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杯咖啡與櫻花在四月的謊言(上)

根據統計，一位正常人一天下來所說的話會參入2～6句的謊言。
一年365天，也就是每個人一年之中說了至少700句的謊言。
這樣看來，撒謊也不怎麼嚴重，你說是吧。



走出校門左轉，經過四個路口有一條小巷弄，裡頭藏著一間沒有招牌的咖啡店，一推開門，門邊的鈴鐺便會發出叮鈴的聲音。
比起現在隨處可見的自動門，一打開就和你說句沒有感情的「歡迎光臨」，這種清脆的叮鈴聲更令我喜歡。

我習慣性地坐在窗邊的位置，從這能眺望放學回家的學生們，與道路兩旁的櫻花樹。

寧靜的咖啡館中，所有人都壓低音量的避免影響到他人。
數十分鐘，老闆端上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這杯咖啡一喝就是三年，從高一到現在高三，只要我來這間咖啡館，就是一杯。

   「今天也是一個人嗎。」
老闆親切地坐在對面，沉穩地口吻問道。

   「咖啡一個人喝特別的對味，您也這麼認為吧。」
這句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從老闆口中聽到的。
即使老闆和我說這是老人才能體會的，但我還是習慣在一個人的時候套用上這句。

老闆依舊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
   「願你能找回當初的感情。」

   「也許在未來能有這麼一天到來吧。」
我看向街道上的櫻花，拿起咖啡飲下一口。
苦澀的咖啡味在嘴中散開。

還是老闆泡的咖啡最棒了……



回憶起兩年前，那是在我高一的時候。
剛升上高中時的我，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站在校門口緊張地不知如何是好，來回走動不時拿出手機裝作在等人似的，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學生向我投來奇妙的眼光。

害怕無法融入班級、害怕沒有朋友度過三年、害怕被霸凌、害怕沒能撐過這三年…
因為我的長相與頭髮，時常被誤認為女孩子，拖這個福，國中三年被同性欺負就算了，也被女同學欺負，被迫穿上女裝、被灑粉筆灰、被鎖在女廁、不時被潑一桶髒水……

   「怎麼了嗎？」
就在我回想起那份恐懼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聲音十分地溫柔，我轉頭看去，本以為那聲音是老師之類的大人，但她和我穿著同一間學校的制服，從領帶的顏色看來是三年級的學姊。

