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了一間房，便是窩在裡頭、足不出戶。不喜吵雜的雲坎本就毫無出門的念頭，造就雲離也不出房間一步，成天混在師傅的周圍，有事就服務他、無事就待在他的身旁打坐，就這樣迎來中秋佳節。
當晚，月圓如鏡，月光灑在窗前的桌上，除了明了上頭的紋路外，也形成了兩道人影。
「師傅，倘若我們只是一般尋常人家，是否也會像那些人一般，熱鬧非凡？」雲離看著下方不遠處的一戶人家，三合院的中間，有一些人或坐或站，老人砌茶下棋、中年人圍聚說笑、孩提追逐玩鬧，好不熱鬧。
「專心賞你的月，別管他人熱不熱鬧。」雲坎強硬的回答捻熄了他心中的眷戀，也順帶磨去了幾分賞月的心思。雲坎感受到他變得低迷的心情，深知這樣的變化到底因什麼而起，無奈盈滿心頭。
「……若是顧著想著不切實際的事情，反而會錯失現實中的緣分。」雲坎輕聲語道，「你莫非覺得你我共賞月這事，比起其他人所呈現的氣氛還要無聊？」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雲離一聽對方的反問，先是否認，而後歛下雙眼、解釋道：「只是突然有感而發而已。」
「有感而發，必定是平日有所壓抑。」雲坎將視野從皎潔的月亮移到雲離雙眼，「說吧，你究竟掖著什麼事情？」
「這……」雲離的眼神左右飄忽不定，「師傅千萬別覺得我太多管閒事。」
「不會。」
「嗯。」收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他的雙眼對上雲坎，緩緩吐露出這幾天心中所藏的事情：「我覺得師傅見不著老朋友，實在是因為我們活得久……若是和凡人一樣百年之內的歲數，恐怕──」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雲坎打斷對方的話，「今日相聚，某日將會分離，這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不論凡人、修士，甚至連神仙，都有離散的一日。我雖不怪你替我擔憂此事，但這事情，並非年歲所致，你不必觸景生情。」
「可……見著他人團聚，師傅難道沒起過一絲羨忌？」
「若是因為這點事情而怨懟他人，今日我也不會是你的師傅。」雲坎的手撫上對方的額前紛亂的頭髮，低聲語道：「更何況，至親之人還尚未離去，我又何必去羨慕他人？」
潔白的月光灑在雲坎的側臉上，明明應該是平淡無波的神情，被這樣的光線修得更加柔和，彷彿眼前之人正含笑一般，撫慰自己擔憂的心情。一時之間，雲離入迷這樣的風景，並在心上深深刻下這樣的畫面，一顆不明的種子深埋在心底，一種衝動的情紊正澆灌著它。剎那間，他的臉上炸紅一片，身子順帶後退、離開那擾人心弦的手指。
「嗯、嗯！師傅，我、我們繼續賞月吧！」雲離將重新回到師傅身旁，赧紅著臉看向窗外的明月。雲坎雖然不知對方為何會突然一驚一乍，但確定對方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剛才的談論上，故也將視線挪至今晚的主角上，凝神欣賞著。
一室內剩下一個浮躁的心和平靜的環境。雲離偷瞄一眼身旁的雲坎，在看天上那輪月鏡，頓時覺得此次的月亮比起沉著穩重的雲坎還要遜色許多，卻又不得不承認今日的月圓潤無比，其散發的光芒如水一般柔情。
「師傅。」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望，雲離無意識地叫喚道。
「有事？」清冽的聲音傳入耳中，讓他那雙迷茫的雙眼對焦。驚覺剛才到底做些什麼事情的他，連忙啟齒。
「沒事！」
「沒事就好。」
雲坎的視線始終朝著窗外，讓雲離高懸的心悄悄落下。緊張感一退，臉上的潮紅也跟著消散而去，眼神再次掃過雲坎的面貌時，先前驚鴻一瞥的感覺早已不在，留下一份淡淡的悸動。
──絕對是因為氣氛的關係，才會做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舉動……他拚了命地替自己洗腦著，選擇迴避最真實的感受，這才調整好心態、一心一意的將目光定於滿月。對壓抑住渴望看著雲坎的他而言，這是一個難熬卻幸福的一晚。
翌日早晨，打坐中的雲坎頓時睜開雙眼，一股熟悉的氣息盈滿整個房間。他看著身旁睡得香甜的雲離，手中一掐、讓其睡得更沉了些後，方才站起身子。
「您出來吧，他一時之間是起不來的。」冷冽的聲音響徹房間內，他雙眼直盯著眼前的座位。頓時，一個模糊的身形出現在他所注視的地方，伴隨著一道熟低沉的熟悉嗓音。
「此為汝之徒弟？」
隨著聲音響畢，那模糊的人影清晰了不少，那剛毅的眼眸含笑，天道隨意坐於椅子上。
「您說呢？」雲坎淡然語道。
「呵，就知道汝會如此回答……罷了，看也知道那是汝之徒弟。」天道無奈聳肩，「話說，汝難道不好奇吾為何提早出現？」
「不想知曉。」
