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推薦阿澤。」
藝寧舉手，對臺上的老師建議。
「我也推薦阿澤，讓他當教室壁報布置比賽的組長，隨便挑幾位同學幫忙吧。」身為學藝股長的詩涵擁有決定性的權力。
「那好吧，就交給王令澤了，其餘同學也要多幫忙喔，要是得獎記一支小功。」老師合上點名簿，直接走出教室外，「好熱，散會，提早放學。」
「啊？」剛睡醒的阿澤還沒聽見噩耗。
等到一群人圍在他的座位邊，表明想賺小功，希望能混個工作做，他才大夢初醒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哀怨地橫了藝寧一眼，卻沒想到她以賊笑回應。阿澤還想掙扎幾句，但老師都已經不知道走多遠，顯然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根本沒有逃避的機會。
附近大概有八、九位同學，其中大部分都是操行成績有點危險、需要補點分數的人，而且還很坦白地挑明說「我們都是美術白痴喔，太困難的沒辦法謝謝」，讓阿澤非常頭疼。
「組長，請給我們工作！」藝寧滿腔熱血，但實際上，她只是愛看阿澤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懊惱表情。
「讓我想一想。」阿澤一想到家裡還躺著一幅自己真正想完成的半成品，就忍不住想乾脆裝死。
「一旦承擔了，就要負責到底喔。」彷彿有讀心術的詩涵斷了他的妄想。
完全無法適應這麼多人圍著自己，阿澤很狼狽卻又不想讓藝寧得逞，於是翻轉課椅，背對所有等待指示準備摸魚的組員，面對教室後方整面的深綠色布告欄，長一點五公尺、寬三點五公尺的空白畫布，開始進入思索的狀態。
其餘同學面面相覷，是藝寧將食指豎在嘴邊，才勉強擠出更多的耐心。
「你們會剪紙嗎？」阿澤回頭，忽然問。
「剪紙？」詩涵困惑。
「嗯，剪色彩紙，剪出三乘三公分的正方形。」
「這樣就好？」
「我要至少十種顏色，總共……五千五百張左右。」
已經有人開始撤退，準備抓準機會逃跑，但詩涵銳利的雙眼一掃，大波浪的長髮如怒濤般滾動，逃兵們乖乖站定，紛紛尷尬地傻笑。
「你們連剪紙都不會的話，乾脆退學去讀國小吧。」
氣壓全場的學藝股長，令阿澤側目。
「明天我會去跟總務股長申請班費，購買色彩紙和八把剪刀，誰敢偷跑，就是浪費班費、浪費我關詩涵的寶貴青春。」
詩涵雙手抱胸，視線再掃一遍，像是警察在辨識嫌疑犯，一個一個記住、一個一個記錄，最後比老師更凶狠十倍地說：「回家，有新消息我會貼在『教室壁報布置必勝小組』的通訊群組內。」
彷彿被白人發現的非洲奴隸，組員們個個一副不甘卻又不敢抵抗的委屈模樣，帶著準備永生為奴的沉重步伐回家。
教室又只剩下突然負擔過度的阿澤，以及看起來就很期待的藝寧。
資二仁班，大家像是要逃離這個室溫三十度的水泥烤箱，連多待一秒鐘都不願意。四十個座位在學生匆忙快閃的影響下，變得格外凌亂，即使依照地板磁磚排列卻還是歪歪斜斜，真有幾分像逃難跡象。
天花板幾盞無力的電風扇，還在發出運轉的噪音。
他們收拾書包的速度特別慢，不約而同地覺得多待一會也挺好的，不急。
「我就知道。」先提著書包的藝寧關掉教室的燈，獨留電風扇沒關。
「知道什麼？」阿澤在思索要不要帶英文課本回家，儘管明天要考，但回家也不一定會看。
讓電風扇運轉，是為了待在教室。
思考根本就不用思考的問題，也是為了待在教室內。
他們難得有默契。
「你跟一般人一模一樣。」
「……我又不是妖魔鬼怪。」
「但你就很愛裝出妖魔鬼怪的模樣呀。」
「我哪有。」
「原本我只是懷疑，不過經過今天，我就確認自己是對的。」
「妳是熱昏頭了嗎？」阿澤失笑，把英文課本扔進抽屜。
「別人疏遠你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病，而是因為你怕被疏遠所裝出的冷漠。」靠在牆邊的藝寧，單純的視線直接到讓人心驚，像是能貫穿的阿澤的額頭，直接看見腦海內的想法。
