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生可不是簡單對付的角色，現下看來憑凜雪鴉三言兩語是不可能打發他了。情勢劍拔弩張，僵持不下，殤不患無奈嘆了口氣。
「再囉囉嗦嗦下去，天都要亮了。那好吧，我先上。」
「哦？不愧是不患，和某些只有滿嘴歪理的竊盜之輩不一樣吶。」
殺無生瞥了凜雪鴉一眼，後者聳聳肩，秉持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他自然是樂得置身事外。
「難得二位有此雅興，我就在一邊看著，不打擾了。」
「還雅興呢……」殤不患小聲嘀咕，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他最後對殺無生問道：「丹翡呢？你沒有為難她吧？」
「這你放心，我雖是殺手，對沒興趣的對象，也是懶得動手。」殺無生慵懶一笑，凝視著他的眼眸卻已按耐不住。
「那就好，開始吧。」
話語甫落，劍招已如狂風颳來。殺無生戰意激昂，殤不患便如他所願，不閃不躲，一一舉劍過招。眼前人宛如兇猛的獸，一襲紫衣在刀鋒寒光中狂亂旋舞，雜沓撩亂中處處殺機。
洶湧如潮的激鬥中，雙劍鳳啼雙聲與木刀拙劍挾二人真氣互擊，劍氣對撞之處，綻出火星紛濺，一朵朵在夜中爆亮，轉瞬即逝。隨著兩人攻防進退，劍光閃爍明滅不止，在小公寓的暗夜中劃出一道道鮮明軌跡。
殺無生唇角勾出淡淡笑意，殤不患乃是稀世之高手，能重新在這個嶄新的世界，與宿命之敵手殊死一戰，實在無法不感激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奇蹟。
覆蓋在黑鐵眼罩下，殺無生紫紅瞳孔倏地閃出光芒，目光凌厲。鳳啼雙聲劍勢忽轉，深紫殺氣凝聚幻化，在身後憑空展開為一圖騰華麗的扇形劍陣。殺機陡現，成千上百道劍芒自劍陣中浮現，散發微亮光暈，一齊奔竄飛射。
「殺劫‧百鳥朝鳳！」
無數飛劍齊發，鋪天蓋地如驟雨般朝殤不患襲來，小小公寓裡，一道道鋒銳劍氣向前飛刺，竄起千團飛灰碎石，樑柱與地板皆為之震顫。
瀰漫在室內的煙塵遮蔽了殤不患的身影，一片令人屏息的緘默中，幾道琥珀金光自煙塵中穿透而出，似是迷霧中之日光，卻帶著迫人懾服的威武霸氣。拙劍在飛灰深處剜出刺目劍花，強勁真氣隨著劍式轟出，他自揚起的塵土中飛身躍出，沉聲一喝。
「拙劍無式‧八方氣至！」
電光石火，殺無生戰慄之間更覺欲罷不能，他唇角不覺泛起笑意，此時該採取的戰略，除了揮動雙刀正面迎擊之外，別無他者！
兵刃交鋒，一方赫赫如烈日金輝，一方漆黑似幽冥紫焰，尚不知勝負，室內如有雷擊，迸發強烈閃光及兩股劍氣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
而後靜止了，只餘兩名武者昂然各自立於房間一側，還有他們緩而沉穩的呼息。
在他們中央，一塊黑布帶著流星般銳利的斬痕，自半空緩緩飄下，那是殤不患的披風一角。
「痛快。殤不患，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殺無生冷冷一笑，轉過身來。馳名東離的鳴鳳決殺，暗紫長髮上的金飾整齊斷為兩半，隨著幾縷斷髮一齊墜地，發出清脆的金屬敲擊聲響。
「哎，互相恭維的話還是省省吧。」
公寓樓下傳來嘈雜人聲，想必是聽見了這裡的打鬥，前來查看。殤不患搔搔頭髮，再看看屋內，放眼都是被刀劍破壞過的痕跡，連牆都差點被轟穿了一個洞，三更半夜的，也難怪左右鄰居起疑。
