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肯定』是你做的,因為我是『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胖哥說這句話時顯得有些得意,在我聽來卻格外刺耳,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連續說兩個「肯定」也不會把真的變假的,然而卻總能讓他把自己做過的事推的一乾二淨。
半夜拉著朋友去便利商店連吃十二碗香腸炒飯,「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事,不過這就是發生了!當然誰也不會相信,尤其是當事人振振有詞地否認時,相信的就只剩下還保有這段記憶的我了。
可是,天啊!……是誰半夜硬拉著我去便利商店,是誰強迫我吞下不知道已經在架上放幾天的香腸炒飯,為什麼現在遭這個罪的人反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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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這是大四投稿校內文學獎的得獎作,改編自真實發生在校園生活的故事,但現實當然沒有如此曲折離奇,我那位朋友之所以總是忘記自己做過甚麼事,單純只是因為交了女朋友,所以沒心思去在意其他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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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次『肯定』是你做的,因為我是『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胖哥說這句話時顯得有些得意,在我聽來卻格外刺耳,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連續說兩個「肯定」也不會把真的變假的,然而卻總能讓他把自己做過的事推的一乾二淨。
半夜拉著朋友去便利商店連吃十二碗香腸炒飯,「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事,不過這就是發生了!當然誰也不會相信,尤其是當事人振振有詞地否認時,相信的就只剩下還保有這段記憶的我了。
可是,天啊!……是誰半夜硬拉著我去便利商店,是誰強迫我吞下不知道已經在架上放幾天的香腸炒飯,為什麼現在遭這個罪的人反而是我?
「我還以為早上看到的那些是一大早補貨的。」我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炒飯,現在已經凌晨一點多,架上卻還有五六盒……其實在早餐時段看到時就該覺得不對勁了,哪有人一大早吃這種東西!
雖然我也買過一兩次,不過那種油膩感也讓我難以忘懷。
「當然一大早會補貨啊!」胖哥不耐煩的應著,然後隨手抄起兩盒。
「為什麼要補貨?怕有人半夜把炒飯吃完嗎?哪有人半夜……」我皺了皺眉頭,可是又忽然意識到甚麼,對著往結帳區走去的他喊著「先說好,我不吃。」
「客氣甚麼?我請客,不然讓你乾看著多不好意思。」
「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事實上,反倒有些反胃。
「是不是朋友?」他一臉嚴肅地把一隻塑膠匙像刀一樣戳向我胸前。
「隨便啦!」我接過炒飯和湯匙,往店外的露天座椅走去。
「在那邊裝客氣……」他步出超商,然後用湯匙戳了戳頗有彈性的肚皮,再一把將塑膠封套扯開,把塑膠藤椅踢到一個合適的角度,雙腿開開像躺進沙發般一下栽了進去,撕開炒飯的塑膠封膜後便一匙匙吃了起來。
我觀察著他沉鬱的表情,小心坐下後把椅子拉近:「發生甚麼事了嗎?」
「吃香腸炒飯犯法了嗎?」他沒好氣地應著,豪邁的剷起一匙炒飯。
雖然我確信,如果不是發生了重大事件,不可能有人會半夜拉人來吃不確定是防腐劑超標還是過期的香腸炒飯,不過看他的表情,也大概知道問了不會有甚麼結果,所以我吞了口水,開始用香腸炒飯折磨自己。
那時就該想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在我完成三分之一時,他已經快速扒完一盒飯,然後一聲不吭,在我驚訝的目光下,又往店裡走去,一開始以為是想買點飲料,等他端著兩盒炒飯出來時,才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不會再吃了。」我斬釘截鐵的說,然後用最慢的速度挑著米飯。
