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風依舊強盛。
吹亂墨黑的碎髮。
從腳底傳來灼熱。
男人張開雙臂,似乎想要環抱什麼。
閉目,睫毛輕顫。
——さくら、さくら、会いだいよ……
男人動作一頓,睜開眼,看著手機發亮的螢幕,默默撿起,手指輕點。
聽著對方的話語,他的目光掃向被置於一旁的皮鞋,沉默片刻,“……好。”
對方掛斷,男人咬住下唇,目光一黯,把丟在地上的背包拿起,下樓。
“喔,岩佐君,你文件都弄好了?”棕髮男子向剛從天台下來的他打了個招呼。
環視髒亂的樓梯間,他淡淡回應,“好了。”
“是嗎。”棕髮男子咧嘴一笑,搖了搖指間的香煙,“偷懶中。”
“嗯。”他——岩佐慎也——輕輕點頭,“明天見,中村桑。”
中村勇助看著岩佐慎也從他身旁經過,突然出聲,“岩佐君,你是有什麼煩惱嗎?”
岩佐慎也停住腳步,一僵,胸口裡暗藏的情緒似乎要衝口而出,他壓下已至喉間的話語,虛虛張口,又合上。
“……沒有。”岩佐慎也視線下移,口裡低語。
“對,什麼也沒有。”他重複了一遍,目光沒有再落在中村勇助身上,舉步離去。
只留下靜靜注視他離去的棕髮男子。
岩佐慎也拽著單肩背包,走在街上。
雙目空洞。
目光落在街角的咖啡廳,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才抬步走進去。
咖啡廳的佈置以棕色和黑色為主,放著古典音樂,伴隨著咖啡的香氣,古雅的氣息撲面而來,使人不禁放鬆神經,享受難得的悠閒。
只是,岩佐慎也並未受到店內氣氛的影響,反而緊繃著身體,掃視一周,便找到了七年間,在他眼中最奪目的身影。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他走向棕髮女子的身旁,說,“抱歉,久等了。”
天知道他是怎樣把話說得那麼平靜。
他坐在了女子的對面,直直的注視著那張他看了七年,刻進心裡七年的臉。
女子面容秀麗,長髮自然的散在背後,淡妝點綴,引出柔和自然的氣質,雖算不上傾國美人,卻也是清秀佳人。
“慎也。”女子用溫和的嗓音喊了他的名字,他聽到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慎也要點些什麼嗎?”她把菜單遞給他,儘管她極力掩飾,他還是看出了她帶著笑容的嘴角僵硬。
她在緊張,他想。
“摩卡。”他喜甜。
“一杯摩卡,一杯卡布奇諾。”她向侍應生說。
侍應生離開,氣氛一下就冷了下來。
遲疑許久,她緩緩開口,“慎也,我…”
“——我們分手吧。”他打斷了她。
她瞪大雙眼,愣住。
“……我看到了,也是在這裡吧。”岩佐慎也覺得自己出奇地冷靜。“上星期。”
女子沉默不語,低下頭。
“多久了?”他回憶著上星期,來這間店的時候,看到女子和另一個陌生的男子笑談,舉動親密。
“……一年了。”
“是嗎……”岩佐慎也閉起雙目,揉了揉眼角。
這星期他都沒怎麼睡。
似乎是他的沉默令她感到不安,她禁不住說,“……慎也?”
“織和,你愛他嗎?”
“我……對佑人……”藤田織和緊握著杯子,目光似是落在杯中,卻沒有焦距,顯然正回憶著與‘佑人’的相處。
“……只是對他有好感而已。”最終,她苦澀的笑著。
“佑人他……對我很好,雖然我們交往的時間只有一年,但他……上個月已經向我求婚了。”她說著,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所以,你答應他了?”岩佐慎也沒有睜眼,淡然的問。
“我說要考慮一段時間,不過……”藤田織和一頓,“我想,我會答應他的。”
“畢竟我也不年輕了,沒有太多時間等待了。”她的目光由苦澀轉為堅定,“佑人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他說,不想再讓我等了。”
七年,對她來說,似乎太久了。
岩佐慎也睜開眼睛,目光複雜。
“是嗎……太久了啊。”他嘴唇動了動,低聲說道。
“慎也?”藤田織和沒有聽清。
“還記得那天,我給你傳的短訊嗎?”他突然說道。
藤田織和立即意識到,岩佐慎也是指上星期撞見她和上尾佑人見面的那天,頓時渾身一僵。
那天,她和佑人氣氛正好,卻收到了岩佐慎也讓自己到他家的短訊,她不忍破壞佑人的興致,便回絕了他。
“這是那天原本要給你的東西。”岩佐慎也翻出了被他慎重保存的一張紙,和一個小盒子。
他把紙放在她的面前,並打開盒子,把盒子的正面轉向她。
那是一枚鑽戒,和已經填好所有資料,只欠一個簽名的結婚届。
“新的,屬於我們的房子也買好了。”
他儲了七年的錢,加上以前的儲蓄,車禍去世父母留下的遺產,保險金,好不容易的,買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家。
他沒有讓她付一分一毫。
他不忍看到她吃苦。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欠一個簽名。
對,就只欠一個簽名。
他吃了七年的苦。
她等待了七年。
他成功了。
可是她不等了。
藤田織和臉色蒼白,到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她狠狠地傷了他,傷了一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男子,傷了一個一直愛著她的人,傷了她最愛的人。
她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句話來。
岩佐慎也一言不發,一手合上了盒子。
在她的面前,把結婚届,撕得粉碎。
紙屑落在桌上,刺痛了她的眼睛。
淚珠落在了卡布奇諾中,被咖啡的濃郁擁住,被泡沫所掩蓋。
他淡然的喝著手中的摩卡,心裡一陣舒暢,心裡的擔子終於放下。
他依然愛著她,刻骨銘心的愛著。
這只不過是小小的報復而已。
“說起來,還要感謝你今天的那通電話。”他扯起嘴角,“不然,我就沒有機會再看你一眼了。”
說罷,他放下錢,把盒子丟進背包,站起來。
“祝你幸福,藤田桑。”
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黃昏之時,金黃染上天際。
他經過一座公園,想了想,走了進去,漫步著。
人影漸疏,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放下肩上的背包。
曾經。
他以為岩佐慎也和藤田織和兩人,會幸褔的。
世事難料。
變成如今的模樣,誰也沒有想到。
到底是誰的錯?他問。
藤田織和?錯在她沒有等下去?
不,她等了七年,從與他相識的22歲等到了29歲,早已錯過了她最為燦爛的時間。
她只是等不下去了。
那是岩佐慎也?錯在他沒有告知她?
不,他為她付出了一切,從相識她的25歲,一直為她扛下一切,直到32歲。
只是他愛她愛得太深刻。
誰都沒有錯。他說。
只是七年,真的太長。
長得,分開了相愛的兩人。
他哭了,滾燙的淚水落下。
只為七年的時光。
他笑了,響亮的笑聲響起。
嘲笑命運的殘酷。
誰人知道他的淚蘊含多少辛酸?
誰又知道他的笑包裹多少悲哀?
他抹去淚水,抬頭看天。
已成深紫的天空格外動人。
啊啊,真美。
幸好,有那一通電話。
幸好,他還能看著這片天空。
公園幽靜,似乎已無人煙。
只剩那個站在角落的棕髮男子靜靜的看著,抬頭看天的黑髮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