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時，我正坐在電腦前，背桿挺直離椅背三分之一深，打開搜尋引擎，輸入「恆星出版小說新人獎」。
官方網站「最新消息」閃著星星的第一項就是「恆星出版小說新人獎初選入圍名單」，我把游標移過去，深吸一口氣，但等到換完氣後，還是沒有按下滑鼠。
上一次也是這樣的嗎？
這是我第三次參加小說比賽，最早參賽是在國中畢業的暑假，我的第一篇原創小說，寫的是老梗奇幻冒險，精靈就要高傲，矮人就要愛喝酒，主角當然是穿越到異世界的現代高中生，小說當然也第一回合就掰掰不聯絡；高一升高二那一次，我刻意模仿時下流行的後宮戰隊，結果……還是不要回想好了。
高三上學期，我的小說第一次入圍初選，還記得那天我在自習課偷滑手機，看到《在裂面的無盡深處》和「十筆」出現在出版社的網頁上，雖然忍住沒大叫出來，但憋笑的樣子差點沒讓隔壁同學把我抓去收驚。但一個月後，我看完複選的名單，立刻關掉瀏覽器，通霄寫了四千多字，後來那個檔案被我爸刪掉，我們因此冷戰一年。
高中畢業後，我重新開始寫那個中斷的故事，那是一個沒有魔法、沒有天降美少女的現實世界，只有一個在經費與升學壓力夾縫中的高中熱音社，不會唱歌的男主角，與他崇拜的天才作詞學姊。我不敢說這是多麼創新的故事，但至少小說的每個成分都是我所相信的情感。
而且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讀者」的聲音。
雖然在開始寫小說前就看過網路小說，但我從沒把自己的小說放上網，現實生活中連看小說的朋友都沒有，更別提只會刪檔案的家人，馮小禎是比賽評審以外，第一個看過我的小說的人。
每次把原稿交給她，都像第一次般忐忑，而當她聚精會神讀完，抬頭露出瞇眼的笑容，甜甜說出：「很好看喔。」的時候，所有不安就會瞬間消失，被一種會上癮的舒暢取代。
對啊，怕什麼呢？這可是小禎看過的，這是被人喜歡著的故事啊！
憑著這股衝動，我終於按下滑鼠左鍵。
心跳隨著捲輪前進越來越快，初選預計有五十篇小說入圍，大約是六分之一的機率，因為只會公布篇名和作者筆名，其實一下子就可以看完名單，但一方面是謹慎，二方面是對現實的恐懼，我幾乎是一字一字慢慢往下看。
《心跳暴風雪山莊》──衣羽。
是小禎！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入圍，從她剛寫開頭看到完結，雖然轉了幾個圈子，但也就這麼一圈一圈把故事補滿、雕細，我不太意外她能夠入圍，不曉得她看到消息沒？等下一定要打電話給她。
我繼續把名單滾完，然後……欸？
把網頁拉回最上方，我快速重看一次初選名單，然後按 ctrl + F，搜尋「無聲之歌」──沒有，真的沒有。
我僵直在螢幕前，只有心跳和呼吸逕自律動，腦筋拒絕離開這個瞬間，進入得知結果後的現實。本來投稿落榜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從不知天高地厚的第一次後，我始終是抱著投出去就當沒寫過這篇小說的心。
可是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上回的入圍讓我誤以為小說比賽可以讀取進度？或是小禎的笑容讓我過度自滿？面對現實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可笑。
退稿的感覺像是沉船，一格一格湧進隔水艙，躺在床上，我越來越意識到《無聲之歌》躺在黑暗冰冷的硬碟中，無處可去，連初選都沒辦法入圍的小說，還會有什麼去處呢？這幾個月的心血又是一片流水。
迷迷糊糊覺得天亮了，沒睡好反而起得早，今天又是有「現代文學賞析」的星期二，我想起昨晚本來要打給小禎的祝賀電話，可是想到必然會隨之而來那些安慰的話，我實在沒辦法撥出這通電話。
下午一點五十八分，我站在教室門口，小禎還沒到，我琢磨著第一句話要對她說什麼。
「恭喜啦！」這很簡潔有力。
「妳看了吧？」她一定會知道我在講什麼，但好像也在提醒她關於我的事，我不喜歡這樣。
還是根本不要提起呢？就跟平常一樣的「嗨？」
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遠遠看到小禎的身影，我立刻轉身，從另一邊的樓梯離開這層樓──沒錯，就是逃走了。
我沒有回頭看小禎到底有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但沒多久就聽到手機傳來訊息音，畫面上出現小禎的訊息框，但我既沒回也沒讀，不想聽興高采烈的人言不由衷的安慰，更不想聽自己言不由衷地祝賀別人。
不知不覺走到校門口的露天咖啡座，既然翹課了，我索性點一杯熱拿鐵，在隆冬的寒風中坐下放空。
「十筆──」遠遠聽到性別不明的呼喊。
我一定是太沮喪了，才會以為有人在喊我的筆名，連初選入圍名單上都看不到的筆名，天下還會有誰知道呢？
「十筆大大──」呼喊聲好像越來越近，感覺還是個中氣十足的女性。
「十筆大……」
錯不了了！這絕對是在叫我，我從座位站起來，拿不定主意該加速逃逸，還是不要太招搖地默默離開，在我姑且踏出一步的同時，身後響起西北雨般的腳步聲。
「十筆大，你竟然……」
我立刻轉身，伸手摀住對方的嘴巴。
「ㄕ……唔。」
眼前是一個嬌小的女性，大概只有我的肩膀高，睜大眼睛瞪著我看，瀏海全往後梳作又粗又長的馬尾，閃耀紅銅色的光芒，露出光滑的額頭。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手心中柔軟的唇瓣，與微微濕潤的觸感，瞬間縮回右手。
「誰叫妳叫這麼大聲啊。」我先發制人地咕噥。
「看到你在這裡太高興了嘛。」她理所當然般地插腰說，牛仔外套下，她只穿著一件紫色的坦克背心，挺出健美的胸部，下半身是淺黃熱褲搭配黑色膝上襪，個子雖然小，打扮也很輕鬆，整體氣質卻滿成熟，感覺是社會人士。
為什麼一個社會人士會出現在大學校園裡呢？不對，為什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會叫我「十筆」呢？
「本來想去教室找你，但從來沒來過這間學校，還擔心會迷路，想不到你就在門口。」
「等等！」我阻止她興奮的喋喋不休，「妳是誰？為什麼叫我……那個名字？」
「咦？」她歪頭仰望我，「你不是十……」
「噓──」我差點沒再伸手摀住她的嘴巴，「拜託妳別再叫了，我承認就是，但妳總要告訴我為什麼，一個陌生人突然跑來學校大叫網路暱稱，很像跟蹤狂欸。」
而且還需要很堅強的恥力，對我或對她都是。
「喔，這個啊……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因為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合作伙伴。」她露出躍躍欲試的笑容，有個剎那讓我錯以為那雙艷紅的唇間會吐出「阿良，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來當小說大賽的組頭？」
組……頭？
這個生活外的名詞讓我瞬間短路，愣愣看著眼前的陌生女人，她依舊笑得理所當然，好像跟上她就可以抵達任何地方。
這是我心目中博銘的主題曲，雖然我沒有看也聽不懂歌詞。
自己發文前再確認一次，還是覺得痛痛的（？），雖然我早就對退稿失去感覺了，每一篇小說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尤其在出版的分野逐漸消失的現在。
還是很高興讓「那個女人」一開始就登場，請期待她領頭的方向XD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