「汝也太過冷淡了吧？」他的口吻聽起來有些受傷，但臉上的笑容卻一分未減，這點戲謔意味的語調，惹不起對方一絲神情的變化，他也只好自顧自的解釋道：「……世界正在變動，新規則將被創造，正因如此我才可以提前出現。」
「新規則？」雲坎頓時想起以前天道所說的話，疑問道：「您呢？」
「吾？」天道了解對方的疑惑，指了指自己、開口解惑道：「吾可能會消散於這世界上，畢竟作為一名舊規則的代表，若是不抹煞吾的存在，對新規則的發展將會是一大阻礙。」
「是嘛……」他走向桌緣並取茶飲之，潤了潤喉後才接續語道：「那麼，此事會對我們這些修士有何影響？」
「恕吾無法與汝道之。」天道緩緩搖頭道，「新的規則還需時間完成，吾頂多只是先行告知，無法參透半點可能的改變。」
「……總而言之，此事的嚴重性還尚不明，您我在此討論也徒勞無功。那──」雲坎放下手中茶杯，正色語道：「我想請您幫我找尋一人。」
天道看著對方更加冷峻的臉龐，明白這樣的請託應是對他十分重要，便是頷首答應。而雲坎見著對方同意的動作後，才將委託的細則徐徐語出。
「──所以，汝想請託吾進入魔界來找尋摯友，並詢問為何墮入魔道？」
「嗯，就這些事情。倘若不行的話，我也不強求您，只要您和我說說怎麼進入魔界便可。」雲坎先是頷首答道，而後又怕對方不同意而又補上一個否決下的請求。
「怎麼會不行？汝難得有求於吾，吾當之盡力而為。」天道哂笑語道，算是寬慰對方的心情，而後收起笑容、語氣一轉、詢問道：「不過據汝所述，那名不明的男子似乎很介意汝與吾之間的互動？」
「嗯。您對這號人物可有任何的頭緒？」雲坎緩緩詢問道。
「吾大概知曉此人是誰。」天道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頦，「但此事並不是汝應當干涉的範圍，吾也不會告知其身分。」
「我純粹只是覺得此人十分怪異，並無探究之心，您多心了。」雲坎微微垂下眼瞼，「那麼，關於方才的請託，就先謝過您了。」
「那麼，為了趁早消弭汝的疑惑，吾先行一步。」天道站起身子，整個身形開始模糊起來。他看向沉睡的雲離，一絲詭譎的光芒閃過他那金色的雙眸。
「告辭。」
天道隨著他的道別消散空中，安穩的呼吸聲便盈滿房間。雲坎重新做回雲離的身旁，輕撫對方凌亂撒在床上的長髮，心頭積蓄的事情少了、自然也覺得輕鬆不少。片刻過後，他收起附加在徒弟上頭的法術，再次冥想、打坐。
等到接獲天道的消息時，又去了好些日子。兩人早已回到山腰上的木屋，但屋內只剩下雲坎一人，雲離則是要完成每日被指派的作業而不在現場。
「吾已獲知汝欲知之人的消息。」
天道依舊聲先到，而後才出現於雲坎的面前。只見他滿面從容、一貫的微笑掛於嘴角，他一身輕便的白袍、長髮被隨意地挽成一個馬尾。
「他可真處在魔界之中？」雲坎雖喜怒不形於神色之間，可從他稍稍加速的語調中卻也可依稀推敲出他現下既期盼又著急的心態。
「是的。」天道頷首應答道，「除此之外，其人還請命吾託付汝幾句話。」
「什麼話？」
「但願與君共酌一勺，笑談紅塵苦悶事；此生無命共成大志，盼來世再續前緣。」
霎時，一室寧靜。雲坎雖保持著平靜的神情，手中緊攥的拳頭卻是完完全全暴露了他那淡然的面具下憤怒而無助的性情。
「他真是這麼回答……？」雲坎咬牙語道，呼出的語句卻又是輕如吐氣一般飄渺。
「此事不假。」天道似乎也被對方的情緒給渲染一般，唇角不再上勾，並正色語道。
「呵……呵呵……」他難得笑了出聲，卻盈滿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有自責、有憤怒、有懊悔，但更多的卻是純粹的悲傷，這樣的負面情緒逼使他的笑容啞了大半，卻又止不住這樣的發洩。
「汝……」天道伸出手來、欲言又止。停頓數秒後，他緩緩地垂下手臂，轉身語道：「罷了，吾下回再來找汝，今日便讓汝恣意宣洩一番。」
隨著天道的消失，雲坎頹然一坐、整個人就彷若老了數十歲一般，帶給人無限的悲痛。他的兩眼無神、眼角泌出的淚水徐徐滑過臉頰、向下滴落。當時找不著時，他抱持著一線希望；請託天道時，他期望著一個道歉；現在，卻什麼都也無法去想，心底一片空乏。
「……倘若你在此放棄，那麼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算是什麼……？」
雲坎啞聲將想與贈與對方的話語緩緩吐出，卻只能無力地放任它消散於空中，甚麼也沒留下，正如對方所作所為一般。
片刻過後，他才重新調整失控的心情、抹去臉上乾涸的淚痕，眼中那些對於清陽的情緒一概消失，徒留下一個重新站起的堅持。姑且不論那些情緒究竟是被隱藏入更深的內心，還是釋懷後的解放，但這樣的堅持，已然是他存活的最後目的。
──雲離，要是以後我渡劫成仙，可別因為一時的偏執而……誤入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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