「我是覺得合則來、不合則去，沒有刻意……」阿澤揹起空空的書包。
「騙人，當別人不知道你的病，或是不在乎你的病，你就會收起冷漠，正常地來往。」藝寧已經走到他的座位前。
「別試著去剖析我啦，我沒那麼容易被看透的好嗎。」
「像剛剛，你知道願意參與壁報比賽的同學都不在乎你的病了，所以你就沒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再來，你為我去夜排演唱會的票那次也一樣，當晚天黑視線不良，沒人會注意你的左手臂包著什麼，於是你就可以跟陌生人交流，甚至還喝人家請的酒，差一點被撿屍。」
「我沒被撿屍，我是被棄屍。」
「你看，我故意在話尾留一個讓你可以轉移話題的餌，結果你真的去咬了，這代表我前面說的都讓你無法反駁。」
氣質嫻淑的藝寧難得展現出咄咄逼人的氣勢，阿澤有點招架不住。
「如果王令澤是考題，那我一定每張都滿分，排名第一。」
「哈哈哈……」
面對這句十足臭屁又荒誕不羈的宣言，阿澤終於守不住僵硬的嘴角，被迫開懷大笑，笑到眼眶含淚的那種。
藝寧揚起下巴，任由電風扇製造的風吹亂永遠整齊的長髮，一直等到他笑完為止。
「哈哈哈哈哈……好，哈哈，我笑完了，哈……回家吧，哈哈哈。」
甫站起，阿澤的肩就被藝寧的食指給壓回原位。
「什麼都不承認沒關係，但你最少要承認，現在比以前快樂。」
「……」
「不承認，不准走。」
「我承認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嘻嘻。」
得到藝寧如暖陽般的燦笑，阿澤才順利地站起來，把電風扇和門窗都關上。
他們走在夕陽底下，拉出兩條長長的影子，和上次相同都沒有說話。
邊走，阿澤邊默默感謝老師，因為提早放學的關係才有機會看見不炙熱還橙得很絢麗的陽光，照在藝寧身上，映著她粉色的臉頰，烘托出一番稚氣又可愛的風味。
而藝寧的腳步輕盈，像隻麻雀般輕跳幾下，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走到公車站，他們還是沒有說話。
等到公車緩緩駛來，藝寧才突兀地開口。
「我不要演唱會門票。」
「妳要什麼？」
「我大概猜得到你打算用什麼方式製作壁報……我希望，就我們兩個做完。」
「這樣很累欸。」
「累一下會怎樣嗎？」
阿澤摳摳自己的下巴，確認道：「不找詩涵幫忙？我看她的手藝不錯。」
公車到了，停在公車站前，打開車門。
美好的夕陽忽然加速的西墜的速度，變得有些昏暗。
藝寧走上車，剛好回頭，擺出一個阿澤從沒見過的深奧表情，咬著脣、鎖著眉、半閉著的雙眼，混雜幾種不言自明的意思，其中一成是「怨懟」、兩成是「嬌怒」、七成是「真不識相」。
原來女生說話，真的可以不用嘴。
阿澤冒著冷汗地揮手，送走不知道為什麼賭氣的藝寧。
＊
幾千張的小紙片依顏色的不同，分別放進不同的大垃圾袋內。
教室後面的布告欄，鋪黏上一層當作基底的全開壁紙後，阿澤用黑色的蠟筆畫好草稿。
一幅充滿童話色彩的花園圖，滿是樹與鮮花，另外有成群的蝴蝶飛舞，碎石路旁還有幾隻鳥在啄食。
阿澤打算用「磁磚拼貼」的方式上色，用各色的三乘三公分小紙片去填滿一百二十公分乘三百公分的畫，最後形成的作品會很有特色，像是被蓋上一面馬賽克，有一種不真實的夢幻風格。
「不得不說這真是好辦法……」詩涵大概想像了未來的發展，大讚道：「考慮到我們成員都是只想著小功，而且沒半點藝術天分的奴工，這種拼貼法正適合他們執行最無腦枯燥的剪紙作業。」
放學後的教室，阿澤、詩涵、藝寧並排站著，一同注視只有草稿的布告欄。
「雖然最麻煩的工作已經由奴工們完成，但是幾千張紙片要一格一格貼上去，你確定不需要我幫忙嗎？」在離開之前，詩涵最後問一次。
「嗯，這個一旦貼歪一張，後面可能全歪，所以人多沒用，我和藝寧負責就好。」阿澤的視線還是放在壁報，滿腦子都是在想哪些地方還能修改。
「嗯嗯……」詩涵忽然想到書包內有朋友的委託，連忙拿出來放在阿澤的課桌上，「對了，這一包手工餅乾、三張卡片、一份巧克力是你的粉絲們給的，來自美術社團、隔壁班、學藝股長週會，就容我不一一曝光嬌羞少女們的身分，總之，她們最近都開始追蹤你的專頁，很喜愛你的作品。」
