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遲到了/■我回來了
◇◇◇
「進去吧。」秉泓下車解開安全帽，裡頭大汗淋漓。
「晚了……」郁琇機械的轉頭，濕潤眼眶。
「快跑，相信我……但真的要快。」秉泓微笑。
帶著自信，帶著驕傲。
也帶著祝福。
◇
郁琇錯愕。
班機耶，怎麼可能誤點？
倒是……
「……說起來，你怎麼會剛好在那裡？」
她問著這理所當然不過，但自己在剛剛卻沒有心力注意的問題。
「這個嘛……」
「……！！」
◇
郁琇轉身。
秉泓笑了。
背著落日的眼眸格外熱切。
看著一個女孩跑向機場，搖搖晃晃的身影。
「這個嘛……我也很想知道，我的天才室友為什麼，就是沒有扯謊的智商？」
■■■
馬面揚起令符，地上浮現一灘黑色的焦臭水窪。
貳零伍肆站在水窪前一步距離，背對閻王。
「這個嘛……」 貳零伍肆看著腥臭撲鼻，直達地獄的入口。
想起那擲出的酒瓶，狼狽逃跑的身影。
想起那仰灌的酒瓶，含笑赴死的身影。
「因為我找到，絕對值得託付的男人。」他笑了。
輕輕躍入那修羅也避諱的洞。
沒有一絲眷戀，沒有一絲迷惘，也沒有一絲膽去。
如同那答案。
天堂有路，你為什麼不走？
■
他在漥裡轉頭，對著那閻王的簾紗。
莞爾開口。
「是這樣說啦，但若有來世。」
「如果我有一具肉體，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年代，我是說，像2016一樣，和平的年代。」
「又碰見這麼一個女孩，對於她。」
「我還是會公平的，盡全力的。」
「去爭。」
■■
掉在黑水窪的向下通道，貳零伍肆雙眼打開一條縫。
接著是，地獄嗎？
夥伴們，我們老樹下的鄉下人，沒有殺了一堆人還厚顏無恥上天堂的娘炮吧？
嘿。
我提早退伍了。
我卻也遲到了。
抱歉。
我回來了。
……至於你。
「我好希望可以…問她……」
「什麼？」
「……沒事。」
「到底什麼事啦？」
「……操！我再年輕個三十歲左右，就會跟你搶她啊！」
「……你真的，沒有說笑的天分！」
「你怎麼知道這是說笑！」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說笑。
因為你，對於扯謊這回事，一直以來就沒有那個才能。
一個世紀以前是，一個世紀以後也是。
我在地獄輪劫，你還停在人間。
莫說三十年。
一個世紀以後，若有來世。
如果我有一具肉體，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年代，像2016一樣和平的年代。
如果我有一具肉體，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年代，像2016一樣和平的年代。
帶上我所有的兄弟，與你所有的羈絆。
我不是你的兒子，我只是一個男人。
你也不是我的父親，你也只是一個男人。
屆時。
我們再，公平的爭。◇◇◇
「為什麼……」郁琇彎著腰，喘著氣。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臨時停機。」我刮著臉，莫名其妙。
好吧，事實上我很想找點辦法化解尷尬。
「……」她彎腰，滿頭大汗瞪著我。
「……」我刮臉，啊哈哈哈看著她……
◇
「雖然說這種狀況我出來很多餘，但是你不能耗太久啊同學。」
說話的人，你對他第一個印象，就是胖。
胖得我對於這場停機毫無懸念，胖得我對這場停機熱淚盈眶。
「昭榮老大！」
天時地利人和？
區區天時地利人和？我大學國文死當的昭榮同學！這輩子成語只背過人定勝天啊！
「嗯對人就是我殺的。」昭榮哥比出一個真相只有一個的手勢，好醜啊兄弟！醜死了啊！
「你用了什麼魔法啊老大！」我振臂歡呼，引來一場側目……？
……沒有？
整個機場，包含工作人員一個人也沒有？
「旅客一人十萬…工作人員一人五萬……加上我放棄一半的股權，停機一分鐘十萬……」
陰暗的轉角，走出一台筆電。
念念有詞，卻言簡意駭。
「清場，好貴。」筆電闔上，熟悉的鏡框，卻難得的抱怨嘟囔。
不僅熟悉，還很澎湃。
「建宏你站起來了！」強者如我居然找不到一句話形容我的情緒！
「快。」建宏朝郁琇點了頭，逕自退回屬於他的黑色角落。
雖然我還是一片空白，但言簡意駭的建宏都這麼說，表示真的需要很趕。
轉過頭的時候，神出鬼沒的昭榮肥大的身軀已經鬼沒了……靠這麼會看氣氛果然是五路十海都混過啊！
剩下一個女孩。
還在喘氣的，熟悉的女孩。
■■■
閻王的頭骨椅，坐著一個看上去妙齡的姣好女子。
祂纖細的手指正撐著下巴沉吟，靈動的眸子若有所思。
