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艾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錯身走過艾蜜莉，彎腰撿起剛剛被她扔在旁邊的箭筒。「我們先處理好這邊，反正到時候還是得南下去遺祖神殿。」
看著他，艾蜜莉微笑，蹦蹦跳跳地來到艾洛身旁，輕輕挽著丈夫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嬌。
「喂、喂，這可都是血啊？」艾洛有些抗拒地說道。
艾蜜莉搖頭。「有什麼關係？我身上也都是血啊？」
「很髒。」他說。
艾蜜莉不裡會艾洛的抗議，固執地靠在丈夫身邊。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映照出眼前這隻手臂上那錯綜複雜的傷疤，她伸手去摸著那些痕跡，手指傳來了粗糙的觸感。它撥動了艾蜜莉內心深處的那條弦，讓她頓時熱淚盈眶。
艾洛伸手輕輕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沒有說話。
「你每次都這樣。」艾蜜莉略帶哭腔的說：「在我看著你的傷疤哭時，從不過問。」
艾洛勾起一抹嘴角，望著逐漸靠近的矮人兵營。「因為我知道妳在哭什麼。這些都不是妳害的。」
「嗯，我明白。」艾蜜莉微笑，但淚水仍從臉頰上滑落。「六年了嘛，我也早該釋懷了……而且如果沒有這些經歷，你難道會像現在這樣沉穩嗎？還是跟過去一樣毛毛躁躁的？」
望著妻子那帶著淚水的戲謔微笑，艾洛輕笑一聲。「妳倒是跟六年前不同，現在變得很感性了嘛？我還記得以前那精靈衝動的很。」
在走到矮人兵營門口時，艾蜜莉放開了艾洛的手臂，然後跑到他面前笑問：「不喜歡？」
看著艾蜜莉，艾洛停下了腳步，靜靜地望著那有著一頭橘紅色短髮、修長的尖耳的精靈。雖然臉頰和身上披著的斗篷都沾有鮮血、儘管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卻仍舊美麗的妻子──他感謝在這六年裡有她陪伴。
這種感謝是無法言喻的。不管是她從溫暖的精靈之森去到北境、不管是她冒著寒風適應環境、不管是她忍痛產下朵拉……艾洛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償還這種無形間得到的幸福。
艾洛重新邁開步伐，溫柔地牽起妻子的手，兩人四目相會，艾蜜莉幸福地笑著，他也報以自己最真誠的微笑。他們兩個就這樣靜靜地往矮人兵營走去。
他知道這種事情即使不用說，她也會明白。
＊
艾洛他們跟著矮人軍團在傍晚休息，清晨進軍。而且本隊附近的哨戒部隊也多了幾支，在行進途中他們遭遇過幾次人類的偷襲，儘管多少耗費了一點時間，但他們都順利戰勝了那些人。
憶起前陣子看見的場景，儘管他跟艾蜜莉不需清理屍體，但軍隊不同，他們需要留在這附近整理，直到鋼鐵大道暢通。儘管艾蜜莉他們不會留著，但艾洛卻總會待在遠處望著那被染紅的草皮──還有目送那些戰死的人類「離開」。
克爾坦閣下應付人類的手段愈來愈強硬了。艾洛抓著斗篷，雙手緊握著韁繩。儘管太陽出來以後會很熱，但這種清晨時分的北境仍然十分寒冷。最近這幾次都是採徹底殲滅的指令。面對人類，真的沒有一點容許或交涉的權利嗎？
軍隊行進在森林旁的小徑上，鋼鐵大道並未直接穿過眼前的森林，反而延著外側綿延而去。這裡的路途比起前面的平地更顯顛簸，就像個披著黃綠色桌巾的小山坡一樣。
「媽咪。」朵拉抓著馬鞍的前緣，斗篷下探出一支小手，她指著軍隊行進的方向說：「我又聽到聲音了。」
艾洛望著朵拉，這孩子最近行為愈來愈沉默，跟剛開始來到內陸時的活潑不同，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也許──不，肯定帶給她精神上不小的打擊。雖然艾蜜莉說朵拉沒事，但……當初的決定果然是錯的，而且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說自己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他說什麼？」艾蜜莉問道。
「說『來』。」朵拉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像自己的母親。「他叫我們趕快去。」
「去哪裡呢？」艾洛問道。
朵拉望著他，然後原本高舉的手指漸漸往下。「那裡。」
艾洛順著她手指方向往前望去，雖然仍是地平線，但朵拉卻明顯地指著地面。儘管她可能從莉茵的書上知道矮人首都的狀況，但為什麼是這種時候？聽到聲音？然後指著地上？
「他叫我們趕快去。」朵拉靜靜地說道，她遙望著遠處。「還說什麼……末日？」
末日。艾洛一驚。「朵拉？」
她搖頭，然後對著艾洛微笑。「他不說話了。」
盯著自己女兒的微笑，艾洛頓時覺得她好像成熟了許多。而且在說完末日以後，朵拉便縮到了母親懷裡，闔上雙眼，沒多久便沉沉地睡去──最近她似乎更常睡覺。
艾蜜莉策馬來到艾洛身旁，輕聲說道：「應該是太累了。」
「這孩子提到了末日。」艾洛輕摸著朵拉的頭。「那聲音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這孩子最近早上都會這樣。」艾蜜莉瞥了他一眼，笑著說：「別擔心，朵拉真的沒事。雖然這『聲音』我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妳女兒很健康。」
