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甫呈現如魚腹的青白色時,荀彧便收到曹操接見的消息。
在那之前,荀彧早已整理儀容,食過早膳,從容隨夏侯惇入東郡將軍府。
天色尚早,東郡將軍府內只見僕役辛勤工作,一路上空空蕩蕩,空氣新鮮,卻也有幾絲寒冷。
「孟德說只有現在有空,委屈你了。」
夏侯惇必須尊重曹操的時間,對荀彧表達歉意。
「不會。」
荀彧推估曹操會在非公務時間召見他,夏侯惇又是臨時提出請求,曹操願意騰出寶貴的時間已值慶幸。
「孟德是隨興的人,你不必太過拘束。」
夏侯惇像老婆婆般發著嘮叨,生怕荀彧與曹操的初次見面會有閃失。
「……」
荀彧微微一笑,回應夏侯惇的關懷。
「到了。」
夏侯惇指著門,抵達了目的地。
「(……看來只有我與兩位將軍。)」
荀彧本以為會在正廳與曹操相會,卻是入曹操的辦公房,顯示曹操是因夏侯惇的請求,不得不見荀彧。
「(曹將軍會收我,但要他發自內心……恐怕有些難度。)」
夏侯惇的保證不僅是促成荀彧與曹操會面,同時還有仕官一事,這是夏侯惇的情意相挺,但也造成荀彧的困擾。
「……」
荀彧暗自調整吐息,欲放鬆繃得有些緊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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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將軍早安。」
夏侯惇與守衛打了照應後,守衛便開了門。
「孟德!」
夏侯惇直接踏入房內,熱情呼喊曹操的字。
荀彧隨夏侯惇入房,看到一臉疲倦的曹操正在閱讀案上的文書。
「(他就是曹將軍。)」
曹操即使疲倦,依然保持如劍形的雙眉,與銳利有神的雙眸,身著軍裝,披著深藍的鳳凰披風,隨時都能進行巡視工作,顯示他對公務的重視。
「(與袁將軍相比平凡許多,卻讓人印象深刻,很難說明這種感受……)」
袁紹有出色的家世,舉手投足自然散發名族的光彩;曹操一身湛藍,看似不顯眼,霸氣的雙眸卻教人印象深刻,很快記起這號人物。
「……吾聽到了。」
曹操放下文書,以不耐煩的語氣回應夏侯惇。
「他就是荀文若,剛才也跟你提過了,他真的很優秀。」
夏侯惇走到曹操的身旁,滿臉雀躍介紹荀彧。
「(……剛才?)」
荀彧默默向前走了數步,與曹操保持一段距離,維持端正的姿態。
「吾徹夜未眠,就是聽你這些話。」
曹操吐了一口氣,按著隱隱發疼的頭,向夏侯惇抱怨。
「明明……」
夏侯惇想說些什麼,但曹操伸出手,制止夏侯惇的喋喋不休。
「首先,與太守的部屬交好是廢話,你當吾是為何晚歸?」
曹操唸著夏侯惇,雙眸卻是直盯荀彧。
「(……他是欲探知我的能力嗎?)」
面對曹操指桑罵槐的考驗,荀彧只是回望。
「(急躁回應,有失名門的風度。)」
荀彧多少明白曹操「晚歸」的深意,但他無需解釋,自會有人回應。
「……不是去享樂放鬆嗎?」
夏侯惇沒有意會曹操與荀彧的對陣,發出天真的疑問。
「……」
曹操充滿血絲的眼睛變得更加血紅,不知是怒極欲泣,還是欲哭無淚。
「……」
若非曹操望著,荀彧也會閉上眼,為曹操默哀幾秒。
「如果是處理公務,我也可以幫你啊。」
夏侯惇對異常的沉默感到不安,發出小聲的怨言。
「你脾氣上來就會揮劍,誰敢讓你去。」
曹操嘆了一口氣,道出滿腹的無奈。