閻王是一個神職，並不是特定一個神，甚至還是一個苦差。
地府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它同時通往天、地獄、與人間。
舉凡轉世為人、或是墮落墜獄、或是得到成仙、或是陰德期滿前往極樂，待至自己喜歡的時代到來後再投胎……等等手續都是要經過閻王，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這神職的待遇，卻終日需要在暗無天日的地府聽著無盡流魂的訴苦，與時不時從地獄傳來的慘叫，以致這個職缺理所當然地乏人問津。
那女子嘆氣。
之所以有這片布簾，是為了掩蓋她與閻王二字所不符的容顏，另外她還要想辦法用術換個粗曠些的語調，有些事怎麼也不能習慣呢這些。
「唉呦？我怎不知道閻王有權限知道人間魂魄現況？偷看人間的狀態犯法喔，難怪妳一直不能調職。」黑無常問，笑得有點調皮。
「……祢好煩，難怪活該魯一輩子。」閻王斜眼。
其實在貳零伍肆到這裡時，每日需要記憶上萬流魂的祂很快的，就想起幾十年前一件事。
很特別的事情。
那是一名年老的女流魂。
身上穿著，只有陰德足以上天的流魂才能穿上的白衣，沒有腳鐐手銬。
◇◇◇
「……要走了嗎？」郁琇站直。
汗水爬滿紅撲撲的頰。
……剛跑過嗎？
「嗯…，嗯對…呃……」我拼命的拷問我的腦細胞，想找出一個有些創意的回答。
想啊！
想啊想啊給我動腦想啊想啊想啊！
想啊幹我銃沙小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
想啊時間一分一秒過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尷尬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
想啊可惡啊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幹想啊！
想啊想啊幹幹幹幹想啊想啊想啊想啊一片空白啊啊想啊想啊！
想啊大腦給我轉啊想啊想啊想啊想怎麼辦怎麼辦啊！
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我應該說什麼啊啊！
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啊啊啊！
？
◇
我被摟著。
後頸傳來輕顫的，點點鼻息。
片刻。
或是良久。
也說不定只是剎那。
鼻息漸漸遠了，體重輕了。
郁琇微笑。
剛跑過的通紅臉頰，直直地看著我。
看得我，好希望建宏可以就這麼破產算了。
她開口。
嫣然一笑。
◇◇
郁琇放開雙手。
看著她那永遠不會吃鱉的老同學呆滯的臉，噗哧一笑。
好了，現在，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該說些，什麼好呢？
「我不能在金門？為什麼？」
「你不是去唸什麼鬼大學？世界頂大？」
「我是說我可以去唸，懂？強者如我隨時可以進去啊。」
「……那你沒事跑來唸金門幹嘛？」
「這個嘛……想說好不容易十八歲身為台灣人，不覺得應該道道地地的試試台灣第一烈酒嗎？浪漫齁哈哈。」
對了！
「下次見面……」
這個，笨蛋啊。
「我再好好教你，怎麼說謊吧！」
■■■
「接下來白無常會引妳上天，等妳主動決定什麼時候想要轉世。」
幾十年前的閻王回答完死前最後一個問題後，制式化的說著。
白無常跨出一步，拿出一張白符。
「那我想直接轉世。」女流魂直接就笑了。
「喔？那麼妳可以選擇妳轉世後的條件，當然可不可行是一回事。」閻王挑眉，祂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女流魂沉吟了一會。
點點頭。
「我要維持生前的長相，特別是胎記，投胎成我兒子的女兒就可行吧，他什麼時後懷女兒我就什麼時候走。」她笑了。
八旬的她，笑得如同妙齡女子般清新。
「……就這樣？性別壽命健康際遇都沒有，就這樣？」閻王愣然。
「是。」女流魂點頭。
閻王沉默。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開口。
女流魂沒有一絲遲疑。
「因為剛剛我問的問題裡，祢回答的他還在人世，那麼……」
回答，訴說著，臉上表情依舊……
「我還能有那個理由，等下去。」
笑得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