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的雜噪聲反襯著長廊放學時光的幽靜,在藝文樓三樓走道,一間部室外貼著『魔法萬事屋社』。
窗簾透出下午和旭又澄黃的日光,部室內三分之一的空間堆滿課桌椅,另頭則被整理出一個乾淨空間,一套牛皮沙發被擺在教室中央,不知從哪搬來的矮茶几上放著私自帶來的泡茶器具,舊書櫃中放著老漫畫還有一些小說,靠窗區域有著課桌拼湊而成的辦公桌,雜沓的擺置反而有種令人安心的居家感。
苦惱的馬尾女孩坐在辦公桌上,不斷地用額頭將原子筆的筆芯反覆按出。
「是說……蘇雅安這傢伙怎麼還沒回來?煩死啦!麻煩事就只會丟給我一個人想……」
她索性托著下巴,努起嘴。
「可惡,一定得想出什麼辦法唬過該死的學生會……」
對於學生會的刁難的原因,她大致上知道原因,卻無法理解。
當時學期初,學校有撥下一筆社團運作經費,但是最近的那筆帳目,卻讓學生會超級不開心。總之,就是被莫名其妙質疑、被那個死腦筋死公務員臭學生會長看不順眼。
最流行的日常校園動畫都這樣演,原本她想接下一個悠哉又莫名其妙的社團,從此在秘密基地裡過上開心的學校生活,開開心心地過著美好日子。
但社團才步上軌道不久,學生會卻說什麼「真不應該撥下金費給妳們這種不正經的社團!竟然還敢亂買牛皮沙發?」還有「這是最後通牒!妳們萬一再不做點正經事,我們就向學校提議瓦解妳們社團!然後沒收教室!」之類的風涼話。
什麼跟什麼嘛!牛皮沙發也是超重要的活動用具啊!增加社部的舒適度,才可以增進活動效率嘛,到底有何不可啊?
總之,就先以『裝模作樣作戰』應付吧,想辦法做點實際的服務,暫時假裝這是一個擁有健全功能的優良社團,讓他們沒有地方藉機發火。
可是會議的時間都過許久了,蘇雅安那傢伙到底跑哪去──
「嘻嘻嘻──小琉莎,久等囉。」
教室門被唐突打開,波浪長髮的時髦女孩颯爽登場。
嘖,也出現太晚了!琉莎沒好氣地皺起眉:「臭雅安,中午不是說好要討論怎麼應付學生會嗎?妳怎麼現在才──」
「我呀──已經找到可以執行的『服務』囉!」雅安回以燦爛的笑容。
「咦?」
蘇雅安很滿意琉莎的訝異,「魔法萬事屋社的宗旨彷彿就是幫助有困擾的同學,我原本還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正好碰到一個看起來非常困擾的傢伙,所以把他抓過來了!」
琉莎嘟嘴抗議:「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妳把爛攤子留給我……跑去摸魚。」
「唉唷,小琉莎呀。我只是把那傢伙拖過來花了些時間呀!」
「好吧。」琉莎看向門外,「但是那傢伙怎麼還沒進來呢?」
「他是個害羞得讓人很火大的同學呢,我去把他拖進來哦。」
她才出去,外頭就傳出「快進來」、「不要扭扭捏捏的」、「你是娘娘腔嗎?」各種叫罵。
不久後,見到那傢伙被拖進來,琉莎感到大為震驚。
那位男同學戴著一副無框大眼鏡,留著土氣的香菇頭,褲頭又扎得老高,一進到社部就畏縮又彆扭地東張西望,視線無論如何都無法抬起來,是一位長超拙的男同學……
「嗚噗……」那傢伙很緊張,不知所措地打顫著。
琉莎牽起僵硬的嘴角,泛起溫柔的微笑:「這、這傢伙看起來真的是個相當困擾的人呢……」
琉莎放棄吐嘈,轉而禮貌地對男同學微笑:「同學你好,我是魔法萬事屋的社長,二年B班的楊琉莎。」
「我、我是,謝、謝楚南……」他眼睛悄悄看了琉莎,馬上又低頭。
呃,這男生也太彆扭了吧?
