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數百年又再度悄然而逝，雲坎的修為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正式踏入渡劫，憑藉著境界對規則的參悟，進而自身劫數的日子。言下之意，便是他的日子，已經開始進入倒數。
至於雲坎，則是自從天道和雲坎告知清陽的事情後，其功課是越來越繁重。而本覺得自個師傅應是平易近人，卻在那日後越發覺得冷漠和絕情，似乎有什麼事情纏身之感。總而言之，在這些年的操勞之下，其修為有極大的進展，如今也踏入了元嬰，外表也褪變成二十五、六歲的青年。
「師傅，我已完成今日命題。」雲離推開木門，並朝著裡頭的人說道。
雲坎坐於桌前、本來還空靈的雙眼一見著他後，頓時恢復以往光彩。他這副人前活絡、人後死寂的模樣已經持續了多少年，雲離自然明白自家師傅這樣的狀況，卻對此束手無策。大約知曉自己才是讓師傅活絡起來的關鍵，每日幾乎一完成對方指派的任務後，便是膩在他身旁。
「手伸出來一下。」雲坎調整自己的坐姿，將原本朝向窗外的動作挪向桌緣，並朝著雲離的方向語道。
聽話如雲離自然是不可能拒絕這樣小小的命令，幾乎是在對方語畢的同時，手就已經伸到對方的面前，連帶衣袂都挽起。
雲坎將手握於對方裸露的手腕，並向其輸入真氣。剛正而純粹的真氣在他的操控之下，毫無阻礙的進入到對方的丹田之中，並透過神識看見裡頭的景象。只見丹田處坐落著一名小人，其形象正如同嬰提時的雲離一般。
真氣稍稍的往他那邊移動，原本閉著眼的小人忽然睜開雙眼、瞪大那雙純真的眼睛，直直的往真氣抓去，卻被雲坎一個操控之下，閃過了那向前一抓的動作。
「雲離，控制好你的元嬰，別讓他掐斷了我的連結。」
雲離一聽雲坎的指示，趕緊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那個小人上。從外觀來看，他似乎是閉目養神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對外界毫無聯繫。至於丹田中的那個元嬰，則是眨了眨雙眼，危襟正坐地看著那屬於雲坎的真氣、緩緩撫向身軀。
片刻過後，雲坎將神識斷開，那一絲真氣就化作雲離的一部分，保存在丹田之中。明知對方會隨著自己的勘察結束而意識回籠，卻情不自禁語道：「好了。」
「嗯。」雲坎睜開雙眼、頷首語道。剛才被雲坎的真氣撫過的同時，好似自己的身軀被對方的手指輕柔掃過，像羽毛一般微癢，讓他原本就已經是深紅的雙眸更加暗下，卻在須臾過後，回歸平常。
「看你修為已經進入元嬰後期，近來應該是能進入出竅期。修行上可有哪些地方覺得壅塞難行？」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並無任何異狀。」雲離平靜地回答道，半分不假的真摯流露眼底，讓這句話更有誠信。本還想再次確定這是否為真假的雲坎，看他這樣的神情，便收起那呼出的確認，並點頭示意。
「嗯，繼續保持。」雲坎將手撫上對方的頭頂，輕輕順著頭髮滑下。
「師傅……？」雲離眷戀著這樣的溫度，卻又不得不裝作疑惑、兩眼直盯著對方。
「……無事。」他將手輕輕垂下，隨後話鋒一轉，吩咐道：「近來山腳下常有凡人死於魔族手上，本想親力親為，但敗於惰性，望你能抓出兇手並懲戒之，切勿傷及無辜。」
「師傅指派的任務，我當盡力為之。」雲坎承諾道，身子卻還尚未起身。過了幾息後，他才遲遲語道：「……若是近日無法回來，還請師傅多出去散散心。」
「散心嗎……？」雲坎低喃一聲後，點頭道：「我會的。只不過還讓你操心，真是抱歉。」
「師傅別這麼說，」雲離推卻道，「注意師傅的狀況是弟子本來就該做的。」
「……你趕緊去吧，再晚些恐怕又會添一個無辜的幽魂。」
雲坎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在張口後啞然一瞬、吐出的話語便是催促對方離開的話語。雲離自然是了解對方本來的原意並不是這樣，但心中仍舊有些埋怨對方，想著為何師傅不和自己坦然述說，現實卻是頷首過後、平靜地離開木屋，並隨手帶上門扉。
雲坎看著關起的門，淡淡語道：「若是你想要，我便是給予。只願你……別像清陽一般，悶不吭聲地離去。」
半晌過後，他別過眼神，轉而瞥向床邊，一股熟悉且至清的氣息便從眼神所至之處傳出。