「我們弄出來的動靜實在太驚人了，再這樣下去，人類找來警察關切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為了避免被發現，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得好。」
「速戰速決？」殺無生哼了一聲，嗤笑道：「抱著這種心態，小心下一劍連命都丟了。」
殤不患審視狼藉破損的公寓，嘆道：「也是吶，對你的決鬥，大意的代價可不小。」
「好了，賜招吧。」
房間裡彷彿連空氣都為之凝滯，彼此俱是對方眼中唯一之敵手。殤不患握緊手中拙劍，蘊藏劍上飽滿的氣勁微微溢散，幾乎扭曲了刀刃周身的空氣。
無止盡的緊繃對峙之後，他終於出手。
不料到出招的瞬間，情勢陡變。
一支鋼箭似是抓準了殤不患出招的同時，射入室內，摧毀玻璃，目標竟是殺無生。
殺無生驚異中咬牙迴身揮劍格擋，鳳啼雙聲旋舞間，劍斬迅如閃電挑飛鋼箭，鋼箭偏離軌道釘入牆上，箭桿仍因強悍的力道而微微顫動。
殤不患又豈願勝之不武，方察覺飛箭偷襲，便倉促提氣迴身收招。可劍式已出，豈有隨意轉圜之理？勉強收招的後果，殤不患身形破綻百出，一旁不知藏身何處的五、六具骸骨殭屍趁機偷襲，一舉湧上前壓制，殤不患一時竟動彈不得。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四肢與腰部被殭屍群撲抱拖住，殤不患奮力抵抗，起身環視四周。
凜雪鴉立於窗前，渾身灑滿月色。他食指停駐在空中，一隻白文鳥乖巧地降落在他指尖，爪上還綁著小小信匣。
「手機雖是文明利器，有時候鴿子封包的效果其實也不錯，對吧，無生？」他轉頭，對著殺無生微笑道。
從窗外望去，遠方樓閣頂端立著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從標誌性的鋼箭和殭屍來看，也不難推知是誰了。
「喂！凜，你這個時候出來攪什麼局啊！」決鬥被打斷，殤不患一時也克制不住脾氣。
「掠風竊塵──你！」殺無生更為憤怒，握緊了雙劍，近乎咬牙切齒：「打算破壞我的決鬥嗎？」
「不錯，正是如此。」凜雪鴉悠閒吐了口煙，說道：「無生也就算了，只是我真沒想到，不患你會這麼輕易答應他吶，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與人動手的。」
「呃……這個嘛……」
原本只是覺得與其吊著無生胃口，還不如爽爽快快來一場，不過棋逢敵手的過招就是特別引人沉溺，不知不覺就認真起來了，房子也差點給拆了。
「你們兩個都是我重要的翅膀，要是因為決鬥受傷了可怎麼是好？抓人質可不是你的專利，無生，要是敢輕舉妄動，你最想要的對手我就不客氣囉？」
尚燃著菸草的煙月在凜雪鴉掌心輕輕翻轉，騰空幻化為劍，劍光銀白的弧度在旋舞中切開破風之聲，嗡鳴聲響似漣漪擴散，劍尖轉了兩圈，穩穩指向殤不患頸項。
殤不患此時愣然，他的行動總是超乎他理解範圍之外。
「……凜雪鴉，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殤大俠放心吧，不會把你賣掉的。」
「你這混帳最好先找個大夫治治你的選擇性失憶……」
殺無生亦是愣住了，覺得實在可笑，很快恢復了冷靜，嗤道：「你以為我會被你的小伎倆唬住？如果殤不患無用到如此輕易就被你控制，那他也不值得作我對手了。」
「怎麼？想動手就動手啊，立刻把殤不患的頭砍下來，隨你的便。只是你若出手，我的雙劍也不跟你客氣了。」殺無生手持雙劍，擺出了蓄勢的架式，並不在乎殤不患的生死。
