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御名同學有聽過白血病嗎?」枝折猶豫了片刻,支吾地說著,像是道出了沉重的秘密般。
「啊……聽過是聽過……」我試圖用最令人安心的語氣回應。然而當枝折說出這個病名時,我大概就對瀨澤湘的事情有了底了。
「嗯……在一年級的第三學期中,小湘在課堂上,突然不斷流著鼻血,然後倒了下來……」枝折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是樹梢上的嫩芽,新生命的誕生,在夕陽照射下卻顯得無力。她繼續緩緩說道,「將她送去醫院後,一年級的班導那時候從醫生那裡得知……小湘的白血病復發了。」
「復發了?」我下意識的問著。
「嗯,那時候才明白,小湘為什麼一直身體不好的原因了……小湘以前就是白血病患者。」枝折看向窗外,此時夕陽的暖光也照射在她的臉龐上更徒增了一層憂愁。
「也難怪她會說出『要是有一天沒辦法來學校了。』這種話吧。」我如此說著,雖然我對這樣的病狀不清楚.只知道是近乎絕症的病,也許正因為如此,瀨澤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是啊……那時候我才明白小湘這句話的意思。」枝折嘆了口氣,目光仍然凝視著窗外的嫩芽。
「……那麼,需要我幫上什麼忙呢?」稍緩片刻後,我緩緩的將重點提出。
「嗯……希望……」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枝折轉向了我,語氣帶著堅決說道,「希望佐御名同學能去見上小湘一面。」
頓時我遲疑了一下,「欸?我?」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提出這個請求。
「是的。」枝折仍堅定地看著我,這也堅定了她方才的話語。
「可是,瀨澤同學完全不認識我啊?」我試圖提醒她事實。
「可是佐御名同學願意去找小湘,並且陪伴她的話……也許小湘就不會這麼孤單了吧……」枝折低下了頭,將眼珠子向下轉,看起來很是哀愁。
孤單……意思是說?
我繼續問著,「見她一面我想沒有什麼問題,只要不要被當成奇怪的人的話,只是,枝折同學──」
「──沒有勇氣。」枝折終於忍不住眼眶泛淚,晶瑩溢滿了眼瞳,哽咽說道,「我沒有勇氣……見小湘了……」
第四章 - 勇氣 (金盞花的記憶篇)
「嗚哇……」
窗戶大剌剌的開著,讓風把報紙吹得到處都是,床旁櫃上也凌亂擺放著書籍,而電視正播放著恐怖影集,這些全部看起來都是有人生活過的證據,但卻未瞧見人影。
難道人不在了嗎?天色也已經昏暗了下來,不太可能還在外面的公園溜搭,再說了,白血病的病患能到處亂跑嗎?
「請問有人在嗎?」
我試著對病房內喊道,然而卻沒有任何回應,只剩下恐怖影集中貌似女主角的人物在慘叫著。
這令人尷尬的情況,我該如何是好?
「總之,打擾了。」儘管我知道不會有人回應,但基於禮貌還是這麼說著。
走進病房內,想找尋一個地方放置枝折的金盞花,除了一旁的床旁櫃外沒有更適合的地方,但如果要放的話就得幫忙整理一下書。走近一瞧發現全都是艱澀的文學,在這種病之下還有體力能夠看這樣的書嗎?搖了搖頭,先驅散掉疑惑,總之,現在先將書排好吧。
將書整理好後,我把金盞花放上已整理完畢的床旁櫃,為了怕大風將金盞花吹倒,也順勢將窗戶關到微開。
『──啊啊啊啊啊啊!拜託住手!』我轉頭看向電視,恐怖影集中的女主角仍然在逃跑著,而聲音似乎開得有點大聲,瀨澤應該在離開這間病房前都一直看著電視吧?可惜現在正撥放精彩的片段,她回來發現錯過了這段大概會覺得很可惜吧。或許她是那種會習慣將影集倒帶的人?