「我？」阿澤的思緒全斷，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然勒？」
「欸欸，專注、專注。」藝寧強調。
「喔。」回過神的阿澤認真道：「沒地方需要修改，可以正式開工。」
詩涵意味深遠地點頭道：「那我就不耽誤你們工作了，明天見，掰掰。」
「替我跟她們說，我去不了喔。」藝寧提醒。
詩涵比出一個ＯＫ的手勢，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能容納四、五十人的教室此刻只能容納兩個人，似乎連多一個都不行，空曠卻又擁擠，莫名其妙的空間讓她連多待一秒都不自在。
「妳有約會可以去，這我一個人也行。」阿澤拿起膠水和灰色紙片，打算從花園左側的碎石路開始黏。
「我就是……不想再跟朋友出去逛，才留下來幫忙。」藝寧拿出手機，輕鬆地說：「比起那些去過無數次的商圈跟服飾店，我寧願待在教室內。」
「原來如此，難怪妳不要詩涵留下來。」阿澤邊動手邊說：「萬一她在，妳又得切換成『交友模式』了吧。」
「……」藝寧看著他的背，無聲地嘆一口氣，才說：「應該……差不多。」
「其實我應該要感謝妳。」
「感謝我什麼？」
「我發現自己遲到不少次，還滿需要這支小功來補操行分數。」
「那也要能得獎。」
「我大概觀察過其他班的，真的沒有不得獎的可能。」
難得阿澤說出這麼自信的話，藝寧覺得沒看見他的表情有些可惜，想繞到前面去看又怕太過刻意，結果猶豫到手機一直在響，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你等我一下，我回幾則私訊。」
「沒關係。」
阿澤站在用來當梯子的課桌，全神貫注地塗膠、貼紙，一格接著一格，筆直、整齊、秩序，一點點歪斜都沒有，進展相當快速。
藝寧坐在最後一排的課椅，全神貫注地打字、回應，一行接著一行，快速、禮貌、熱絡，一點點冷場都沒有，群組內相當熱鬧。
一樣的投入，卻得到不同的情緒。
阿澤是很滿足的，畢竟這麼大的作品，自己也是第一次挑戰。
藝寧是很煩躁的，可是這麼多好友在，自己沒到現場但最少要在網路上陪人家聊幾句。
半個小時過去，她總算安撫好所有的朋友順利脫身，在鬆一口氣的同時，習慣性地登入社群網站，這一回並沒有理會其他訊息，直接點進默者的專頁，觀察按讚數和網友的回覆。
「看吧。」
「嗯？」
「我就覺得你的作品只是缺個讓更多人看見的機會，結果你瞧，好多人按讚。」
「嗯。」阿澤淡淡應了聲。
「怎麼了嗎？」藝寧察覺到語調有異。
「比起以前多好幾倍的人關注當然是好事，但我總覺得不踏實。」他想起午夜深藍說過的話，這沒來由的空虛感已經維持好幾天。
「我知道你會覺得這些追蹤你的網友，是因為那張醉倒的照片而來。但實際上照片前幾天突然刪掉了，現在新加入追蹤的網友依然穩定地成長沒有變少，靠的是作品的高水準。」
「希望如此。」
「欸，現在很多出名的畫師都是靠社群網站崛起的呀，像那個馬來鹿、貓大師、彎彎直直、人五人六，一大堆啊。」藝寧站在布告欄的最右邊。
阿澤站在布告欄的最左邊，不置可否地說：「妳不用擔心我，反正那張照片刪除，不管被轉發幾萬次都沒意義了。」
「是呀，但……另外被人家下載，轉到其他地方到處貼的怎麼辦？」
「那些繼續外流的照片沒有默者專頁的連結，不會有人認得出我就無所謂。」
「也是……」藝寧沒有再繼續深入有關那張相片的話題，拿起膠水和紙片準備開工，「不過，天氣還真熱……真的不能開電風扇嗎？」
「不行，紙片會到處亂飛。」
「唉……那等等吃晚餐，你要請我吃冰。」藝寧嘆氣之後再度露出狡黠的笑。
「妳貼完綠色那一個區塊就請妳。」
「是的，長官。」
「哈哈。」阿澤又被她可愛的敬禮動作逗笑。
在教室之外，在他們的笑聲之外……寧靜的走廊站著一抹身影，滿身大汗卻無聲無息，明明很喘卻又不敢喘氣，閉緊嘴巴，聆聽他們說完話，再度放輕腳步，沿來的路走回去。