隨你的便？那有沒有人問過我啊！要砍下來的是我的頭耶！
殤不患內心吶喊，暗自發誓此生絕不再捲進有關凜雪鴉的任何鬧劇裡，否則真是幾條命都不夠死。
當然要動起真格，幾隻破破爛爛的殭屍絕不足以牽制殤不患，此時兩人都大有看凜雪鴉在搞什麼名堂的意味。
「是嗎。既然無生那麼大方，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
凜雪鴉微微一笑，靈動舞起弧刀煙月剜出一朵雪色劍花，由上而下俐落一劈，真往殤不患後頸斬下。
這傢伙玩真的！
殤不患皺眉嘖了一聲，鼓起真氣，一舉轟飛周身所有殭屍，左手飛速抽刀格擋。而殺無生壓根不信他應付不來，立於原地，一根指頭也沒動。
只是事情卻不是他們二人所想的那樣。
拙劍並不如預想的與煙月劍鋒互撞，反而揮了個空。閃電般劃下的彎刀煙月如一尾靈蛇霎時轉了方向，甩身飛向殺無生，眨眼便將大意輕敵的殺無生緊緊纏住。
「這、這是……？」
殤不患揉揉眼睛，凜雪鴉手中握的哪裡是煙月？分明是刑亥的吊命棘！鮮紅色長鞭似有生命般將殺無生四肢百骸愈纏愈緊，終至動彈不得。
「哎呀哎呀，看來殤大俠還不夠信任我呢。」凜雪鴉語調中帶著可有可無的惋惜，接著又調侃道：「不過，能換到大名鼎鼎的鳴鳳決殺一時大意，也算值回票價了。」
他空閒的另一手取出一物，赫然便是真正的煙月，菸斗裊裊冒著輕煙，從剛才就一直被他藏在袖子裡。
「好了，還是放棄掙扎吧，無生。難得刑亥肯將鞭子借我，這鞭子你愈是掙扎，只會愈纏愈緊，萬一勒疼了就不好了。」
他走近被長鞭緊緊縛住的殺無生，食指挑起他的下頷，低頭道：「離開這麼多日，就讓我好好看看，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損傷吧。」
「方才決鬥斬斷了髮飾，我很心疼呢，戲偶身上若有缺損，就無法賣個好價錢了。」凜雪鴉執起殺無生胸前的髮絲輕嗅，而後緩緩撫上他的胸，邊道：「嗯……這裡似乎沒有損傷，那腰部呢？」
「凜、凜雪鴉……少碰我！」殺無生冷酷的目光中盡是嫌惡，凜雪鴉卻沒有將他的話聽在耳裡，他微微扯動皮鞭，鮮紅如血的鞭子再度收緊，殺無生忍不住一聲悶哼。
「這樣就聽話多了吧。」凜雪鴉自他背後欺身，將他逼在牆上，一手已經輕易從胸甲側邊的空隙探入腰間，肆意揉捏。不知是因為怕癢還是因為內心的抗拒，殺無生一寸寸的肌膚在凜雪鴉撫觸之下微微顫抖著。
殤不患幾乎是看傻了眼。原本擒抱住他的殭屍群已經被轟殺，四散在牆角七零八落。他毫無阻礙地站起身來，一不小心視線就與殺無生對上了。
「看、看什麼看……」咬牙間擠出來的一句話帶著壓抑的喘息，皮鞭實在纏得太緊，殺無生連些微的扭動都顯得困難。
殤不患一瞬間尷尬得紅了臉，別開視線。
「喂喂，凜，這、這也未免太過份了吧？」
凜雪鴉抬起正嗅著殺無生肩窩的臉龐，對殤不患道：「嗯？你不試試嗎？機會難得呢。」
「試、試你個大頭鬼啊！我可不像你這麼變態！」凜雪鴉正欲摟著殺無生，將他被皮鞭縛住的身子轉過來面對殤不患，殤不患連忙轉過去面對窗外。
考慮到殺無生自尊心強烈，殤不患還是有些顧忌，不敢擺出英雄救美的架式，他就這麼往窗台上一坐，勉強扯開了話題。
「別、別玩了，你看，底下的人類愈來愈多了，還是適可而止先撤退吧。」
「嗯哼，好啊。」可惜凜雪鴉玩得正開心。「聽無生的說法，你心心念念的丹翡姑娘應該就在這裡的某處吧。不如殤大俠你先去把丹翡姑娘找出來，我和無生在這裡等你。」