這些都不管,現在只有我在,還是將音量關小聲一點吧。
我向電視機走去,此時,一股力量抓住了我的左腳──
「──呀!我死的好慘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什麼東西啊!」從病床下突然伸出一隻手惡狠狠地抓住我的左腳,嚇得我立即跳開到一旁,接著,床底下猛然出現一陣爆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反應!太有趣了,實在太有趣了!」沒有看見人影,也不是影集發出的聲音。
「請問……是誰……」我嚇得一愣一愣地問,心頭有些害怕,這裡可是醫院欸!發生什麼事好像都是很有可能的,我吞了吞口水,準備將頭往床底下看。
「呵呵,我才想問你是誰呢。」此時從床底下又發出了聲音,阻止了我繼續彎腰往床底看的衝動,再說了,我本來就不太想往下看……
接著,從床底下慢慢爬出留著黑色長髮的少女,她小心翼翼起了身,並拍了拍自己白色病服上所沾黏的頭髮,然後看向了我。
「我、我是底田高中二年A班的佐御名淳也,是瀨澤同學的同班同學。」這人……應該就是瀨澤吧?還是說是醫院裡的不明生物?總之先將她當成瀨澤吧……對我的心臟來說比較好受,於是我匆忙又害怕說道。
她看著我噗哧地笑,「看你的校服也知道是底田啊,只是,為什麼會來找我呢?」
「啊,我是受到枝折同學的請託帶花來的。」看她的反應,看來是瀨澤沒錯了,是要嚇死誰啊?也太會惡作劇了……但透過她的回話,令我感到安心了一些,至少不是不明生物就好。
「花?」瀨澤不解地歪著頭,我隨即拿起床旁櫃上的金盞花。
「枝折同學說,聽瀨澤說只要自己沒辦法來學校了,就在她的座位上放朵花吧。」我拿著花解釋道。
「原來如此,我似乎曾說過這樣的事情,沒想到小梢真的照做了呢……」說完瀨澤又繼續笑著,似乎很愉快的樣子。
「是啊,因為這朵花鬧的班上今天不太安寧呢……」想起早上班導那不寒而慄的氣勢,不禁讓我心驚膽跳。
「這樣啊,那真是對不起……因為我一時的任性……」瀨澤停止了笑聲,將雙手合實,握成一個拳頭,緊緊的捏住,低下頭向我道歉著。
「啊,沒事的,反正很快就平息了。」看見瀨澤自責的樣子,不禁有些後悔自己說了因為這朵花所造成的事件。
「怎麼平息的?真令人好奇。」瀨澤聞聲,便抬起頭詢問。
「因為班導那時候說要有人承認是放花的兇手,否則大家都不准放學。我就想說,既然都沒人承認,自己就去承認吧……總之,也因為這樣結識了枝折同學,也順勢與瀨澤同學見面了。」我搔起頭,將事情的原委全盤托出。
確實若不是自己跳出來承認,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瀨澤了吧。
「原來如此……真是麻煩你了呢,謝謝你,佐御名同學。」瀨澤將緊握著的雙手放開。她緩緩地坐回床上,貌似體力有些不支的樣子,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了起來。
「那個,瀨澤同學……」看見她的模樣,心裡忍不住擔心起來,但心中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問,但首先我先把金盞花放回了原處。
「怎麼了?」瀨澤氣若游絲的問。
雖然不清楚自己該不該開口,尤其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但我還是鼓起勇氣詢問了。
「真的……不能夠回來學校了嗎?」我將疑問說出口,不知為何,說出口的瞬間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但僅僅只是瞬間。
「……小梢說的?」瀨澤反問著我,我點頭回,「嗯……這也是由我帶花來的原因了。」
枝折沒有勇氣來見瀨澤,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瀨澤的病情非常嚴重,即使靠著化療,也不清楚能不能再度回到原本的樣子。簡單來說,枝折害怕自己見到瀨澤,會忍不住崩潰大哭,然而她並不想影響瀨學的情緒,因此選擇了避不見面。
雖然我並不清楚白血病究竟是怎麼樣子,但看見了地板上充斥著瀨澤所掉落的頭髮──想必化療過程中,肯定很煎熬吧?再看了看她鎖骨下方所裝設的管子,想必是需要長期奮鬥的重病。
「小梢啊……還是如此的溫柔呢。」瀨澤沉下了視線,能夠感到一股感傷油然而生,而我什麼都幫不到,無力感漸漸湧了上來。
接下來我與瀨澤陷入了沉默,畢竟這種話題對任何人都是難以面對的難題,年紀輕輕就得面對生命的難關,任誰都無法勇敢面對。
「接下來會做很多很多的治療……雖然醫生說依照我的身體狀況而言,能夠治癒的可能有點低,但醫生也拍胸脯保證能夠讓我康復的,所以──」
瀨澤努力揚起了微笑,說道,「我一定會回到學校的,一定!」
像是想努力笑起來讓我鬆一口氣般,但我仍感到無限的沉重。瀨澤所面臨的疼痛不是我們所能想像的,即使這樣,她仍想笑著面對大家,不願將痛苦傳遞給身邊的人,也因為如此,枝折更不願與瀨澤見面吧,畢竟,她這樣的行為對喜歡著她的人來說,是無比的痛苦──這便是,強顏歡笑吧?
