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之人物、團體、事件、場所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十八話 Beyond The Puzzle 上篇
「…難吃。」
這聲低沈嗓音的抱怨,是從勇邦等人所住的義樓一一四寢室裡,一個交疊修長雙腿坐在岳過桌旁的客席上的女人的口中說出來的,那時她剛吃下第三口她自校外宵夜街外帶回來的炒麵而已。
豔夏雖已逐漸遠去,可是寢室卻因為通風不良而依舊悶熱,是以女人解開墨綠色緊身牛仔褲的鈕釦和拉鍊,並將上身唯二的布料—當作外套的米白色短襯衫、取代內衣的黑色肚兜—給晾在岳過的床沿。為了避免炒麵的湯汁濺上不算突出的上身,女人反披著一件岳過的襯衫。如果這時和岳過同一側的勇邦床鋪上有人的話,他只要身子前傾,就能從頸到臀,盡覽女人赤裸光滑,不帶絲毫瑕疵的美背,包括那件理應深藏牛仔褲中的黑色蕾絲高腰丁字褲了。
這個完全貫徹「別拘束,就當自己家」的女人,當然就是岳過的母親,同時也是隸屬首都市警察局刑事警察大隊的員警——岳海音了。
讓口中的炒麵乘著啤酒滑下咽喉後,岳海音對兒子說出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抱怨:
「…更!這裡的東西真是又貴又難吃,早知道就不讓你來這裡唸書了。這裡的人是有被虐待狂喔?」
岳過嚥下最後一口母親買給自己的炒麵,搖了搖頭道:
「應該是妳的味覺被首善之都寵壞了,這裡是『幸福之城』,是支撐一半國家經濟的科技重鎮,有一大票高消費能力的科技新貴在這裡生活,沒什麼可能會出現像『難吃』這種不幸福的事。」
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說出嘲諷的話來引人回嘴,是岳過的習慣之一,身為母親的岳海音當然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她用拿筷子的手回了一根中指,笑道:
「去你的幸福之城啦!先把塞爆了的危險交通、飆車族、行人無法行走的騎樓、兩三個小時才來一班,來了還不見得會停的公車……這些基本民生問題都給解決了,再來說這裡是幸福之城啦!」
一邊幫母親再開一罐啤酒,岳過一邊回答:
「所以說妳被首善之都寵壞了。妳剛剛說的那些問題,首善之都也不是每一樣都有克服啊!難道妳要說首善之都也不怎麼樣嗎?用這些問題來檢視這裡機關首長的治績,未免太過嚴苛一些。」
「首善之都也不怎麼樣啦!」岳海音和著啤酒嚥下剩餘的炒麵:
「擁有全島最多的資源,結果做最多的事情卻是把馬路一修再修,還蓋了好幾間房子來養蚊子,靠!那乾脆擺顆西瓜當市長就好了啊!」
毫不顧忌地揶揄了自己的大老闆後,岳海音用兒子遞來的衛生紙抹去嘴唇上的油膩,轉過了話題道:
「是說過兒你啊…也學學你的室友去打個工嘛!」
一邊收拾桌上晚餐的垃圾,岳過一邊回問:
「…最近缺業績啊?」
岳海音蹙眉搖首:
「媽媽的意思是——你除了上網幫媽媽釣魚以外,也去打其他的工多看看世面。媽媽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已經全島走透透了的說。那個時候啊……」
母親才剛開啟回憶模式,兒子馬上就按下結束回憶的按鍵:
「我知道,你是去學習如何當一個媽媽,那時候和我相依為命的外公跟我說過了。」
岳海音臉上浮出難得的尷尬表情,她對自己的兒子歉然道:
「對不起嘛!可是…那也是你外公要我這麼做的,不然媽媽其實也是想把你帶在身邊的說……」
「為什麼這麼做的理由,外公也告訴我了。」
岳過把打包好的垃圾放在桌腳後,一邊準備沖泡咖啡,一邊道:
「我以前也說過了,我能體諒。」
岳海音一個起身,伸指用力彈了一下兒子的後腦,罵道:
「更!體諒都嘛是放在心裡的,哪兒有人是放在嘴巴上的?!」
岳過撫了撫後腦被彈的地方,然後將話題轉到請託母親的事情上:
「請臺浩仁去協助調查,結果收穫是什麼?」
「哼!以後媽媽不幫你了啦!」
厥起嘴巴小小的抱怨後,岳海音道:
「簡單的說呢…臺浩仁說他沒有送過怡君主機板,可是有賣過二手的電腦組件,所以那塊二手主機板上有他的指紋一點兒也不奇怪。」
「我想想……」岳過回想那一塊問題主機板的品牌與型號:
「…應該是半年…不、一年以前吧?他一年前有賣過隕石牌SS501主機板嗎?還是他有留任何交易相關的電磁記錄嗎?」
岳海音搖了搖頭:
「你也幫幫忙,你會記得自己一年以前吃過什麼嗎?至於電磁記錄,你是不是忘記鐘怡君小妹妹的案子警方已經定調啦?要電信警察幫你看電磁記錄,那還不如靠你這個當駭客當到被抓的天才比較快吧?」
聽到自己高中時的糗事被母親拿來嘲諷自己,岳過的臉色不禁微微一紅:
「…因為太年輕以致於犯下的錯誤就別提了。」然後他沈吟道:
「我有要勇邦去打聽,聽宜婷小姐說,那塊主機板是怡君小姐大概一年以前時送的,當時她們『三怡太』才剛開始同居。她和欣怡小姐那時候還起鬨問怡君小姐主機板是不是男朋友送的,結果被鄭重否認了……」