等？背後不時傳來的壓抑低喘，讓殤不患懷疑，等到他找出丹翡，無生大概也被欺負得不成樣子了。為了大家好，還是趁現在先阻止那隻無良鴉。
「所以我說啊……不如先把無生放開吧，再這樣鬧下去，等等人類真的叫警察過來，破門而入可就不好了啊……啊啊啊──你做什麼！」
凜雪鴉往前一推，將殺無生推到殤不患身上。突然一具身軀撲到懷中，坐在窗台邊的殤不患一時重心不穩，差點就要和無生一起跌到外頭，在掉出去的邊緣努力保持平衡，搖搖欲墜。
樓下的人類似乎也看見了窗邊的異樣，又鼓譟起來：「窗戶有東西要掉下來了，那是什麼？是兩隻娃娃耶！」
什麼娃娃？是布袋戲偶啦！殤不患在最後一刻奮力攀住窗框，把兩人一起拉回窗內，趁機解開纏在殺無生身上的紅色長鞭，拙劍隨手就往凜雪鴉頭上敲下。
「唉，好痛。」凜雪鴉賊賊笑著撫了撫頭頂：「殤大俠你何時變得這麼暴力了？」
「我看是你要先反省是誰讓周遭的人變得暴力！」殤不患木劍連敲了幾下，凜雪鴉只是笑笑護著頭殼討饒，在殤不患懷裡剛恢復自由的殺無生就沒有那麼愜意了。
他已幾乎將殤不患再度推出窗外的力道，把自己推離對方的懷裡，抽出雙刀就指向凜雪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表達他的憤恨。總是冷冷的表情帶著掩飾不住熊熊燃燒的惱怒，凜雪鴉卻還面帶微笑，似乎只有殺無生與自己僵持了許久，最終吐出的還是只有一句話。
「凜雪鴉，拔劍吧。」
「哎呀哎呀，饒了我吧，我可是個和平主義者，跟你打又有什麼好處呢？」凜雪鴉斜睨著殺無生，好整以暇抽著菸斗。
殺無生也不囉嗦，以兩道劍斬回答了他的問題。耀目的紫色劍氣形成一個十字形飛出，凜雪鴉輕易閃過，後面的牆壁就這麼被斬出了怵目驚心的十字劍痕。在一陣石礫龜裂聲響後，整面牆迅速崩塌，轟隆轟隆地垮了下來。
公寓樓下的人類們驚呼聲此起彼落，要求屋主出面說明的電鈴聲更是響個不停，不過屋裡這幾個布袋戲偶是絕對不能出去開門的了。
與普通的超自然靈異娃娃相比，布袋戲偶的破壞力是更上好幾層樓，遇上像凜雪鴉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還有殺無生這種死腦筋的破壞狂，就更危險了。
「喂喂！無生，你做什麼啊？」殤不患觀察著樓下騷動，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有什麼事情先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啦！」
殺無生沒有理會殤不患，一雙眼睛直勾勾瞪著凜雪鴉。
「如果世人知道布袋戲偶都是有生命的，必然會在社會上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你也就無法繼續安然地販賣私偶了吧？倘若我現在就到樓下去，把那些人類全殺光，你說會有多少人類過來關注這件事呢？」
「無生，開什麼玩笑，這可不是戲裡，可以讓你胡作非為啊！」殤不患知道殺無生現在大概是聽不進任何話了，而凜雪鴉那副怎麼看怎麼欠揍的表情，也不像是要罷手的樣子。
「哎呀，你還真是殘忍呢，無生，看來我只好接受你的挑戰了。」凜雪鴉吞雲吐霧，笑得更深了。
「不過嘛……比試總是要有彩頭的，如果我贏了……你有任我處置的覺悟嗎？」
「喂！凜，你──」
「哼，一言為定！」
創作內容
【東離劍遊紀】七月的夜（五）
仙劍奇俠傳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