   「…不、沒什麼。」
學姊帶著黑框眼鏡，一頭黑直髮看上去就保養的非常好，髮尾落在腰際上沒有一絲的分岔或毛躁，裙擺似乎是違反校規的落在膝上5公分左右。

   「你…長得挺可愛的呢，不知道班級怎麼走嗎？」

我搖了搖頭。
有、有人會稱第一次見面的學弟“可愛”嗎…

   「還是一個人有些害怕？」

被學姊猜中的我答不出話。
學姊從我臉上的表情猜測到了，便牽著我的手拉我走進校園。

學姊溫柔的微笑與溫暖的右手，讓我感到安心地跟著她走…

   「我們學校的人都很好，不用擔心什麼的。再加上你這麼可愛，肯定會很受歡迎的。你在幾班呢？」

   「…C班…一年C班。」

   「來，走這邊比較快。」

學姊拉著我的手往建築物的後方走去。
這樣的場景…在國中時也發生過……

我沒膽反抗，全身繃緊神經地冒出冷汗……
不…不會……的吧。


   「算了，還是走正常的路吧，不然以後只會走捷徑可不是什麼好事呢。」

不知是學姊察覺到我的異狀…還是真心那麼想的，我們走回正常的路線。
雖然人挺多的，但學姊牽著我…一點也不感到緊張。

   「我是三年A班的，有問題的話歡迎來找我呢。」

還沒來得及問學姊的名字，她帶我到一年C班門口便趕著回去自己的班上。
看了下手錶，預備鈴也快響起了。

帶著心中殘留的溫暖，拉開門扇，踏入班級。
班上的同學和學姊說的一樣，並沒有因為我這樣的長相而排擠、霸凌……

但心中殘留的陰影卻不時重現在我眼前。
壓力…好大。


努力撐過第一天，班上的人都走光剩我一個人還待在教室中。
願這份平靜能持續下去。

以往放學後就是我被欺負最慘的時候。
現在這份平靜是真的吧。

我背上書包往圖書室走去。
一路上，在我眼前重現的盡是些被霸凌的片段。

被架在窗邊作勢將我推下去、奪走我的書包一把扔出窗外、扯著我的頭髮將我拉近旁邊的廁所、把我綁在空無一人的教室……

僅剩圖書室一直有老師在，只有那邊是安全的。

拉開圖書室的門扇，裡頭空無一人。
夕陽染紅整間圖書室，一道又一道的巨大陰影遮掩了無數的書本。

走向裡頭，有一位學生坐在角落翻著小說。
   「……學姊？」
與她差不多但身高與烏黑的長髮，下意識地叫了她一聲學姊。
要是認錯人可就糗了……

但她沒有回應，埋頭看著小說。
我悄悄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

學姊認真地就連我坐在她對面也沒抬起頭來。
我隨手抓起書包內的教科書，坐在她對面翻閱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的暗了下來。
察覺到時是巡邏的老師站在門外喊著「學姊～門要上鎖囉。」
我們倆同時抬起頭來，學姊看到我時噗哧的笑了出來。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呢？」

   「…這邊比較安靜…就過來了。」

   「那也太安靜了吧，我都沒發現呢。莫非…學弟你有偷窺的習慣？」

我連忙揮手又搖頭地否認。
   「不不不、學姊妳誤會了。」

見我這副模樣學姊似乎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開個小玩笑不介意吧。」

我點了點頭。

   「那…也差不多要回家了，給老師添麻煩可就不好了。」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8點多。
   「學姊每天都待在圖書室到這麼晚嗎？」

   「是啊，有免費的書和冷氣，又沒人打擾，很棒吧。」

   「嗯，尤其是圖書室裡面充滿舊書的味道…更令人想待在裡面了。」

   「學弟也喜歡讀書？」
學姊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點了點頭：
   「嗯，因為國中時的圖書館有老師在，既安全又安靜…不知不覺就愛上了這種空間。」
待在圖書館，那氛圍會使人不自覺地拿起書本來閱讀。
久而久之自然會喜歡上閱讀。

   「那…明天放學有空嗎？帶你去一個比圖書館更好的地方。」

   「有空！」

   「那明天放學我在圖書館等你。」

之後，我們一路上閒聊著各自喜歡的書本、作者、類型直至車站附近的岔路。
我們在此分開。


上一次，抱著期待的心情迎來明日的早晨是幾年前呢？
明天，學姊會帶我到哪兒呢？
比起圖書館更好的環境，心中開始期待了起來。


而那，便是這間藏在小巷弄中的咖啡店。
自此以後，每天的放學不是到圖書館，就是在咖啡店內與學姊一起翻閱書本。

雖然交談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小段路程，約15分鐘而已，但那卻是我一天中最珍貴的時間。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半年。
學姊出於關心，又或者是好奇心，問了我國中時發生什麼事。

我反問學姊：「學姊在什麼時後發現的？」
她答：「開學第一天牽著你的手就隱約感覺到了。」

我憶起那些日子的恐懼，身體不停地顫抖著，說給學姊聽。
不論是被扯開上衣、被潑髒水、被踩在地上、被拖進女廁、被拍下難看的一面、夾上髮飾、被扒光衣服、言語嘲笑、無故絆倒我……

不堪入目的國中生活沒有一絲保留的說完，學姊不但沒有瞧不起我，也沒有嘲笑我，更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學姊安撫我畏懼的心理，止住我的淚水。
在這一天，我才明白我對她的感情不是朋友，而是戀人間的那份喜歡……