「我才不會。」
夏侯惇舉起右拳,保證絕對會派上用場。
「之前不過有人嘲笑酸棗大敗,你就氣得拿劍出來,若非身旁將士反應得當,那人早被你一劍砍死了!」
曹操聽到夏侯惇的話,按捺不住脾氣,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好像也是……」
夏侯惇隱約想起那件事,氣勢瞬間弱了不少。
「(也差不多了。)」
荀彧不是來這裡聽曹操與夏侯惇的恩恩怨怨,現在話題既告一段落,他要主動切入正題。
「曹將軍。」
荀彧對曹操拱手,清脆的聲音環繞於房內,如風鈴吹散了原有的怨氣,讓人心曠神怡。
「你就是荀文若吧,吾是曹操,現任奮武將軍。」
曹操甫發過脾氣,卻又瞬間回歸平靜,不知是有過人的情緒轉換,還是不曾發過脾氣。
曹操自斟一杯溫酒,先行自我介紹,不讓荀彧冷場。
「(他要重新掌握,不對……一直都是由他控制情勢。)」
荀彧正在思索如何轉變被動的局勢。
「讓士兵屯田是不錯的主意,吾會參酌。」
曹操擱下酒杯,雙手交疊望著荀彧,認同荀彧的主張,不過他的眼底沒有欣賞之情,僅此主張無法使他折服。
荀彧的屯田主張沒有配套措施,要讓曹操讚嘆有難度,荀彧也不會執著於此。
「吾聽聞你率領宗族赴鄴投靠本初,為何中途轉變心意,改來吾麾下?」
比起東郡困境,曹操更重視荀彧的心志,一下就提出關鍵問題。
「袁將軍志僅割據,不如曹將軍心懷天下。」
荀彧語氣平穩,如說明一件事實,沒有溢美曹操的巴結感。
「……怎說?」
曹操眉頭一挑,一時看不出想法。
「(他是考驗我的才能嗎?那我會盡力滿足期待。)」
荀彧是要挑起曹操的好奇,但曹操的試探意味讓他產生了求勝之心。
荀彧微微一笑,想到一個好主意。
「曹將軍以匹夫之勇,隻身追擊強悍的董卓,令我印象銘刻。」
通常,荀彧會對長官保持敬意,但曹操如此無禮,他若不予以反擊,就會顯得懦弱。
「……喂!」
夏侯惇眼睛瞬間睜大,尷尬喊了一聲。
「繼續說。」
曹操撫著酒杯的邊緣,神情尚稱自若。
「即便袁將軍握有冀州饒土,也不敢與衰頹的董卓一戰;曹將軍卻敢冒崩潰之危機,最後僅得身免,若非心存天下,如何有此決意?」
從荀彧的語句中,難以確認他對曹操是褒是貶。
「衰頹的董卓……如何知曉他已衰頹?」
曹操不被荀彧的語句影響情緒,敏銳發覺荀彧會有精彩的論述。
「(果真是不簡單的人物。)」
荀彧暗暗讚賞,明白曹操是可以討論大事的人物。
「當董卓回長安重振聲勢,反對其暴政的名士蜂擁而起,他已無法再以酷刑待之,這就是極限。」
荀彧不託言天道,也不空言陰陽,直接以事理論之。
「孟德,既然如此……」
夏侯惇眼睛一亮,身為反董義士,他當然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夏侯將軍還是太急躁了。)」
董卓聲勢大降與曹操可以取勝是兩回事,荀彧不禁擔憂夏侯惇衝動行事會造成危機。
「董卓暴虐已甚,終究會自取滅亡。」
荀彧冷靜回應,制止夏侯惇衝動出兵。
「他的意思是董卓再弱,吾等也贏不過董卓。」
曹操的右眉挑了一下,臉色稍顯不悅。
經過酸棗大敗,曹操深知擊敗董卓非一朝一夕之事,承認自己的無力很不悅,但事實就是如此。
「……是這樣嗎?」
夏侯惇摸了頭,不知孰是孰非。
「曹將軍所言亦正亦誤。」
荀彧抬起頭,他不是為了打擊曹操的自信心而來。
「……嗯?」
曹操瞇起眼,他也不是為聽荀彧的廢話而接待之。