「你不吃我幫你吃。」這次他倒沒太多堅持。
在我數了大概二十五粒米時,他很快的又清空兩盒炒飯,彷彿沒吃夠香腸炒飯無法安心成佛似的,他像風一樣又進去便利商店,隨即又端了兩盒出來,我仍舊在一旁挑著米飯慢慢嚼著。
「如果有甚麼事,可以聊啊!」我不抱太大希望的隨口提著。
「安靜吃。」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我們正在拯救這座城市,濕潤口中米粒的同時,再看一遍他沉鬱的表情,總有種似曾相識的詭異感覺,而望向便利商店略為反光的玻璃窗,我的疑惑陰鬱的抹上臉龐。
又扒完兩碗後,他急急地走進超商,可是這次是愁眉苦臉地走出來。
「跟我來!」沒多餘的解釋,他只對我招招手。
「幹嘛?」我努力要讓他看到我是在皺眉頭。
「來就是了。」原本走回超商的他又折返回來,不耐煩地又招著手。
誰也敵不過他的急切,彷彿這座城市有條管路阻塞了,隨時會炸毀整座城。於是我放下塑膠飯盒,大步踏著走向門口,醞釀著一次善意的爆發。
「香腸炒飯還有庫存嗎?」我還沒踏進門口,就聽見他這麼對店員問。
「呃……有。」店員彷彿被人拆穿謊言又不太願意承認的樣子。
「架上空了。」胖哥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讓我有點後悔跟進來了。
「我待會再補。」店員很快回答。
「或許先吃別的吧!」我在一旁勸著,努力對胖哥使眼色,因為這情況不難理解,看店員的眼神,大概是害怕我們趁他補貨時突襲收銀機吧!畢竟沒有人會莫名其妙在半夜吃五碗香腸炒飯,如果是為了突襲收銀機倒還合理些。
「現在補好嗎?」胖哥無視我的暗示,用客氣但又帶點嚴厲的口吻說著。
「就不能先吃別的嗎?」店員用求助的眼神瞄向我。
「恐怕不行。」胖哥這時把右手撐向櫃台,把他原本不高大的上半身撐高,雖然最後也只撐高了右肩膀,店員仍舊比他高出一個頭,不害臊的模仿著知名黑幫電影的教父說著「如果你是擔心搶劫的話,我們兩個撂倒你一個也沒問題。」
「喂!」我忍不住提高聲量。
而他轉過頭的那種懶洋洋的眼神,彷彿是想告訴我:「我只是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然後我們三人僵在那裡,直到店員搖著頭往裡面喊了幾聲。
過一會兒,一名表情猙獰的男店員走出來,雖然他的身形不算魁梧,但是一個人要撂倒我們兩個沒問題,一瞬間我以為要世界末日了,還好櫃台小哥只是要他補貨,而他那張猙獰的臉大概也只是因為剛睡醒而已。
只見他端著十盒炒飯重重的摔在架上,一點也不顧及服務業的鐵律,而胖哥倒沒太多不滿,反而是滿意的點點頭,又捧著兩盒炒飯出去。接著,胖哥前前後後又端了五碗炒飯出來,才結束了今晚的鬧劇。
當要結束時,他也沒說甚麼,看起來也不像是吃不下而不得不停下的樣子,彷彿是有某個聲音叫他該停止了,於是當我以為他又要去堆炒飯的時候,他只是一臉平靜地站起身來宣布:「好了,這樣可以了。」然而誰也不知道原因。
我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因為我懷疑等下會在黑暗中出現一道光,而他卻反倒狐疑的看著我:「怎麼?你還想吃嗎?」
我搖搖頭,把被我玩弄許久的幾粒米給扒乾淨,也學著他莊嚴地站起身。
「那麼走吧!」他平靜地說,我正期待他會往哪座山走去。
「真的沒事嗎?」不過我克服所有的幻想,試著又問了這個問題。
他抬起頭望著天空,深吸一口氣,又繼續往前走。
事情就是這麼荒誕離奇,如果從理智上分析的話,這個晚上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香腸炒飯又如此真實的佔據我的胃,那種脹痛感,還有殘留在口中的胃酸,記得回到宿舍是吐了。而隔幾天的晚上,當我又看到那名櫃台小哥時,那種羞愧和恐懼的感覺,還有小哥那種驚懼又拼命掩飾的神清,都無法使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幻覺。
要不是我有妄想症,那就是他有健忘症,兩者只能擇其一。而妄想症又比健忘來的讓人恐懼,因為人總有健忘的時候,妄想症在這世間卻是少數中的少數。
誰也不想成為少數。
2
「Transientglobal amnesia。」醫生說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名詞。
「甚麼?」
醫生聽了嘖一聲:「我看你是醫學生才這麼說,沒想到還是不明白啊!」
我仔細琢磨一下那串英文字後,不確定的答道:「是某種類型的失憶吧?」
「暫時性全面失憶症。」醫生嘆了口氣「第三個字是最難的,結果你只翻譯第三個,年輕人就是輸在沒自信……總之,就如字面上的意思,病人會短暫的喪失記憶功能,也就是說,這段時間的記憶是完全空白。」
