力,但非到最後一刻他絕不能出手──誰也不能保證有沒有辦法成功刺殺安杰羅,要是讓他溜了,還被他發現『蕾吉娜』的真實身分,求救於議事地,古斯塔夫一定會迅速揮軍南下,他們將陷入最可怕的苦戰,屆時會全滅也說不定……
萊恩是死的、蕾吉娜還活著、羅伊並不知情──讓七神保持天真地以為這一切從頭到尾只有菲里妲斯,是非常重要的,如此才能在關鍵時刻發動最致命的攻擊。
叮鈴,牆上一個管子傳來鈴鐺聲響,女孩們僵直了身子,動手取水將灰燼沖掉,赫達忍不住緊抓著伊蓮的手。
「開始了。」她們小聲地說。
伊蓮點點頭,站起身,整整裙子,赫達陪著她來到門口。
「注意安全。」
「嗯。」
確認伊蓮將裝備都藏好在衣袍內,她們替她將房門打開。
門外,兩名比魯帕伊瑟的侍衛站在門邊,守著。
她回頭望了眼門內的女孩子們,赫達緊抿著唇,無聲緊盯著她──那讓她安心,她知道,晚上赫達一定會幫助小雯。
門喀咑一聲輕輕闔上了,伊蓮跟著那兩個衣著華麗、身材魁梧的侍衛,朝蕾吉娜的房間走去。
準備參加晚宴。
+++碎碎念時間+++
感覺好像真的可以20章內結束耶,
希望順利。
今年底前應該可以開始極北伊最後一部吧,
哈哈哈哈哈。
LilyQuali
20171124
(借我放一下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