琉莎傻眼同時,鬥志高昂的雅安一把搭上謝楚南的肩:「他跟我一樣是C班的同學!嘿,楚南!看到琉莎這麼可愛的女孩表現得畏畏縮縮我是能理解啦,但這樣不好,放鬆一點!自信一點!耶耶哦!」
說完,用力的朝謝楚南的背拍下去。
「噗嘎!」
琉莎把紅茶端到謝楚南面前,坐回牛皮沙發,「所以說,謝楚南同學有什麼困擾呢?」
謝楚南漲紅臉,緊緊盯著自己的膝蓋。
「唔……這種事……說不出口。」
雅安坐在他身旁,彷彿是用鼓勵受難者家屬的語氣安慰他:「楚南,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堅強前進……就說出來吧!」
「……」
「對呀,請相信我們吧。」琉莎先喝了口紅茶,又說:「而且我是人稱『大溝高中智慧型美少女』楊琉莎,你旁邊的那位則是『大溝高中衝鋒猛獸』蘇雅安,我們兩個聯手絕對沒有無法解決的難題喔。」
雅安鼓起臉頰不滿意地說:「喂,為什麼妳是美少女,我就要當衝鋒猛獸?不管,我也要當美少女。」
「那好吧,妳是大溝高中美少女衝鋒猛獸。」
「欸嘿嘿……」
「這、這樣也行?」謝楚南無法理解地訝異。
「別在意唷,」琉莎將眼神轉回楚南身上,「反正,以我的高格調智略,搭配雅安行為擺在腦子前的行動力,是可靠的最強任務組合,請把煩惱告訴我們吧,我們三兩下就可以替你解決。」
謝楚南卻低下頭:「妳們是無法幫助我的……我的煩惱是不可能解決的……就像是湯姆克魯斯的電影沒有湯姆克魯斯那樣……不可能中的不可能呀。」
「唉唷,你太自卑了,是男子漢的話,就要像大公雞一樣挺起胸膛啦。」
「雅安說的沒錯。」
謝楚南一陣扭捏,將視線移向自己的鞋上:「那……妳們懂思念的心情嗎?」
「呃,什麼?你的煩惱難道是──」如臨大敵的琉莎皺起眉頭。
「是什麼?是什麼?快告訴我!你們不可以那麼有默契,把我排除在外呀──」
「雅安……看來,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
謝楚南忍著悲傷撇過頭,顫抖地按著眼鏡:「誠如琉莎同學所說……妳們是無法幫助我這個一蹋糊塗的傢伙的……」
蘇雅安不耐煩地鼓起臉頰。
「唉唷──你們都不說,我哪知道那是什麼煩惱!吊我胃口吊夠囉!快點告訴我啦!」
琉莎將原子筆抵在自己太陽穴,擠著眉頭:「不愧是雅安的理解能力……就這麼說好了,如果我們決心幫助謝楚南同學,所付出的努力無疑是肉包子打狗。」
「雖感到萬分難受,但這也是事實,這份思念無疑是水中捉月、大海撈針,妳們還是放棄我,去執行其他更有功德力的服務吧……」
「噢唷!琉莎妳看啦!他有夠可憐的!雖然不知道他的煩惱到底是什麼……但是我們也一定要幫助他呀……雖然我們真正的目的是敷衍學生會……」
「雅安……最後那句可以省略唷。」琉莎無奈地吐口大氣,「好吧,妳知道嗎?如果接下這個任務,我們恐怕就會變成『戀愛顧問』……」
「咕?戀、戀愛顧問?呃……妳的意思是……難、難道楚南的煩惱是……戀愛困擾?」雅安雙肩垮去,張開嘴無力地看著天花板,「天啊……這真的非常困難……」
楚南彷彿被雷擊中,用力吸起鼻涕:「所、所以說,請妳們就別幫助我這種人生失敗而且沒人愛的傢伙了……嗚……快點放棄我啊!」
這下兩位少女反而慌張了。
「臭雅安!妳講話太不客氣,傷到人家了啦!」
「欸──小琉莎妳也不是說了什麼『肉包子打狗』,還有什麼『艱鉅的任務』!而且剛剛看到他的長相的時候,就立刻說他是一個超級困擾的同學!」
「嗚……我要回家。」
雅安馬上抓住楚南的手,「等等!別走啊!對不起啦!琉莎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欸,全都是我的錯?不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楚南同學,我們來幫你想辦法!總、總之不要難過了啦!」
哭泣的謝楚南被兩位嘴巴天然毒的女孩慌忙留下。
教室內頓時充滿道歉聲。
苦笑的琉莎,從書櫃下的抽屜拿出點心,撕開點心包裝,放到沙發前的茶几上。雅安苦惱地嘟嘴看向那些點心。
「嗚,海苔煎餅……原本留到周末最開心的時候吃的。」
「雅安,我們理虧在先。妳這樣抱怨可是不行的。」
正坐的謝楚南揮起雙手婉拒:「不、不用對我這麼客氣啊!」
「楚南同學,我們嘴巴雖然壞,但我們絕對不是故意要欺負你的,請讓我們致上歉意吧……」
「對不起,楚南……我們應該更婉轉,不應該把事實說出來的。」
「噗嗚!」
「怎麼了?楚南?」
「嗚……沒事、沒事!已、已經沒關係了啦,我反而更不好意思。」謝楚南困擾地搔著頭。
琉莎忍著笑,按著裙以優雅的身姿坐上沙發:「那麼,這邊就正式受理你的案件了。」
「這樣真的好嗎,會不會太過麻煩妳們了……」