「果然如此……」我想了想後又問「為什麼會這樣?」
「目前沒有一定的說法,有可能是海馬迴暫時性缺血,也有可能是不正常放電,就是一般所說的癲癇,至於海馬迴嘛……」
「是讓敘事性的記憶轉換為長期記憶的地方。」這次我可不想被他小瞧。
「不錯嘛!看來你也不是傻的……」醫生抓了抓頭,把椅子滑到電腦後,漫無目的地敲著鍵盤「就是這樣,過一兩天就會好了,所以不用吃藥,而且照目前的研究發展,也沒有甚麼藥可以給他吃。」
「可是發生很多次了。」我有些困擾的說著。
「一般來說復發率不會這麼高,或許你的同學異於常人吧!」醫生在鼻下拱起手,沉思好一會兒後才又說「不然介紹給我認識吧!說不定有機會可以觀察到發病的瞬間,這樣的案子可不多見。」
我盤算一下,有點猶豫地說:「不過,就算我願意介紹,他也不會同意吧!」
「你是說……他認為自己沒病嗎?」醫生看著我,我點了點頭,有瞬間以為他要宣布我才是有病的那個人,還好他只是挪挪椅子,清幾下喉嚨後開口說「一般碰到這種情況,必須銳利的點破他,也就是在智商上先壓制他。」
「智商壓制?」
「沒錯,你要讓他心服口服,所以我必須先搞清楚狀況。」醫生又退了回去,漫無目的地敲著滑鼠「雖然目前對這個疾病的研究非常有限,但是透過案例研究也得出了幾個假說,或許可以套用在你朋友身上。」
「可是記憶都消失了,要怎麼讓他相信呢?」
「首先就是這點,雖然記憶都消失了,但並不是完全消失,目前不管是癲癇假說還是缺血假說,大部分的研究都認為是海馬迴的問題,而你剛剛自己也提到,海馬迴主要處理的敘事性記憶,那就代表不是完全消失。」
醫生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接著說下去:「小腦會處理動作記憶,杏仁核會處理情緒記憶,只要這些構造沒有受傷就能保留記憶。」
醫生滿意的點點頭:「所以雖然他忘記那天發生了甚麼,但是他能記得一些強烈且重複的動作,或者激烈的情緒,只是缺少一個完整的情節把這一切串起來,就好像小孩子可能忘記自己被狗追過,長大卻還是會怕狗。」
「那在他頭腦裡,這些片段的記憶……」我不確定的看著他。
「沒錯,它會重新串接成一段新的記憶。」醫生讚許的點點頭「你只要明白這一段記憶,和現實情況做比對,就會發現其中有很多相似之處。」
「告訴他這些相似處,就有機會說服他嗎?」我還是很懷疑。
「恐怕很難。」醫生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研究表明,這種疾病大部分是出現在巨大情緒波動之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他不僅是在生理上失去了這段記憶,在心理上,他可能也強烈拒絕接受它。」
3
要調查這件事不會很困難,便利商店的監視器、宿舍的監視器又或者是室友的說法,這是一座充滿著注目的城市,已經不再是福爾摩斯時代的蘇格蘭警場,當我們想要真相時,只要去找就可以了。
不過真相總是讓人難以面對的,就算我們有自信真相會站在我們這邊,只要不是百分之百確信,那我們就往往會失去面對真相的勇氣,所以我終究沒有去調閱任何一台監視器,就算警衛阿姨總是笑臉盈盈。
到底為什麼要承受這種罪?我再次問著,而且失去的不是自信和胃酸而已。
在胖哥拉我去吃香腸炒飯的那一晚,小惠傳來意味不明的訊息,本來想要立刻出發前去找她,卻硬生生被胖哥拉走,過了一個禮拜,小惠還是不願意接電話,也不願意回復任何訊息。
一個禮拜後,我站在便利商店對街的公車站牌旁,遠望著那個由玻璃所構成的透明方格,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恍如身在夢境,便利商店瞬間成為城市裡的巨大音樂盒,各色人物在裡面流轉著,產生叮咚以及其他細碎的響聲。
忽然間,這節奏變了調,誰也無法立刻明瞭發生了甚麼,好像發條在某一點忽然啪一聲斷成兩截,每個部件都因為彈力而瘋狂轉著,一時半刻也停不下來。
「嘿!你在這裡做甚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喊醒了我。
我看看說這話的胖哥,又轉身看著明亮的玻璃店面,一時之間仍舊不明白。
「嘿!我說你傻愣在這裡做甚麼?」胖哥又問了一次。
這時,我才終於把腦袋的音樂盒重新串接起來。
胖哥手裡端著一疊香腸炒飯,店員在對街氣急敗壞的吼著,可是汽車像在戲弄他似的一台台呼嘯而過,阻擋住了他的去路,而胖哥把連帽衫的帽子戴起來,氣喘吁吁卻又笑臉盈盈地看著我,活像村上春樹的小說。
我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不是因為這個恍若夢境般的超現實情節,而是我在思考著,如果隔天早上向他提到這件事,他會如何反應?首先應該是否認吧!再來,我要怎麼證明自己是對的?