「以曹將軍現有的力量固然無法取勝,但若以東郡為基礎,平定盜賊,與各州刺史、軍團交好,收攬賢才,就能在兗州獲得一席之地。」
荀彧有套發展的計畫,正缺實行者,他眼底的海洋散發光芒,如同陽光照耀,充滿自信光彩。
這樣的雙眸,使曹操不由得卸下了防備。
「如是,吾與本初有何差異?」
曹操向前微彎,以右手抵頰,確實有了興趣。
「曹將軍,眾人已到,要……」
天色已亮,幕僚紛紛入廳準備例行會議,曹操總是提早準備,今日卻遲遲未有出房的跡象,守衛乃進門提醒曹操。
「請他們稍待。」
曹操出言令守衛離開,莫打擾他的興致。
「是。」
守衛看向荀彧,沒有多說什麼,默默離開了房間。
曹操不惜讓幕僚等待,也要聆聽荀彧的見解,清楚可見重視之心。
因此,現在是荀彧暢所欲言的時機。
「曹將軍是否知曉董卓為何強悍?」
荀彧沒有移動身軀,但他從推門聲確認守衛離去後,才繼續論述。
「董卓手握西涼精兵,挾持漢帝行事,居中控制朝政。」
曹操比荀彧更早入朝廷仕官,對董卓的暴政感觸更深。
「所以曹將軍合諸侯之力討伐董卓,如六國合縱抗秦,各自心懷鬼胎,無法合力抗秦。」
荀彧將反董聯盟比為六國合縱,剖析反董聯盟失敗的根本原因。
「……」
曹操臉色沉重,嘿然不語。
「董卓施行暴政,總要有人出面討伐吧?」
夏侯惇搖了頭,他無法眼見董卓行暴虐之政,也知以區區之力無法摧毀董卓,贊同曹操反董聯盟的主張。
「六國以滅秦為名義,削弱他國之力,最終未有一國全力抗秦,反被秦國各自擊破。反董聯盟如六國合縱,儘管將軍志在除董,又能如何?」
荀彧不否認反董聯盟內有同曹操一心滅董的人物,但大部分的諸侯但求滅董美名,伺機擴張勢力,怎會有與董卓玉石俱焚的決心?
最後,反董聯盟的解散,宣告諸侯內鬥的開始,使董卓得以苟延殘喘,失去滅董的時機。
「所以,吾當同本初發展勢力嗎……」
曹操撫著酒杯的邊緣,面臨了兩難。
曹操不願如袁紹空以盟主之名矇騙世人,但他又缺乏獨力滅董的實力。
杯內的酒因曹操的晃動而晃動,隱藏了曹操動搖的內心。
「(他是真心要推翻董卓,不是只求個美名……)」
荀彧從曹操的舉止中,感受到了希望。
「孟德,這樣我們與他們有何差別!」
夏侯惇走到曹操的面前,用力拍打桌几,不容許曹操以「反董義士」沽名釣譽。
「秦始皇建國素行暴虐,起義者不絕,皆無法成功,正因始皇占據關中要地,手握精兵,烏合之眾不是對手。此時起兵攻擊董卓,與那群烏合之眾沒有差別。」
荀彧理解夏侯惇的心情,但他以史為鑑,以旁觀者的立場,澆熄夏侯惇過於熾熱的情感。
「我知道、我知道!」
夏侯惇尊重荀彧,不願叱喝荀彧,但他無法接受荀彧的論述,只能大吼。
「……元讓,讓他繼續說。」
曹操低沉的啞音有股威嚴,即使夏侯惇與曹操交好,也必須噤聲。
曹操的難處不是夏侯惇所能解決的,他要聽取荀彧的意見。
「兩位將軍何不效法高祖與項羽呢?」
荀彧態度從容,提供一條新思路。
「……效法什麼?」
夏侯惇呆愣望著荀彧,不解荀彧的意思。
「始皇之滅,首推內亂。趙高挾次帝亂政,興黨營利,排擠忠良,自傷元氣,才讓高祖、項羽有可乘之機。高祖與項羽不是首位反抗秦王的暴政之師,而是集結軍隊,充實內政,一舉滅秦,僅以此典故供兩位將軍參酌。」
荀彧不僅回答夏侯惇的問題,同時也區別曹操與袁紹的差別。
同樣是養精蓄銳,袁紹是為了自己的權勢,曹操是為了天下。
若非酸棗追擊,無以顯示曹操的與眾不同;正因酸棗追擊,才使曹操的養精蓄銳有了大義名分。
而且,沒有酸棗追擊,荀彧就不會站在這裡與曹操論道。