「唉呀!客氣個什麼勁啊!打從你被拉進這間教室那一刻,無法脫身囉。哼哼,你就是不夠強勢,才會一臉魯蛇樣,更何況還要追女生呢?」
「嗯哼,雅安都說到這個程度了,難道楚南同學還想拒絕我們嗎?」
「好吧,就麻煩妳們了……」
雅安、琉莎相視而笑,點點頭。那一刻,楚南覺得她們似乎非常可靠。
接著,琉莎對上楚南的視線,眨眨水亮的大眼:「那麼你的心上人,是哪位呢?」
謝楚南猶豫一陣後,總算堅定點頭,深深呼吸做好準備,開口:「陳……」
「陳?」
「陳、陳……」
「甭緊張,放心,我們不會笑你的。」
「陳、陳瑜燕同學!」這彷彿是他這輩子股起最大勇氣的一刻。
但是──
「不會吧?陳瑜燕?是那個號稱『沉魚落雁陳瑜燕』的學生會長沒錯吧?」琉莎驚訝摀嘴。
「我的天啊……」雅安白眼翻到天花板。
一陣沉默。
楚南終於受不僵硬的氣氛:「嗚,難道是我的眼光太高……別笑我啊……」
「不,不是你眼光太高。」琉莎把尷尬的視線移到窗外。
「是你眼光有問題。」雅安把認真的視線對上楚南。
「啊?」
「聽我說,」雅安抓住楚南雙肩,「你喜歡的女生,非常欠扁,尖酸刻薄,我真的很想賞那傢伙兩三個耳光,讓她知道自己做人多失敗。」
「沒錯,陳瑜燕是我見過最不討喜的女人。」
「嗚?」謝楚南按著發疼的頭,「難道妳們跟她有過節?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啊!她人很好的……」
「我討厭她。」
「我如果是男生,看到她,絕對會絕望到進入一個月的聖人模式。」
「妳們說得太過分了啦!」
「好,那我反問你,你現在坐的這張牛皮沙發,舒不舒服?」
「還、還不錯。」
「對啊!那臭傢伙竟然因為我們買這張沙發,在那邊不爽我們,還找我們碴!甚至威脅要解散我們社團!」
「欸──問題不在那邊吧?」
「總之,那個女人就是一板一眼,不夠幽默,甚至不近人情,這種少女長大一定會變成那種配戴金絲眼鏡主張女權至上的老處女。」
「沒錯沒錯!」
「但、但我就是喜歡上她了,有、有什麼辦法啊!就算我自己知道自己不配──」
「才不是配不配的上的問題!這是孽緣!根本一頭蠢驢看上一隻臭女鬼!」
「是的,必須趁惡魔樹的種子還沒發芽之前,將其搗碎,然後,你的案件就結案。」
「對啊,死心後就沒煩惱了!結案結案!」
「不行!」謝楚南難得的堅定,鼓起勇氣站起身子:「很謝謝妳們願意幫我,但我真的無法阻止我自己喜歡陳瑜燕同學!就算妳們不幫我,我能默默注視著她,就足夠幸福了!」
「天啊……超執迷不悟!你沒問題吧?」
雅安卻勾起一抹苦笑:「好吧……楚南,我大概明白了。」
「雅安同學……妳……」楚南眼神透出期待,難道……她能理解?
雅安爽朗地捲起袖子:「看你癡情成那樣,我破例就幫忙吧!」
「雅安?妳確定要幫他?」
「雅安同學……嗚……謝謝妳!」
蘇雅安露出小虎牙:「那有什麼困難?快過來,幫你物理治療!」
「物、物理治療?」
「用物理攻擊,一拳把你打到失去記憶,就像韓劇那樣,讓你再也想不起那段悲慘不堪的恐怖戀情!」 「雅安!不可以!」
兩位少女又差點惹哭謝楚南,只能不斷地安慰加道歉。看著如此癡情悲哀又可憐的他,總算激起她們內心深處的母性,終於妥協答應幫忙。
「好吧,我們不會再讓你悲傷了,總覺得搞得好像都是我們欺負你。」
「這樣是不對的!我可是非常反對校園霸凌的女生哦,我不想當那種傢伙!附帶一提,要是遇到那種傢伙,我絕對會找全班的女生一起排擠他。」
「雅安,假如妳乖一點,會非常可愛!」
「欸嘿嘿,琉莎誇我可愛……好開心!」
「……」謝楚南不發一語。
琉莎無奈地笑了笑,打個響指,吸引眾人的注意。
「那麼,既然都答應要幫楚南同學追求陳瑜燕那個討人厭的臭傢伙了,我們就來討論首先該怎麼做吧?大家可以先提出看法。」
「我、我、我!」雅安用力地舉起手。
「呃,先讓楚南同學發言吧。」琉莎望向他,「楚南同學,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嗎?」
「那個……雅安同學好像有想說的話……」
「對呀!選我、選我、選我!」
「唉,你也知道我們家雅安腦子……某種程度非常不可思議。」
「說、說的也是……可是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再不先發言,真的讓雅安發言囉?確定嗎?」
「選我、選我、選我!」
「那麼……就讓雅安同學說看看吧……」
「好吧……千萬別後悔。」
「嘿嘿嘿……搶到發言權了!」雅安得意地裝起可愛,「雖然我沒有琉莎那麼聰明,不過我的想法可是很實在的哦!」
琉莎按著發疼的額頭:「好吧,大會主席楊琉莎,忍痛請蘇雅安同志發表高見……」
「把楚南送到韓國整容!」
「噗嗚!」
「蘇雅安!妳到底要弄哭人家幾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