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我帶著錯綜複雜的心情踏進校門。
就如媽所說的,我把手機帶來,準備再交給黛昕一次;我也聯絡過語筑,正如我的預料,她對黛昕手機如何被發現一點頭緒都沒有,只強調自己沒有透漏訊息。
唯一稍感安慰的是,黛昕仍然在家,她很平安,沒受到虐待也沒被關起來——語筑說的。
『我們到學校再談!』語筑留了這條訊息給我。
但是韻明給我的感覺已經與當初入學時大不相同。
走廊上,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
她們拿著手機,每個經過我身邊的人都像是在對我指指點點……我與黃筱安被拍到躲在學校後門的草叢間擁吻恩愛——這是只看見照片的那些人所能做出的唯一解釋。
沒有人知道我們被陷害了。
我們的臉紅並非害羞,而是被強迫灌醉的。
衣服不是我們因為擁抱而脫掉,是加害者故意設計而成的局。
然而真相被照片本身掩蓋了。
所有看過照片的人都知道我是蕾絲邊,連黃筱安這個直女都被捲入其中,加害者卻躲在螢幕後面冷眼看著這一切……說不定正沾沾自喜。
我來到教室,放下書包,在場的同學不是斜眼看我,就是完全不與我視線交會。
黃筱安也在,一向愛笑鬧的她總是早自習前最多聲音的那一個,但今天卻完全噤聲了。
我用冷漠武裝自己,拿出另一支手機,正打算跑到音樂教室去拿給黛昕,擋在教室後門的,卻是看似有備而來的蕭敏蓁。
她來到時紅著眼睛,完全就像是受害者的模樣;她看見我二話不說,飛快的搧我一記巴掌!
「妳……」我錯愕到不行,而她流著眼淚,拿起手機對著我。
「看看妳做的好事!」她瞪我的眼神彷彿可以殺人,「還在我面前裝酷說沒興趣,分明什麼都做了!妳這個破麻!」
那是我在語筑家練習時,她上前擁吻我的照片!
不對!這原來是影片!『這些話,對我來說是很好的經驗……』就因為她這麼說,所以我沒有強制要她刪掉那個錄影。
那段談話很重要,讓語筑從嫉妒黛昕轉化為同情,變成保護她的助力。
可是卻也反過頭來,變成傷害我的武器!
「是妳勾引語筑的;我全都知道了,妳一面在我面前這麼說,私底下卻又跟她交往,我還聽說妳連自閉兒都上了!她自閉歸自閉,倒也還是長得滿可愛的,再加上黃筱安……」她扯唇,吐出我想都不敢想的惡毒話語,「妳還真行啊!啦啦隊長,妳到底腳踏多少條船啊?」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影片為什麼會被截圖流出?怎麼可能!那檔案只存在語筑的手機;有誰可以不經她同意拿到這手機?
而一講到黃筱安,蕭敏蓁的小圈圈立刻開始起鬨,她們大多親眼目睹了我跟筱安被灌醉惡整的過程,但絕對不會說出真相。
「妳可以去問語筑!」我回瞪她,「事情根本就不是妳想的那樣。」
然而蕭敏蓁完全不聽我的解釋,「如果有必要,」她靠近,用她最擅長的方式來恫嚇我。「我不介意再弄出一個潘慧婷;妳的頭髮也很漂亮。」她按掉手機,穿過我直接走向她的座位。
我的手不自覺顫抖;並不是害怕被弄成下一個潘慧婷,而是她持有的那張照片,很明顯有人竊取語筑手機裡的資料,又或是……她自己?
孟語筑……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相信這個人。
*
「妳來一下!」
在受到蕭敏蓁那一記巴掌之後,我改變主意了,我沒去找黛昕,而是先找語筑!
我拉著她,到校舍的最頂樓去。
「寧,什麼話到這裡來才可以說?」語筑左顧右盼的,似乎很緊張。「我知道妳擔心黛昕,我也是,雖然手機被沒收確實是大事,但是我爸媽都在家;如果妳是擔心阿姨會再欺負她的話……」
我打斷,劈頭就問,「妳的手機,有給其他人看過嗎?」
「什麼、什麼意思?」
「我記得妳跟我說妳會去跟蕭敏蓁談,讓她不要再對我造成無謂的壓力跟麻煩,沒錯吧?」
「對!嗯……不過我是透過我朋友去幫我說,她跟敏蓁很熟,而且我們同一個補習班。」
另一個人……「妳不是自己跟她講?」天啊!講這種事情,居然還要別人替她傳話?