「……原來如此。」
夏侯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終於發現了盲點。
「……」
曹操則陷入沉默,玩味荀彧的理論。
「(接著就見曹將軍的意思了……)」
即使有夏侯惇的讚譽,若得不到曹操的正面回應,一切都沒有意義。
荀彧面色凝重,等待曹操的揭曉。
「元讓,看來他不僅僅是容貌俊美的溫和小哥啊。」
曹操搖了頭,發出今日首見的笑容。
「孟德,我本來就說他才能出眾啊。」
夏侯惇豎起雙眉,對曹操的誤解頗有微詞。
「曹將軍正缺名聲響亮,足以提振他地位的賢慧正妻,以荀君的家世、實力與美貌,曹將軍肯定寵你的。」
荀彧的腦內,突然浮出郭嘉的戲語。
「(……又是容貌。)」
荀彧願眾人注意的是他的實力,但每每話題都會落在他出色的容貌上,讓他多少煩悶。
「確定不後悔?」
曹操舉起酒杯,杯中的美酒如舞女搖曳生姿,讓人有一酌的衝動。
「當然!」
夏侯惇語氣依然堅決,像是決定終身大事。
「(……他們在講什麼?)」
荀彧不明白現在的狀況,只能將滿腹的疑惑藏於看似冷靜的外表之下。
「這杯溫酒,是吾要請你的。」
曹操站起身,親自送上美酒給荀彧。
荀彧接過美酒,聞到陣陣的酒香。
「(這是上好的美酒……)」
酒溫微涼,散發著黝黑的野性色彩,荀彧僅是持起酒杯,酒香就撲鼻而來,如同玉蘭芬芳,強烈宣示存在感。
若是不善飲酒之人,嗅得酒香就會醉酒。
「這是譙縣美酒,上次吾與元讓起兵時曾一同暢飲,這杯是吾要請你的。」
曹操道明美酒來歷,顯見他對荀彧的重視。
「喝吧。」
夏侯惇可以保證美酒的滋味,催促荀彧早點飲用。
「……謝曹將軍。」
荀彧一口飲盡美酒,感謝曹操的情意。
「不用那麼勉強也……」
夏侯惇眼睛一睜,急忙走到荀彧的身旁,生怕荀彧不勝酒力。
「(是烈酒,但後勁爽暢,是武人之酒。)」
美酒入喉,不愧狂野之名,荀彧立刻感受喉頭的熾熱,濃厚的辣味席捲而來,發出滿身的汗水,消散了悶熱之氣,有別雅士小酌的清酒。
荀彧臉頰微紅,雖未立即發言,但也無醉酒的跡象,能稱駕馭了此酒。
「元讓,看來吾不用擔心沒有酒伴了。」
曹操的眼神有藏不住的訝異,沒想到看似文弱的荀彧竟有如此酒量。
「嗯……」
夏侯惇呆滯點頭,荀彧的酒量遠遠出乎他的想像。
「(譙縣豪族的風味,果真與潁川文士不同……)」
荀彧在腦中回想美酒的滋味,從此品味譙族豪族的風格。
「你今日所言,確實點醒了吾。」
經過美酒的催化,曹操對荀彧坦然道出了內心話。
「高祖與項羽,吾當效法高祖。」
同樣居滅秦之功,根據歷史典故,曹操自然選擇勝利者劉邦。
「高祖有子房,成就霸業……」
曹操點了頭,似乎想到了好主意。
「從今以後,你就是吾之子房!」
曹操拍著荀彧的肩膀,賦予荀彧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
「……」
荀彧的肩膀有股沉甸甸的力量,顯示曹操對荀彧的看重。
「(我以為成就高祖霸業者應是文終侯……)」
荀彧接受曹操的情意,但曹操對他的期待與他對自己的期待有落差,不禁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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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二年(西元191年),二十九歲的荀彧出仕於曹操,曹操稱譽荀彧為「吾之子房」,並任荀彧為司馬。