監視器有可能沒拍到他的臉,店員很可能沒注意到他的臉,他現在又戴著帽子逃離現場,他時常來這家超商,所以有指紋也無法證明甚麼,甚至……甚至……我也無法證明搶案曾經發生,因為新聞不會寫到這個小地區的小事件。
向那名店員小哥確認吧!……但那也是我一直不願意做的事。
是害怕面對真相嗎?我不確定。我只感覺到劇烈的頭暈目眩,這個世界漸漸成為我所無法理解的樣貌,任何感官都不再值得信賴,只能跪下來,祈求能得到上天、世人或者是其他甚麼的一點寬恕。
我或許是真的跪到地上了,能確定的是我終究沒止住暈眩,我不確定胃酸是不是又任性了,也不確定最後怎麼回到了宿舍,只記得自己搖搖晃晃地滾進電梯間,然後迷迷糊糊地摸上床……
4
診間蒼白的讓人顫抖,就好像被關在一只牢籠。
「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指控你搶劫便利商店?」醫生又確認了一次。
「沒錯。」我點點頭。
「可是如果真是你做的,那你也不會在這裡。」醫生試圖推理。
「我有連帽衫,記得嗎?」我無奈的聳聳肩。
「而且只搶了香腸炒飯,店員小哥可能也不會報案。」醫生一臉認真的說著,很難猜測他內心深處是否在偷偷笑著,更可能是在狂笑「現實中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如果真的是你,你覺得甚麼原因會讓你去偷香腸炒飯?」
「大概是肚子餓吧?」他聽起來就像要認真討論的樣子,所以我用一個荒謬的論點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是個很合理的答案。」醫生笑了笑,總算讓我有點放心,他把椅子滑到電腦後,雙手拱在鼻下,一邊思考一邊說著「不管你們對警察多麼沒信心,我相信只要你做了,警察應該已經找上你了,而且,店員小哥實在沒理由不報案。」
「所以就是沒做的意思。」我很高興他能這麼理解。
「既然沒做,為什麼你的同學會有這麼深刻的記憶呢?」醫生抬了抬眉毛,我一點也不了解他在暗示甚麼,只能聽他繼續說下去「這個超現實、低合理性到接近夢境的記憶到底從何而來?」
「我不太懂……」我忽然又不確定他是不是站在我這邊了。
「我說,如果他因為某種原因,必須把這段如夢境般的記憶當作真實呢?」醫生微瞇著眼看著我,彷彿他剛在我的臉上吐了一個煙圈「我說如果……如果,他原本的記憶是空白的呢?」
「甚麼?」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了。
「因為原本的記憶消失了,所以被迫用一段假記憶湊合,最後,假記憶反客為主,成為真實的記憶……」醫師的手停在半空,像禪師在透漏天機。
「Transientglobal amnesia。」醫生說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名詞。
「甚麼?」我只能這麼回應。
醫生聽了嘖一聲。
5
我討厭便利商店的香腸炒飯。討厭過份的顆粒分明,也討厭胡椒的嗆鼻,更討厭金黃澄澈隱含的過份油膩,還有塑膠湯匙刮在塑膠飯盒的悶沉混濁音,扣掉隔餐食用的風險不說,每一口已經是對色香味再加上聽覺的四種折磨。
我討厭公車。討厭它為了避免誤點而在窄路釋放自己的猖狂,討厭因為車身過長引起的劇烈擺盪,搖擺在交通規則的文字邊緣,總讓車上的人頭暈目眩,總在輪邊的世界引起巨大的波瀾,在市區穿梭像在逃難,弄得乘客腦漿瘋狂的轉。
炒飯的油膩、刮匙的聲音、腦漿的旋轉……每樣都令我厭煩,伸長雙手怎樣揮也揮不開,就像被壓進了深不見頂的水底牢籠。
那一天,小惠回了那個意義不明的訊息後,我便下了樓。
「我知道你想來找我,」小惠已經等在宿舍門口「所以我自己來了。」
「到底是甚麼意思?」我問。
「已經無法繼續下去了,」小惠眼眶含著淚「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沉默好一會兒,思考這句話的意義:「受不了甚麼?」我們從沒吵過架,舉手投足總是那麼合拍,每天早上總能在甜美回憶中醒來……
「只有我一個人承載那些回憶,」她說「你只記得最美好的。」
