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青邊黑袍,白髮蒼蒼鬍鬚至胸。老人家三十得玉,如今約近七十,由於長年內外功修練毫不間斷,雖臉上皺紋參雜仍不減紅潤氣色。
一雙手青筋浮現,絲毫不隱藏渾身剛練之力,與其稱之玲瓏棍,或許改口靈龍棍更為貼切。
葉家現況全憑葉全知口述,林左曲聽完眉頭緊鎖,一雙手將檜木所製太師椅握的霹靂作響。
「我的兩個寶貝外孫啊……當真是金刀門所為?」
「是……除了葉旭下落不明,如今您眼前已是葉家所有。」葉全知說得憤恨,滿口牙咬得吱吱作響。
老人家躺向椅背,一仰頭、兩條老淚潤濕白鬚:「沒想到……真沒想到……都怪我,是我不好……」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安慰。家逢變故,誰也不敢多言。
「您累了,不如讓全知扶您入內歇息吧?」全知回過頭去低聲吩咐:「你們誰快去斟杯茶給老人家定定神?」
「諸位是客,不敢勞煩。」
大廳內走進一莊人,正是方才於大門口打過照面。此時細看,胸口還掛有一綠香包,不過表面似乎有些泛黃,大抵年份已久。
這莊人手裡端一茶盤,盤上茶杯隱隱散出清香,很是好聞。走上前,將茶杯遞給林左曲:「老爺,安神凝心茶,已八分涼。」
老人家接過茶杯,掀開杯蓋緩緩飲盡,將空杯置於茶盤上,那莊人便就此退出大廳。
「那莊人倒機靈,還懂得先煮好茶、涼八分,好讓老人家入喉。」全知有些驚訝,也羨慕林左曲有此莊人照顧必是舒坦至極。不過此時,能轉移老人家注意力的事情多一件、是一件。
「不用替老朽擔憂,此身是何樣,自己清楚的很。」林左曲兩指搓揉痠澀雙眼,揮揮手:「坐,別老是站著。」
大廳兩側均有擺放客椅,不過數量不多,吳廣鳳、吳起、陳江三人只得站著。陳江向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晚輩陳江,有一事斗膽想詢問老人家。」
林左曲方才聽葉全知敘述,也明白三位年輕人自幼有如自己外孫手足般,不禁有些親近之心:「行,問吧。」
「方才聽老人家說話,您似乎對於金刀門為何想消滅葉家有些頭緒,陳江冒昧請教前因後果。」
瑕玉書生聽聞這話,於對面座位起身:「雖然我等八人均是葉家子弟,但此事也許不該讓玉門八部眾聽聞,恐怕為家事罷?這就先去外頭等候。」
林左曲揮揮手示意要瑕玉書生等人坐下:「不必,你八人留下來也挺好,要不是你們及時出手相救,全知等人恐怕早已沒了性命……唉。」
瑕玉書生面露慚愧:「晚輩不敢當,本家出事時並未侍奉隨側,已是不孝……吾輩只願能為師父報仇。」說到悲痛之處,左臉上那條大刀疤隱約裂開滲出血來。
「好,說得真好。阿陽,取酒來。」
林左曲雖然心中悲憤,仍與眾人一同抱持希望。若葉旭仍活著,那麼葉家再起都不是夢想,何況還有全知、玉門八部眾,以及從小情如手足的三位少年陪侍在旁。想到此處,不由得想藉酒水沖去心頭難受。
沒想到老人家才剛開口,那莊人便已抬了兩壇酒自門外走進大廳。在座眾人皆想:這名為阿陽的莊人會讀心術不成?
阿陽直直入內,看來並無打算停留於廳內。邊走著,嘴裡邊說:「諸位客人,麻煩與老爺一同移駕入內,有何話都先擱一旁、待酒菜上席再說。」
「是了是了。」林左曲雙掌合拍,起身跟在阿陽後頭步入後廳。其餘葉家人哪敢喊住老人家,只得跟隨腳步去了。
阿陽引領眾人走進一房間,裏頭有張大圓桌,且桌上已備好瓜子、花生等小物。林左曲入席先坐下,一旁全知、玉門八部眾隨長幼尊卑入座,至於陳江、吳廣鳳、吳起三人則識相站到一旁。
隨後阿陽將兩壇酒置於桌邊:「老爺,這就去燒幾道拿手菜。」也不等林左曲說話,便逕自離房。
三位少年見狀,趕緊上前替眾人斟酒。忙碌一陣之後,另兩名莊人入內,扛張桌子與三只板凳,就設在大圓桌一旁不遠處。
「坐吧,別忘了謝謝人家。」葉全知不忘叮嚀。
陳江與吳廣鳳、吳起連忙對老人家和莊人個別謝過,坐一旁歇息。不過仍時時盯著主桌狀況,隨時有酒杯空了便補上。
林左曲端起酒杯,對裏頭酒液端詳再三,然後大口喝盡。一旁葉全知連忙好聲勸阻:「老人家,先吃點東西再喝酒吧,這樣對身子不好。」
「沒什麼好不好了,讓我好好醉上一場,在夢裡勢必將那不肖女婿痛揍一頓!」林左曲吐出大口酒氣,滿是埋怨。饒是如此,他還是明白此席為何開,這才問道:「孩子,你叫陳江是吧?方才你說得很對,老朽的確曉得金刀門為何結冤葉家。這也打算與你們講講故事……阿陽!菜呢?」
老人家酒勁一來,大聲喊著莊人名字,催促著下酒菜,否則不過癮。
不一會兒,阿陽後頭跟著兩名莊人上菜來了。阿陽介紹著:「清蒸牛肉滷牛腱、滑嫩芙蓉白麗菜、轉心鳳爪七里香。那邊三位客人別煩惱,也備有你們的份。」