大部分的班級都空無一人，這抹身影走在寂靜的走廊，轉彎到樓梯間內，卻是再也走不動了。她卸下書包，坐在冰冷的樓梯，抬頭望著閃爍卻又是唯一光源的日光燈，再放下捧在懷裡的紙袋。
從紙袋內拿出阿澤最愛的麥香魚堡，再用餐巾紙抹掉額頭上因為一路奔跑沁出的汗珠。
她咬了一大口，嘴裡的魚排和漢堡皮混在一塊，化成一股不該出現的苦味以及酸味。好噁，她實在是搞不懂阿澤為什麼老是愛吃。
哭喪著臉，但沒有哭，她用半塞半吞的方式吃完整個堡，並且拿出早就沒電的手機，靜靜地端詳無論怎麼按都不會有反應的螢幕，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不用打字的話就什麼都說不出來。
「沒有網路，果然，就什麼都沒了。」
阿芝抹掉掛在左邊眼角的汗，第一次覺得跟阿澤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
阿芝想起一件舊事。
去年生日收到阿澤送來的第五個生日禮物，於是下定決心也要回送一次，免得阿澤連像樣的生日禮物都沒，只能可憐兮兮地吃著爛蛋糕慶祝十七歲生日。
剛好當時報名參加短期陶藝班，國小六年級的阿芝就決定，要用能軟軟又能硬硬的陶土來製造個絕妙的禮物，但遺憾的是，從小就沒藝術天分的她根本捏不出個像樣的物品，連拉坯都出問題，做出的茶杯像歪掉的漏斗，輕輕一碰水就灑出來。
失敗，太失敗了，阿芝沒有辦法，只好用包水餃的方式，先桿出一層皮，然後包起來，中間挖幾個洞當作鏤空效果，就算是完成一個水滴狀的……水滴狀的……嗯，項鍊吧，只要穿條線過去就算項鍊了。
經過素燒，阿芝很認真地上了顏色，不聽老師的指示就推進去釉燒，一個拇指大小的項鍊就算是完成，興高采烈地帶回家包裝，卻萬萬沒想到遭受自己親生爸爸無情地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親生女兒啊，完全遺傳到我的手藝。這一團假如放在阿澤家門口，估計被會當作乾掉的狗屎啊，哈哈哈哈，阿澤真的太慘啦。我的乖女兒，爸爸給妳錢去買份有價值的禮物吧，哈哈哈哈哈哈。」
縱使爸爸當下就被媽媽用拖鞋狠狠地教訓一頓，但孝順的阿芝並沒有惡言相向，只是靜靜地等到半夜，潛入主臥室中，拿走爸爸收藏的某個戒指，再自行用螺絲起子加工，拆掉零點三克拉的鑽石。
等到下個禮拜上陶藝課，阿芝再用一樣的步驟完成一條陶土項鍊，只不過這一回的價值大幅提昇，因為裡面包著一顆裸鑽。
此刻，晚上十點多，阿芝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這件舊事。
公園旁的街道，附近還是有三三兩兩的路人，駛過的機車跟汽車一輛又一輛，路燈一盞又一盞的光亮給了她不少勇氣。
她停下腳步，看向三公尺外正在翻垃圾桶的流浪漢，雙手握拳，雙腳併攏，強忍恐懼地開口。
「請問，你胸口的項鍊可以還我嗎？那是我遺失的。」
大概四十幾歲的流浪漢體型比阿芝寬三倍，根本連看都不多看一眼，依然專注在垃圾桶內。
阿芝繼續解釋，這個項鍊的由來，甚至還自嘲自己的作品像是乾掉的狗屎，但刻意不提裡面包一顆鑽石的事實。
流浪漢直接當作沒聽見。
阿芝決定動之以情，說這個項鍊不值錢但對自己有重要的意義，過程中一想到阿澤正和同學有說有笑地待在教室內，就覺得鼻子酸酸的，越講越委屈，濃濃的酸苦味都快蓋過垃圾桶的臭味。
流浪漢根本不在乎。
「我、我跟你買吧，我全身上下還有兩百多元，統統給你。」阿芝真的很需要那條項鍊，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錢不是什麼都……買得到。」流浪漢混濁的雙目內盡是不耐煩，想走。
「你別走，我們商量看看嘛。」阿芝豁出去似的擋在對方的行徑路線，「況且，這項鍊也是你趁我朋友酒醉路倒時偷的吧，這、這絕對是犯罪！」
一聽見犯罪，流浪漢感到憤怒之際，又被不願惹麻煩的理智給壓住。胸前的項鍊的確是偷的，當初只是覺得好奇，但戴久了也漸漸習慣這個醜怪的項鍊，於是他不想物歸原主，更不想惹到警察，所以他只有快快離開。
不過，礙眼的小女孩擋在前面死不走比蒼蠅還討厭。