岳過的沈吟被捏扁空罐的聲音打斷了,他抬頭一望,看見母親正輕輕晃動著夾在一雙纖纖玉指裡的空罐,於是他轉身再從抽屜裡拿出一罐新的打開並遞了過去。
一接過罐子,岳海音就先飲了一大口,然後才道:
「過兒你有點兒偏心喔?『木頭人』和『大好人』的不在場證明其實差不多,靠得都是人眼和監視器,怎麼你好像比較懷疑大好人呢?認真說起來,大好人的不在場證明反而比木頭人要來得可靠哩!因為大好人的人證是跟他完全不熟的網咖店員,可是木頭人的人證卻是一群倚賴木頭人過活的設計師喔!」
「哦?報告上倒沒提到這些哪!」
岳過拿起他中午時看的那份報告翻了翻,然後隨手把報告往桌上一擱,開始調和咖啡和啤酒,並道:
「嗯……剛聽明瑋和勇邦在說的時候,我以為這是怡君小姐為了衝自己的人氣,結果卻不小心擦槍走火的事件。」
「廣義來說,這也算自殺吧?」
岳海音插話向兒子確認,岳過頷首道:
「或許吧?不過這種衝人氣的花招只有一個人是玩不出來的,一定還要有推波助瀾的人才行。對這些『推手』來說,未必不能適用刑法第二七五條的『加工自殺罪』哪!」
「靠!過兒你不要學媽媽最討厭的法律人講話好不好?」
岳海音沒好氣地再次打斷兒子的話。岳過雙肩微微一聳,把調好的咖啡酒遞了過去:
「從『衝人氣』這個角度去看的話,很多事情都能得到解釋,像是『事先透露的死意』、『都要自殺了還在上網哈拉』、『自己準備自殺工具』等等,可是這樣一來,有的事情反而會變得很奇怪。」
「是什麼事?」岳海音問。
「像是自殺工具的選擇。根據警方的結論,死者是先服藥後再燒炭,可是不論是自殺或是衝人氣,安眠藥和燒炭選一個來就可以達到效果了。如果說是為了降低自己獲救的機會,那一個人默默等死不是更好?何必在網路上敲鑼打鼓地說給全世界的人聽?
另外,根據驗屍報告裡死者的胃中殘留和死亡時間來倒推死者安眠藥的用量,結果竟然是根本不足以致命的劑量,這不就也和死意甚堅這個理由矛盾嗎?」
遞出第二杯咖啡酒後,岳過道:
「和建立科學理論一樣,如果自殺說和他殺說都只能解釋一部份,第三說綜合說就要登場了——死者是自殺也是他殺,某個知道怡君小姐這個花招的人,反過來利用這個花招殺了怡君小姐。這樣的話,所有的事情就都解釋得通了。」
這次岳海音沒有和第一杯一樣一飲而盡,而是捧著杯子道:
「所以過兒你的意思就是……兇手就在那些推波助瀾的人裡囉?」
岳過坐下來拿起捲線器,點頭肯認道:
「這個可能性很大,而且兇手應該和死者有相當程度的熟稔,甚至兇手犯案後都還一直留在犯案現場的房間裡……」
岳海音插話提問道:
「等一下,這又是為什麼?」
岳過解釋道:
「理由一,從死者回文的間隔和內容來看,直到最後一篇留言為止,死者的神智都非常清楚,一點兒也不像是吃了安眠藥,又正在一氧化碳中毒中的人。理由二、自死者發表最後一篇回應,到員警抵達現場的這一段時間,我請教過醫生,這樣的時間長度絕對不足以一氧化碳中毒致命,不論體質為何,最糟糕的情況也只是變成植物人而已,更何況是身體健康,沒有特殊病史的怡君小姐了;如果想要達到致命的程度,時間就一定要拉長。理由三、案發當天死者的所有發文,都是出自死者房間內的桌上型電腦,除非發文的人是活體發電機兼基地台,不然他一定得待在死者的房間裡。
由這些理由倒推回去,在發表這些留言,至少在發表最後五篇留言時,死者應該已經沒有意識了,所以這些留言不可能是死者親自鍵入的。如果不是和死者的死亡有直接且密切的關係,似乎沒有必要留在屍體旁邊做這種事吧?」
岳海音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放下手上的捲線器,岳過起身為母親的杯子重新斟滿「咖啡酒」,然後他坐下來解開身後的螢幕保護程式,點選並執行地理分析程式。他指著地圖上的紅色圓形區塊,示意母親趨前觀看,道:
「圓心是案發現場,半徑是在最後一篇留言發表後,到勇邦抵達案發現場為止的這段時間裡,機車所能移動的最大距離。在這段時間的這個區域裡,和死者熟識,而且沒有最後五篇留言被發表時的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我們的嫌疑犯。」
岳海音拍拍兒子的肩膀,問:
「再等一下喔,為什麼是機車?」
岳過唇角一揚:
「完成最後一篇留言後,留在案發現場的嫌疑人為了自身安全,理應選擇能在最短時間移動最長距離的交通工具。由於這裡是幸福之城,所以班次少又不準時的公車可以先排除;而計程車這類的自用汽車,又受限於道路的狹窄和規劃不良而有塞車的風險,所以被採用的機會也不大;那剩下來的就只有機動性最高、可以無視地形來移動的機車了。」
岳海音「哼」了一聲後說出口的,是和案件完全無關的感想:
「換句話說,在這個地方沒有機車的話,等於是寸步難行。這種城市到底是『幸福』在哪裡?」
岳過語帶悠然地回應母親的感想:
「還是那一句話,妳被首善之都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