霎時間房內香氣四溢,只可惜適逢噩耗,大夥並無好心情去享受眼前美食。怕是糟塌了林家一番美意,葉全知率先動筷挾了口:「香啊,這牛肉滑嫩的不像話!配這酒再好不過,老人家先嚐嚐。」
見林左曲吞嚥下桌上菜色露出滿足神情,其餘人這才舒緩心腸,大方吃了起來。
吃了幾口,林左曲又乾上一杯,然後閉目、左手在大腿上輕拍,嘴裡叨念著:「葉鳴啊葉鳴,當年能讓你收了這些好徒兒,真是你的福氣……但願你在天上與玉兒一同保佑我外孫一切安好、大難不死。」
酒過三巡,林左曲臉不紅、氣不喘。葉全知舉起酒杯敬了一口:「有人說『內功有為者,從飲酒便曉得。』這句話全然不錯,好酒量!」
老人家不習慣他人誇讚,只淺淺一笑舉起酒杯回敬。飲畢,皺起眉頭:「那麼,老朽來說說故事……」
適逢武林盛世,許多新興門派如雨後春筍,各個都自恃身懷絕技,時常與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說起來,有些人恐怕是故意為之,出言挑釁以求大展武功。
當年林左曲不過是個鏢師,但是能夠長期接官府鏢案,可不是全憑交際手腕就能夠打通。官府運送之物可全是寶貝,邪道上打量之人甚多,若不是身懷絕技之人哪敢承擔。
某次押鏢,也許是官府內有內鬼,居然洩漏路線給了強盜集團知曉。半百人埋伏於山谷之間,待鏢隊經過便團團圍住。頓時殺聲大作,隊伍死的死、傷的傷,只剩林左曲一人。
「林爺,只怪運氣不好,接的這什麼鏢你可知?」強盜首領問道。
林左曲壓低嗓音:「咱鏢局從不過問客戶隱私。」
首領大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之這鏢──老子是劫定了。拿下!」
命令一發,嘍囉們一擁而上。然而,林左曲憑藉一根鋼棍便擊退眾人,成功護鏢,從此江湖上便稱他為玲瓏棍。
聲勢大了,挑戰者就上門了。許多看不慣林左曲年輕便有江湖渾號之人時常上門切磋,雖然通常十回合內便能分出勝負,於他來說只是徒增名聲。但是時日一長,影響了鏢局生意與安寧,當真令人感到厭煩。
不過名氣有了,利益便自然水到渠成,許多媒親也容易上門來。而成家後,林左曲逐漸厭倦鏢路奔波,改行開起武館來。打著玲瓏棍這響號,多少武林子弟慕名而來,全盛時期哪怕數百人也是有的。而這時,林左曲甫過弱冠、尚未而立。
後來得一掌上明珠,名碧玉,從小落落大方、是個美人胚子來著。從懂事起,指名娃娃親的許多武界、商界大家絡繹不絕,當真讓林左曲傷透腦筋。
家世顯赫並不重要,對他來說,寶貝千金能夠幸福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事。然而推卻娃娃媒親,卻得罪了不少大家。不過林左曲哪在乎這點小事?以此時玲瓏棍聲勢,武林中可謂呼風喚雨,反倒是那些不懂看人臉色的媒婆,一個個給轟了出去。
那年,碧玉年華。
有一天早上,不顧爹爹反對,碧玉拉著從小最要好的侍女上街遊興,兩人佇足在一攤手藝品前把玩著。
「阿陽妳瞧,這刺繡做工可真好。」碧玉拾起攤位上一綠色香包,上頭繡著兩隻鳥,似鴛鴦、似鳳凰。
阿陽笑答:「可不是嗎,看上去美極了,也如您一樣自由奔放呢。」
「好啊敢拿我尋開心!」兩人格格笑了一陣,碧玉從懷裡掏出銅板,與小販要了兩包。
「阿陽,一個給妳,若有一日妳我各自嫁人做妻,就算分隔兩地、見到這香包便彷彿像有妳陪伴一般。」
阿陽接過,皺起眉頭:「說些什麼呢?哪日妳做妻,阿陽也是跟著玉兒陪嫁過去的。不管怎麼說,沒有我陪在妳身旁恐怕什麼也做不來。」
「又偷偷損我!」
此時路邊不遠處走來一位帶著三名隨從的公子哥兒,有意無意地大聲嚷著: 「昨日觀星象,算得今日風光明媚、桃花生,哪裡有美人好福氣,陪公子笑談幾回。唷,可巧了,面前兩位美人映眼簾,是不是給個面子一同飲茶呢?」
阿陽臉色一沉,手臂與碧玉勾一塊:「別理他,我們走。」
那三名隨從靈巧的很,很快擋住兩人去路,不得不與公子哥兒面對面。
「別那麼急,茶館在這兒呢,兩位姑娘錯邊啦。」公子瞇眼微笑,卻是別有用心。
阿陽見碧玉害怕的緊,一股火氣上心頭,喝聲:「誰說要同你飲茶?閃邊去,別不識好歹!」
「我說怎麼了,這不是簡大少爺嗎?」聽得旁側有人出聲,眾人一同朝聲音源頭看了去。只見一名少年緩緩踏步而來,走路身形可謂風度翩翩、英俊瀟灑。
少年笑問:「簡少爺一大早好興致啊,又要擄人喝你那臭茶去啦?」
公子臉色大變,雖然身邊帶著三名隨從仍悻悻然離去,絲毫不做爭辯。
阿陽安撫碧玉:「沒事,壞人走了。」然後轉頭望向那少年答謝:「多謝相救,不知如何稱呼?」
「我嗎?」少年笑得很是好看,恐怕尋常少女見著了都會為此醉心。「我叫代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