「不是,光是上次妳在圖書館拍照那次,我就已經被她嚇到了……」語筑看了樓梯間一眼,「寧!剩下的可以等放學再說嗎?等一下就要考試……」
我打斷她,「那妳知道她手上有我們兩個人親吻的照片嗎?」
她愕然,「什麼?我們親吻……我不知道!」
「就是我在妳家練習時妳攝影所拍到的影片!還記得嗎?妳拉著我靠近,直接親上來的那一次!」她臉色刷白,我指著左臉,難掩激動地對她大喊,「她一來就賞了我一巴掌,然後把那影片的截圖拿給我看!她一口咬定我們兩人在交往!還說我、說我……」
那兩個字,完完全全踩到我的痛腳;即使蕭敏蓁不會知道這麼私人的事情。
破麻。對我而言,這已經不只是羞辱……
語筑完全慌了手腳,她拿出手機,找出當初攝影的檔案,「還在這裡……不是我!不是我把它傳出去的,我沒有!」
不是妳還會有誰!我憤怒又傷心,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就要失去理智地衝上去揍她!
「我當初就說要刪掉的!」
語筑楞住了,「是誰……一定是誰有看過我的手機!我現在刪……」她眼看就要做出傻事!
「不行!」我衝上去抓住她!「妳現在不可以刪!」
「為什麼?」
「我們當初在吵架!」我冷著聲調,硬生生從她手中把手機拿過來。「會親吻完全是意外!只有完整的影片才能不讓人看圖說故事……妳刪掉就沒有證據了!」
她顫抖著掩面,「天啊!對不起……是我害的!」
我尋找她的相簿,在裡面果然找到那張影片的畫面截圖;就是它!「來,妳看這個……看這張截圖的時間,妳去回想一下誰最有可能拿妳的手機做這件事。」
語筑盯著手機的眼神就像要把螢幕射穿,她點點頭,「我大概知道是誰了……我會處理!」
「蕭敏蓁那裡妳要親自解釋!」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的感情問題連累了妳……」
我喘息著,秋風一吹,拂亂了我與她的頭髮,早自習的鐘聲響了。
「或許這不只是感情問題。」咬著牙,我對她說:「妳跟蕭敏蓁之間,除了前女友的關係之外,還有別的聯繫嗎?」語筑抱著手機,不說話了。「妳說潘慧婷是妳曾經最好的朋友,她卻說是妳要她去把潘慧婷弄掉的!」
我走近,而她的臉色宛如死灰,「我猜對了嗎?就像妳嫉妒黛昕的琴藝一樣!妳嫉妒潘慧婷成績比妳好,妳模範生的光環會被人搶走,對嗎?所以妳才說——」
『天啊!寧……會不會真的是我害慧婷變成這樣的?』
孟語筑或許沒有真的叫蕭敏蓁去動潘慧婷,可能只是哪個時候言語抱怨了一下,急著想在前女友面前表現的蕭敏蓁就去做了,她不斷、不斷的欺凌潘慧婷,直到她消失在這個學校。
而想當然耳,孟語筑完全袖手旁觀。
在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旁觀者這角色的重要性往往被忽略,但她們卻總是最關鍵的一群。
「妳知道,但妳什麼都沒做!虧妳還敢說她是妳最好的朋友!」我咬牙,而語筑已經被我逼到角落,「孟語筑!妳真是個……」
賤人!
那難聽的字眼被我留在心裡,她仰起頭,很快就嚶嚶哭泣起來。「我只是……那段時間功課壓力很大……去校刊社遇到她,小小訴苦了一下……說我成績總是比不上慧婷,我很挫折……然後……然後就……」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我不是潘慧婷。」
我瞪她,在她面前露出左手的傷痕。「我受過比這更重的傷,我不會輸給這種小兒科的霸凌!但我請妳現在幫我做一件事,把這影片拿給蕭敏蓁看,要她停止繼續針對我造謠,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如果妳做不到……」我退開,重新戴上護腕,「我不知道我會對她做出怎樣的反擊!還有,我絕對不會放棄黛昕,要是妳們家人再做出任何傷害黛昕的事,包括妳!我一.定.要帶走她!我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把黛昕帶走!妳聽清楚了!」
我話說完,毫不戀棧的走進樓梯間。
但在我就快要下到三樓時,留在頂樓的語筑對我大喊,「寧寧!」
我仰頭,她抹著眼淚,跑下幾階對著我說:「對於敏蓁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她對妳造成很大的傷害……我會讓這一切停止的!」我們互相凝視了幾秒鐘,她補上一句,「拜託妳……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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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的事情都幾乎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又有一道巨大的牆擋在江寧跟黛昕之間——寫到現在,我赫然發現,相對於相思那種家國之間的隔閡、朝政間的爭奪,霸凌與性侵對我(的讀者朋友們)來說儼然才是更大更具體的恐懼。
在我們求學期間,就算我們沒當過嘲笑別人的加害者,也沒被當成目標般的受害者,但我們是否當過那個不聞不問的旁觀者呢?
另外,很高興的是在昨天之後終於突破了製作本子的最低門檻了!很高興大家願意支持,不過調查還會持續下去的,畢竟故事還沒結束,還沒寫表又有感想想告訴我的,就算只是一句話都很歡迎填寫出本調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