司馬是曹操專屬的參謀官,本是夏侯惇的職位,初來乍到的荀彧竟能獲得此位,自是引發曹操幕僚間的熱烈討論。
未久,曹操因討賊有功,袁紹上表朝廷,朝廷乃任曹操為東郡太守。
短短一年,東郡太守歷經三次更迭,境內不僅有盜賊與各路軍閥的襲擊,連外族兵都來攪和。幸好,曹操善於作戰,不曾以東郡為最後防線,勉強維繫脆弱的民心。
面臨諸賊侵擾,東郡城內民生蕭條,人心惶惶,亟需充實內政。曹操無暇於政事,將領們也不善內政,內政大小事務都由荀彧負責。
「(還是不足……)」
荀彧研擬文書時,面臨了難題。
「(現在我沒有走遍東郡的餘裕,曹將軍的幕僚也非在地人,只能將就翻閱文書了。)」
荀彧尚在瞭解東郡的狀況,卻不得不提出新計畫,顯得有些為難。
頻繁更替太守,導致東郡發展陷入停滯,人民對太守的信賴與日俱減。倘若無法提出具體規畫,或是貿然提出無益民生的施政方針,均會動搖民心,造成曹操難以東郡為根據地。
荀彧思索需要的資料後,踏出了書房。
「文若大人,您要出門了嗎?」
唐蓉聽到荀彧的推門聲,詢問他的下一步。
唐蓉身著素衣,正在操持家務,臉上還沾了些灰塵。
曹操命眾幕僚共體時艱,即使荀彧貴為司馬,也只有一間小屋。
唐蓉是隨遇而安的好女人,數天以來努力清掃小屋內外,要將小屋布置成溫馨幸福的家庭。
「我晚些不會回來,妳就自行張羅吧。」
難得的休息,也因公務繁忙,難以有喘息的空間。
「蓉兒明白。」
唐蓉點了頭,不讓荀彧操心家務。
荀彧對唐蓉微微一笑,到太守府內尋找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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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拿著數份文書,經過別院時,遇到了正在議事的夏侯惇。
夏侯惇身旁站著一名身材細瘦,年齡略長於曹操的長者。
長者的皺紋雖深,不過神情和藹,沒有難以相處的氣質。
「啊,你來得正好。」
夏侯惇聞到荀彧的淡雅香氣,立刻伸起手,要荀彧加入話題。
荀彧走到夏侯惇的身旁,將手上的文書擱在石桌上。
「那是……東郡的資料啊。」
夏侯惇看著文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覺得頭有些昏。
夏侯惇卸下司馬後,改任折衝校尉,屯白馬,專職於軍務,比起司馬單純許多。
現在,夏侯惇回東郡,與曹操的幕僚聯絡感情,確認最新動態。
「請問夏侯將軍找我何事?」
荀彧苦笑,不抒發任官的甘苦談。
「他是棗先生,與你同樣是潁川人。」
夏侯惇想起正事,應了一聲,將身旁的長者介紹給荀彧。
「我是潁陰人,請問棗先生是何縣人?」
荀彧眼睛微睜,能在異鄉與同鄉人相聚是幸福之事。
「棗某是陽翟人,幸會。」
老者也帶著微笑,回應荀彧的熱情。
「……莫非是棗祗先生?」
荀彧在腦中蒐羅陽翟鄉賢的資訊,想到了棗祗這號人物。
棗姓是稀有姓氏,以潁川為郡望。棗祗年輕就離開家鄉,到外地發展,鄉人僅聞其名,少見其人,荀彧僅是從棗姓中尋個蛛絲馬跡。
「沒錯。」
夏侯惇爽朗笑了一聲。
「幾天前我與他碰著,談起了屯田之事,他很有興趣,我就帶他回東郡了。」