「怎麼說？」艾洛挑眉。
艾蜜莉微笑。「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會不知道？」
「但──」
「到了。」克爾坦那粗曠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過來。
軍隊停止了前進，夾在他們之間的矮人也退了開來。艾洛和艾蜜莉驅馬來到克爾坦身邊，清晨的陽光驅散了黑暗和夜寒，那和煦的陽光平等地灑落在大地，替萬物注入了活力。
但映入艾洛眼裡的卻是別於陽光的死寂。那是一片黃褐色的荒地，儘管上面還是有一些黃綠色植物的點綴，可與他們剛從馬狄亞濕地出來時所見的相比，這裡儼然就是被戰火無情地掃過，還在重建的土地。
風颳起了那片荒地的砂塵，艾洛清楚地看見建築在那之上的廢墟。處處都是殘磚破瓦，明明還沒前進，他卻清楚地聽到了建築倒塌的聲音，轟隆一聲，彷彿這片大地無聲的抗議，正靜靜地向他哭訴著那段日子帶來的恐怖與人類到底有多無情。
「這裡是……」艾洛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微風，雖然和在森林裡時幾乎沒有不同，但他卻覺得這裡好像少了那麼點生氣。
「敗瘡之地。」克爾坦的聲音聽起來比前幾天更加沉悶。「那是人類屠戮我們的痕跡。這裡曾有許多村莊、曾有很多矮人為了明天而努力生存。」他漸漸激動了起來。「如今卻全部化作廢墟。想想已逝同胞的憤怒與屈辱，他們肯定還留在那裡……做為『醜惡靈』，等著被拯救或復仇吧。」
醜惡靈。艾洛想起之前曾在集中營找到的手套，還有烏利克大祭司的解釋，那對矮人來說似乎不是個很好的神靈。
克爾坦嘆了口氣，往回瞅了軍隊一眼，揮揮手中的銀槌。「接下來我們會經過敗瘡之地，然後前往地表堡。按照這些日子以來人類的動作，我在想他們假設進不了地煉堡，應該也會占著地表堡不放。」
「地表堡？」艾洛疑惑地問道，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簡單來說，地煉堡是我們建在地面下的『地底都市』；地表堡則反之，是位於地面上的偽裝。」克爾坦聳了聳肩。「人類們假設靠著之前擄走的人也無法進入地煉堡的話，應該會想佔領地面上的城市來藉此切斷物資補給吧。」
艾蜜莉挑眉。「但您看起來卻一點都不擔心，為什麼？難道地煉堡屯有大量物資？或是有另外的出口？」
克爾坦微笑，他並沒有正面回答艾蜜莉的問題。「而且在經過人類這幾次的突襲以後，我更確定他們的武裝絕對無法徹底佔領地煉堡。」
「但是──」
「我沒有任何輕敵的意思，儘管裝備不佳，但這些人確實造成了我們進軍很大的麻煩。」克爾坦打斷了艾洛，他沉下臉。「我們還是得繼續前進，然後在敗瘡之地駐紮，一切都先等我派出哨騎去探完情報之後再說。」
艾洛點點頭。望著比自己身材還要矮小的克爾坦，他發現自己可以從這個人身上學到不少關於領導的經驗、知識，甚至是對種族的絕對信任。
那很不容易，每個人都認識自己族群的長短處，因此在面對敵人的侵攻時，有些人的內心裡就會開始分析這些東西……接著會把種族的缺點就會無限放大，進而杞人憂天，那是一種自卑的情緒。
但艾洛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因為有皮洛恩隊長和父親在，洛索達無憂。
「好，出發！」克爾坦喊道。
＊
艾洛站在矮人軍帳裡，儘管他們一族身高偏矮，但也許軍事外出中多多少少 都需要接待對方斥侯、信使等緣故，所以帳篷屬於一般正常規格。這裡設了張長桌，大陸地圖被平整地擺放在上頭，中間放了一盞燭台壓住，而帳篷四周同樣也立有燭台，火光不安分地搖曳著。
除了克爾坦閣下以外，這裡還聚著一群看起來像是軍官的人物，他們身披各種顏色的披風，臉上均沾有了泥濘或乾涸的血漬。整座營寨都能聞到一股酸味，今天艾洛總算是知道這熟悉的氣味是哪裡來的了。
這些軍官望著這張地圖，他們個個面露難色。艾洛皺起眉頭，顯然稍早前哨騎帶回來的消息並不樂觀。
「好，先說說剛剛的情報。」克爾坦打破了寧靜。「地表堡果然如我們想像的被佔領了。哨兵看見了大量的人類在那裡走動，住著我們的房子，吃著我們的食物。」
－－
後記：
在先前的介紹是針對整個「矮人地圖」去做介紹。
而在那篇介紹文提到的「不修築」命令所遺留下的痕跡正是敗瘡之地。
對於矮人來說，人類不共戴天的仇人。
個性剛烈的在過去大大小小的協議中，往往不會選擇「妥協」一路。
面對同盟、朋友，他們兩肋插刀、為他們赴湯蹈火亦無怨無悔；
但在面對敵人時，他們也會手持武器，對他們降下最深層的憤怒與憎恨。
因此這種族的凝聚心極強。
正因為直來直往，所以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法律與信仰，然後得以生存至今。
我們身邊是不是也有這種性情中人呢？
嘛，遇到這種人除非是認識很久的好友，不然有的時候我還會怕對方是雙面人。
唉，疑心病太重啊。
－LKK 2017 . 10 .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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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