「怎麼，汝還跨不過當時的檻？」軟綿而高昂的聲音傳出，一個孩童便是現身於床邊，一雙金色的眼睛十分眼熟，而其白底鑲金的衣物更是襯出他的氣質──只不過這樣的氣質全都被他肥嫩的臉頰給破壞殆盡。
「天道，您若僅是來調侃，那麼現在就可離去。」雲坎冷漠語道。
「哎，吾可無調侃之意，僅不過是詢問罷了。」天道聳了聳肩。若是在原本成年人的樣貌下，這樣還挺有無奈之意，可在這副小孩的模樣，尤其又不脫嬰兒肥嫩的模樣，這聳肩的動作可是看不太見，原本想要表達的情緒頓時變得十分滑稽。
「……那麼，您今日來有何事？」不想與他多談此事，雲坎直接將話題一轉、詢問道。
「別這麼冷淡嘛，吾變得這樣子汝可脫不了關係。」天道嘻笑語道，可內容卻帶著幾分指責對方逃避現實的意涵。
「我本就如此……您還想奢求些什麼？」
雲坎嘴上雖是你奈我何之意，可他的眼神卻緩緩垂下，與口中所述的情感矛盾的歉意由此而生，並隨著腦中所想的事情而加深。這個徘徊不已的回憶，便是與對方從一個堂堂男子變為一個嬌小的孩童有極大的關係。
數年前的雲坎，比起現在的他還要憔悴不堪，這樣的憂愁多半還是來自當初清陽不吭不響的離去，縱使他試圖將自己的思慮全心全意的放入雲離身上，可在靜下來時，卻又時不時回想起當初天道轉述的內容。
一日，雲坎例行吩咐自家徒弟今日的課題後，獨自一人窩在木屋裡。那副雙眼不是空泛，而是滿腔的悲憤，所有感官被強烈的情緒所蒙蔽，連有人踏入屋內、逕自坐到了他的對面都毫不自知，直到對方開口。
「呵──這才數百年時間，你竟如此德行？」恥笑的聲音將沉浸於自己內心的人喚回。雲坎抬起頭來，純粹想一探聲音的來源，就連最基本防範他人的心思都無。
「你是何人？」有氣無力的發問，更是透出他那無心戒備的意思。聽得對方挑了挑眉、似乎不滿著對方的態度。
「那天與你告知你好友人在魔界之人，可還有印象？」男子邪魅一笑，「若是忘了倒也無妨，只不過我生平痛恨將我遺忘之人，前往魔界之法……就不贈予你了。」
「前往魔界之法……？」憔悴而失焦的雙眼緩緩回神，被這樣的情報吸引的他頓時憶起那日種種，「你的事情，我並無忘記，僅是方才受情緒左右思緒，若有令你不悅之處還請見諒。」
「若不是看見你剛才那雙眼睛所透出來的情緒，我還真會覺得你十分虛偽。」男子冷笑一會後，方才徐徐道：「前往魔界並不是一件易事，而以非仙非魔之體進入，更有可能死於該處，你還想知道？」
「……我對清陽的友誼，可說是生死之交。」雲坎黑瞳一暗，「想起當初我與他相遇，若不是他的相助，我今日早已不存於──」
「停──」男子粗暴地打斷對方的回憶，冷著臉龐語道：「我可不是來聽你廢話連篇。一句話，願？抑或不願？」
「願。」
簡短有力的回答讓男子滿意的頷首，並在對方直盯著自己的同時將腰旁系袋中的物品扔出，「看在你挺和我胃口的份上，這是驅逐魔氣的藥，維持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且自身修為將會從渡劫退回出竅。」
雲坎接過純白的瓷瓶，眼神微微一垂，「這些事情……並不算什麼。我只想親自找到他，和他當面做個了斷而已。」
「沒想到你的執念如此深沉。」
「我的執念，並不在此。這只是想要親自聽見對方的答覆罷了。」
男子一聽著對方反駁的話語，但笑不語。隨後，他才再次開口語道：「待會我會替你開闢一個通往魔界的口子，這個口子只能維持兩個時辰，正如藥效一般。倘若你無法趕在裂縫填補之前回來，你便是再無機會回來了。」
「多謝提醒……我必會在時辰內歸來。」雲坎答謝道。他的心中雖是好奇對方的身分，也疑惑著對方為何可以任意撕裂空間，但在自己有所需求的情況下，也只好強壓下這些疑問。
「不必言謝，全當我一時興起便可。」男子起身、走至門口處，並抽出不知從何藏起的長劍向下一劈，一道裂痕便出現於半空中。
「趕緊吃藥進去，時間不等人。」他將劍收回劍鞘，看著毫無動作的人催促道。雲坎還本訝異著這樣的情景，聽見對方的催趕聲後，趕緊將瓷瓶上頭的塞子拔開、吃下瓶中藥後，跨步進入裂口之中。
「──讓我看看天道到底對你多少上心吧。」
似乎是篤定雲坎將會出事的他，臉上咧開了笑容。幽幽的眼神直盯著緩緩閉合的裂縫，並在其完全密合後，撒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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