阿芝雖然有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高，可是不到四十公斤的體重被流浪漢一推，立刻就摔了出去，一
屁股坐倒。
＃「喂，你動什麼手啊！！」＃
街道的另一邊，出現一個人，大吼著同時卯起全力狂奔而來。
是阿澤，光聽到聲音，阿芝就知道了。
阿芝宛若一下子得到超量的勇氣，爬起來一把扯掉掛在流浪漢胸前項鍊，死死護著不願意再放開。
認為自己的東西被奪，流浪漢怒不可遏再度伸手要搶，但阿澤已經抵達，近乎失去理智跳起來就是一腳踹落。
吃痛的流浪漢撞倒垃圾桶，裡頭的垃圾都掉了出來，大半蓋在流浪漢身上，期間仍試圖反擊，但不知道是沒有力氣還是踩到垃圾袋，剛要站起來又重重摔一跤，就沒了動作，只剩嘴巴的惡言罵個沒完。
阿澤已經很久沒有怒到全身無法抑制地顫抖，當阿芝被推出去的剎那，他就再也沒考慮過任何東西，直到現在流浪漢已經倒地，他依然想過去補個幾腳。
還好阿芝整個人貼上去抱住他，才讓事態沒有繼續惡化。
附近的路人開始聚集過來，有的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事嗎、有的警戒地注視流浪漢、有的則是扶起流浪漢，更多的是拿出手機站在外圍，用鏡頭對準這裡發生的人事物。
不願意惹到警察關切的流浪漢，一瘸一瘸地朝公園走去。
阿芝硬拖阿澤離開，一切都等到回家再說。
人群逐漸散去。
這裡除了翻倒的垃圾桶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歸於平靜。
回家的路很短，這對從小就認識的鄰居刻意走得很慢，踏在月亮與路燈一起製造出的光亮中，沉浸在遠離喧囂的小巷內，耳邊都是對方輕微的呼吸聲。
他們的腦袋內亂成一團，都在等待有人可以先打破寧靜。
最後還是阿芝按捺不住。
「……還記得去年你生日，我送的項鍊嗎？」
「當然記得啊，就是我排隊買票那一晚掉的。」
「很醜，所以掉了你也不在乎吧……」阿芝有點喪氣，也承認自己的作品很醜。
「後來我騎腳踏車回去找三次。」阿澤摸出一張藏在書包前袋的Ａ４紙。
阿芝看見阿澤親筆素描的畫，畫得就是那個醜到不行的項鍊。
「靠記憶畫的，我帶著這張到處問，希望有人撿到……但沒有下落。唉，這都是我的錯，明明知道碰到酒精很容易就醉，還是一時貪嘴去喝，害妳難得送我的禮物就這樣沒了。」
「……你、你真的喜歡嗎？」
「妳親手做的，當然喜歡。」
阿芝紅著臉，將一直緊握在掌中的項鍊遞過去，「那再送你一次，不可以再丟了喔……」
阿澤接過，狐疑地問：「怎麼會在這？」
停下腳步，阿芝把剛剛堵住流浪漢的前因後果都說了，連細節都沒有省略，但刻意隱藏自己在晚間十點多仍在戶外的原因。
「阿芝，妳還是個國小生，不可以太勇敢啊。」阿澤沒想到她居然為了一條項鍊，就去招惹體型大上一號的流浪漢，簡直是膽大妄為到不知死活，要是有個意外怎麼辦？要是對方更凶狠怎麼辦？
正準備來個長篇大論，念個一、兩個小時，好讓眼前的女孩受到精神折磨，以免下次再犯這麼糟糕的錯誤，他在心中擬好大綱，正準備一古腦統統釋放出來之前，卻被精準地打斷。
「我已經讀國中了，何況，我剛剛也很害怕，一點都不勇敢。」阿芝的眼波流動，柔得比月光還宜人。
「找一個身強體壯的大叔麻煩還不算勇敢？」
「我知道阿澤一定會出現的。」
「我是因為留校做教室布置，碰巧而已。」
「不，你一定會出現。」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阿澤。」
理所當然的語氣理所當然到讓阿芝心虛地淺笑了，原本就狹長的眼睛瞇成兩條線，遮住絕大部分的瞳孔，什麼不滿、什麼恐懼、什麼委屈全部銷毀在這個笑容裡頭。
阿澤當然搞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並不在意，反正一直以來也沒有搞懂過阿芝。
創作內容
《終端少女》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