時光飛逝，轉眼間學姊就快畢業了。
自從學姊了解以前的我以後，我們又更常在一起。

在她眼中，我應該是個裡面是男孩子外表是女孩子的學弟…學妹吧。

她不時說我這麼可愛，怎不考慮魅惑男生之類的。
但我不是同志啊…

而且，我喜歡的人……
是妳。


這天放學，我們坐在咖啡店內靠窗的位置。
我們手邊各一杯黑咖啡。
最初是不知該點什麼，就跟著學姊點黑咖啡。
喝下第一口，我的胃被咖啡香牢牢地捉住，每次來，就是一杯黑咖啡。

學姊合上夏目漱石的「心」，準備拿起下一本小說，我趁著學姊回到現實時開口問道：
   「學姊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呢？」

   「嗯？我沒和你提過嗎？」
我搖了搖頭，學姊接著說下去：
   「我要到美國的哈佛大學繼續讀書，他們幾個月前寄了邀請函給我，四年大學生活免學費免住宿費。比起這裡的大學，開銷少很多所以就…決定去那了。」

   「…那、那大學畢業呢？會回來嗎？」

   「再看看吧，也有考慮留在美國發展。」

我拿起咖啡，飲下一口。
苦澀的咖啡味留在口中…

   「不愧是學姊呢，竟然能收到哈佛的邀請函。到了那邊還能再和妳…聊書嗎。」

學姊笑了笑，像是我問了個傻問題似的。
   「當然可以啊。」

之後學姊翻開另一本書，沉浸在書中的世界。

聽到學姊畢業後就不再這了，我的心比我想的還要堅強。
應該沒有露出任何難過的心情才是。

能到美國讀書的機會可是少之又少，不表現出開心的模樣祝福她…就太失禮了。


但這份想要告白的心情…
想必只能永遠埋在心底最深處。

我害怕被拒絕…一拖再拖，最後…知道學姊畢業後就不在這了，這怎麼說得出口呢。

眼睛雖然看著小說，但裡頭的文字沒有半點進入腦中。


※


飛機起飛發出的轟隆隆聲，蓋過機場的廣播。
我們只能靜待飛機升起後才能交談。

雖然只是短短幾秒的時間，對我來說卻十分的久…

   「在班上交了不少的朋友吧，我不在了，你也能開心的度過剩下的兩年吧。」
我們在機場，學姊握著我的手。
她的父母似乎沒有來送她，聽說是沒能橋到休假的關係。

   「嗯，那是一定的。」

   「那…加油呢，最好在我回來時交個女友或男友讓我羨慕一下。」

   「嗯…學姊比較想看我交男友還女友呢？」

   「…有點難回答啊…，如果能看到你穿著女裝和帥哥約會，那肯定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故事…啊啊啊啊啊，光想就覺得好棒啊…」

   「……學姊…」

   「開玩笑的啦，當然是希望你能交到女友，不過真的愛上男人，我也會支持你的。」

【請10352號班機旅客準備登機。】

那是學姊搭乘的班機……
   「學姊，能和我約定嗎？」

   「嗯？」

   「回來後，請妳繼續當我的朋友。」

學姊摀著嘴笑著：「約定不是該像夢想一樣大一點嗎。」

那…回來後請當我女友？
我笑了笑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現在不論是向她告白，還是許下這個約定，都只會給她添麻煩。
儘管…我很想現在就告訴學姊我對她的感情，但我不能這麼自私……

左手拉著學姊的手，將她拉到我面前，右手繞過她纖細的腰放在背上抱著她。
   「這樣就好了，而且…我有女友了，可不能劈腿呢。」

我淡淡地說道。
學姊顯得有些驚訝。

這樣就好了。
讓學姊放心地到美國讀書，放下對我的擔心。

這樣…就好了。


   「挺行的嘛，竟然偷偷交個女友。回來時讓我見見她吧！」

學姊拍了拍我的肩膀，拖著行李拿著機票走向登機口。
她向我揮手，接著走進人群中。

我杵在原地，看著她離開…

也許是我還不夠堅強，雙眼不停地流淚。
不管怎麼擦拭都沒用。

   「對不起…我撒謊了。」


這樣是對的，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對自己這樣說著，帶著淚水轉身離開機場。

希望在學姊回來時，我有勇氣向學姊告白與道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