棗祗是曹操的幕僚,之前被派任視察他地,荀彧藉由夏侯惇的介紹,首次與他相會。
「荀司馬不愧『王佐才也』之名,屯田之事切中棗某心坎,有司馬襄助,想必能順利推行。」
棗祗撫著長鬚,表露欣慰的神情。
「我對農田水利僅是略懂,恐怕無法幫上先生。」
荀彧正色回應,不願棗祗對他產生過大的期待。
「棗某會先提出數份草案,請司馬評估。」
棗祗發出笑聲,笑聲中盡顯他專攻農田水利,並非荀彧臨時出師的程度。
「我會盡力而為。」
荀彧微笑,期待棗祗的提案。
「喂!你怎麼不要求荀司馬?」
夏侯惇眼睛睜得許大,態度激昂。
「荀司馬公務繁忙,哪像夏侯將軍清閒。」
棗祗搖了頭,對荀彧微黑的眼眶頗感不捨。
「我哪裡清閒?我要管理軍隊的。」
夏侯惇舉起雙拳,對棗祗表達強烈的不滿。
「東郡人力有限,營建水利設施將交由軍隊處理,我猜先生是希望夏侯將軍略通水利,為曹將軍分憂解勞。」
荀彧看向夏侯惇,試圖解釋棗祗的用心。
屯田是開墾無人荒地,需要招徠大量的遊民,準備各式的農具,與妥善的水利設施。以百姓惶惶不安,又多有耕地,屯田對其既無吸引力,自不願服勞役,很難從中取得人力;曹操率領的軍隊多在討賊,無暇建設水利設施,這份擔子就會落在夏侯惇身上。
「哈哈,荀司馬真是善良啊。」
棗祗哈哈大笑,間接承認荀彧說得沒錯。
「……是這樣嗎?」
夏侯惇的雙眼盡是疑惑,但他也提不出否決的理由。
「咳……那些東西大夥不懂,棗先生也解釋不清,誰來告訴我?」
夏侯惇嘆了一口氣,不知從何學起。
「之前你不是提過韓元嗣嗎?要不要賭一賭?」
棗祗眉頭一挑,似乎有些吃味。
「啊,對喔。」
夏侯惇摸了頭,想起了這件事。
「(有些輕浮的態度……這是陽翟的士風嗎?)」
荀彧想起認識的陽翟士人,發覺其共通處。
明明相距不遠,潁陰是嚴謹端莊的士風,陽翟卻是輕浮多元。
「司馬有聽過韓元嗣嗎?」
夏侯惇看向荀彧,想知道荀彧的賢士名錄範圍。
「……是南陽太守的幕僚嗎?」
荀彧的賢士名錄中,隱約浮出了這號人物。
「沒錯,他是袁公路的幕僚,我之後會去拜訪他。」
夏侯惇插腰點頭,道出下個行程。
「荀司馬,你說夏侯將軍清閒不清閒?」
棗祗比著夏侯惇,當荀彧只能埋首於文書時,夏侯惇竟能到南陽與賢士交流,怎樣都難說忙碌。
「韓元嗣是壯烈之人,若能邀他入府,亦是佳事。」
荀彧正感賢士奇缺,對夏侯惇延攬韓浩之事樂見其成。
韓浩,字元嗣,河內人。韓浩曾領軍與董卓抗於盟津,董卓見無法得勝,執韓浩之舅招降韓浩,但韓浩不為所動,因此得名。袁術聽聞韓浩壯烈之名,聘韓浩為騎都尉,居南陽行事。
「韓元嗣是忠義之士,待在袁公路那邊太可惜了,非得邀過來。」
夏侯惇吐了一口氣,對韓浩委身於袁術不值。
袁術,字公路,是袁紹之弟。袁術任南陽太守,雖有名臣輔佐,但他肆行暴政,民怨頗深。
「……」
棗祗沉默不語,似乎有心事。
「(他是希望有更多的潁川賢士投靠曹將軍嗎?)」
曹操與袁紹是汝南出生,汝南與潁川相鄰,棗祗是潁川賢士,自在曹操與袁紹的爭取名單內。
棗祗選擇了曹操,但是大部分的潁川士族都投靠袁紹,難免有些落寞。
「(我的朋友幾乎都在朝廷仕官,若要說尚未仕官的……)」
荀彧的腦海中浮現了郭嘉,但他隨即搖了頭。
「(不論如何,要以東郡為基礎,讓世人見識曹將軍的實力才是。)」
比起三寸不爛之舌,事功毋寧更能讓賢士信服。
荀彧拿起石桌上的文書,繼續研究東郡的風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