「到底怎麼了啊?」我覺得事情荒謬到讓我想哭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根本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只記得她和我一起搭車到她的公寓,然後我自己坐公車把我的東西拿回來,然後像失了神似的又坐車去到她公寓前的站牌,來來回回坐了好幾次。
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熟悉景色,看著鏡中的自己,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又不熟悉,我所認知的世界不被小惠承認,其他人呢?會不會明天健忘的胖哥終究把我也給忘了。隨著車體的飄搖漸漸升起的暈眩感,我拿出手機,開始一條條地刪除著訊息,把可以聯想到小惠離去的線索一個個抹去,最後留下一句意義不明的語句,作為前任情人留給我的一道謎題。
後來,末班車開走了,我發了瘋似的在公車站牌旁兜圈子,搭配自己以為是滑翔機的鬼叫,對街的店員不時看向這邊,雖然覺得丟臉,但仍舊繼續轉著、繼續喊著,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希望明天能在正常點的世界醒來。
最後我在站牌旁吐了,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氣,沒有任何理由,彷彿某個聲音告訴我該停了,我走向宿舍門口,不需要解釋,不需要邏輯,我就只是搭上電梯回到房間沉沉睡去,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6
「於是,你把搭公車的那種暈眩感和香腸炒飯難受的油煙味混淆,那種荒謬、不確定的感覺,讓你相信自己腦中的故事是真的,胃部的痙攣被誤作為飽足感,透過情緒和動作記憶的聯合,產生一個假的敘事記憶。」
7
我在公車站牌旁等著小惠,新買的音樂盒在路燈下顯得耀眼奪目。
然後她來了,帶著和我預期完全相反的表情。然後就像電影到緊繃階段忽然完全靜音一樣,我一點也想不起她說了甚麼,只能回憶起她扭曲的表情,晶瑩如音樂盒小人的淚滴,上了發條般劇烈擺動的肢體,以及周圍如走馬燈般的背景。
我的夢碎了,音樂盒落到地上,發條迅速回抽產生怪異聲響。
店員小哥在對街看著我們,可是因為無法放著超商不管,所以只能乾看著。
我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不是因為這個恍若夢境般的超現實情節,而是在思考著……我要怎麼證明自己是對的?要怎麼推翻小惠口中的那些荒謬情節?
胖哥不會承認那晚我其實正和他吃著香腸炒飯,那我該怎麼辦?
向那名店員小哥確認吧!……但那也是我一直不願意做的事。
是害怕面對真相嗎?我不確定。我只感覺到劇烈的頭暈目眩,這個世界漸漸成為我所無法理解的樣貌,任何感官都不再值得信賴,只能跪下來,祈求能得到上天、世人或者是其他甚麼的一點寬恕。
胖哥該不會是共犯,和小惠一起編造一個分手的理由?胖哥的那個怪病,讓他有了動機,他想證明我的記憶才是不精確的……胖哥、共犯……犯人……
小惠扶著我,我迷迷糊糊被推進電梯間,然後迷迷糊糊中被推上床。我不記得胃酸是否又任性了,只記得朦朧中我又醒來拿出了手機,開始一條條地刪除著訊息……
8
「又來了。」我扶住暈倒的高個兒,把他小心放上公車站牌旁的長椅,望著道路遠端漸亮的天際線,等到下次把他搖醒,他又會失去所有記憶,一切像音樂盒般重複著相同的舞步和旋律。
到底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一個好理由支持我的執著,真相是甚麼,我也開始不懂了。望著對街的櫃台小哥,他大概也要下班了,從半夜就一直狐疑的望著這。這是我所能編造出最完美的說辭,真相究竟是甚麼,只有那個人能夠解釋,但我終究沒有走上前去,也沒有去調閱任何一台監視器,就算宿舍的警衛阿姨總是笑臉盈盈。
在不算寒冷的清晨,我拉了拉連帽衫,準備將他再次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