但我想瀨澤也不願意讓我這樣的陌生人有所擔心,所以才裝著這副模樣,那麼我就配合她,笑著回敬她吧。
「嗯,我也相信妳能康復的。」我擠出了最自然的笑容,不知道瀨澤會不會發現破綻?
「嘿嘿,這是當然囉!」瀨澤仍舊笑著。
接著,她張大她那水汪汪如蔚藍般大海的藍色眼睛看向了我,問,「是說,我在一年級沒看過佐御名同學的樣子?」
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做很完全的自我介紹,而瀨澤直到現在才提出這樣的疑惑。要不是她十分相信我,就是我看起來太人畜無害,不然就是這間病房的保安措施非常好。
但無論是哪一種,我想我永遠都得不到答案。
「啊,我是轉學生,轉來底田就讀的。」停下心中的紛亂思緒,我立即回答。
「喔……原來如此,難怪在一年級時都沒見過你。」感覺到瀨澤並沒有感到很驚奇,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好奇地問,「不覺得奇怪嗎?底田有轉學生這件事……」
「不會啊,完全不覺得奇怪。」瀨澤不加思索的回答。
「為什麼?一般人都會覺得疑惑吧,擁有超高升學率的高中還有轉學生就讀什麼的。」我疑惑地繼續問著。
「因為我覺得佐御名同學是位很優秀的人啊。」
瀨澤又露出笑容繼續說,「畢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注意到我這種不存在的人、承認自己是放花的兇手後認識小梢、並且找到了我……我覺得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做到的喔?」
「不,我覺得那只是我萬惡的好奇心發作……」被瀨澤這樣說,不禁害羞了起來,這種行徑根本稱不上優秀,只能說是太多管閒事、好奇心太重吧?
「至少,我很開心認識你,佐御名同學。」
「我也很開心認識你,瀨澤同學。」
心中萌生一道感覺,此刻的內心,彷彿在告訴我一件事,『我還想再跟瀨澤同學見面』,可是我這樣說會不會太厚顏無恥了?畢竟我和瀨澤終究只有一面之緣,果然還是──
「──小湘,已經到給藥的時間囉!啊,那位訪客還在呀。」熟悉的聲音傳到耳邊,我轉向頭,是矢吹護士。
看著矢吹護士推著裝滿藥物的推車,我不禁吞了口水,那些全是瀨澤必須要使用的藥物嗎?也未免太多了吧?
「沒想到都已經這時間了,佐御名同學那今天就先這樣吧。」瀨澤如此說道,我看向她的臉,她的臉色沉重了起來,看來這段藥物治療過程會相當艱辛。
總之,還是別再打擾她了吧。
「嗯,那我就先離──」
「──明天,還會再來嗎?」突然,我的衣袖被抓住,定睛一看,是瀨澤抓著我。
「我……」心中有千頭萬緒奔過,但卻有個答案特別突出,我想我必須如此回答,不然我一定會後悔。
「我、我會再來的。」語氣有些頓頓的,但我還是將那個答案說了出口,有些害羞。
「謝謝你,佐御名同學。」瀨澤用著最後一口氣撐著自己的笑容,隨後像失去力氣一般,直直的躺在病床上。
「好啦好啦,明天早點來吧。」矢吹護士催促著,貌似瞧見瀨澤早已體力不支,要我趕緊離開,於是我丟下一句再見後,便匆促著離開了病房。
在病房的門外聽見矢吹護士說著,「接下來會有點痛,要忍耐喔,小湘。」
越來越能夠明白,枝折為什麼不敢再與瀨澤見面了,畢竟連我這種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都會為瀨澤的痛楚感到無力、自責──自責自己沒辦法幫助她什麼,或許這樣講很奇怪,會顯得我同情心泛濫,但我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著瀨澤到她出院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