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帶妳進城的那天,我充滿悔恨與不安。我沒辦法拒絕妳的誘惑,答應了這如魔鬼的契約。進城之前,我和妳約法三章,以便這次的一切都可以在我的控制當中。
「一,除了我之外,絕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說話。即使有人要向妳搭話,也絕對不要回應對方。」
妳點點頭。
「二,如果你有任何想要的東西,都可以告訴叔叔,叔叔可以送給妳。但我一定會仔細檢查,確保對妳是『安全』的才會買。」
妳猶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懂我的意思,但還是點頭。
「三,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要離開我的身邊超過三步以上的距離。」
「……好。」
「好好記住我的話,別讓妳自己走失了。」
於是我幫妳準備好做為生日禮物的深褐洋裝,並為妳綁上粉色的遮陽帽,帶妳進城。
對於這嘈雜、紛亂的城市,妳不斷四處張望、上揚的嘴角處處顯示妳的欣喜與好奇。我緊緊牽住妳的手,生怕一個鬆脫,妳就會甩開我離去。
我如此害怕失去妳,蘿賽塔。
我們去逛了許多地方,也在同一個地方逗留許久。我們去烘焙屋、水果攤,也去逛服飾店、古董店……妳總是細細地觀看店鋪的每一個角落,像要將整個店鋪的模樣印入妳的腦袋;每當妳看到特別感興趣的東西,原本緊握的手就會有一股拉力將我拉向妳。妳忘我地端詳著某件洋裝、某個座鐘,或是某隻洋娃娃,甚至連我與店員的對答互動,以及街上來往的馬車、行人,妳都目不轉睛。妳雙眼閃耀的光芒,甚至比在我們小屋的歡樂時光還要燦爛。
「叔叔,那個地方有好多書,我可以去看嗎?」妳指著街角一間書堆滿到外面的小店,首次對我出了要求。
「今天已經很晚了,等下次有機會吧?」我刻意這樣回答,因為我知道,裡面記錄著太多人世間不堪的誘惑,而我無法控制妳的目光會落在哪一本書上。
「但是,我好想去看看,好像很有趣。」妳拉拉我的手,哀求著。
「下次吧?時間不早了,再不走就要天黑了。」
妳嘟著嘴,仍然一副不甘願的模樣。我下意識摸摸大衣內袋,突然一股空虛的手感驚恐地襲來。
皮夾……我的皮夾不在它應有的位置!
妳看著我在大衣內外上下翻找東西,卻始終找不到的驚慌表情,歪頭問道:「叔叔,怎麼了?」
我不死心地再翻找一陣,四處張望來往的人群。一張張冷漠的臉孔在眼前快速走過,唯獨一名站在街角前面,雙手抱胸、挺著啤酒肚的警察,無聊地望著遠方。我不喜歡與警察打交道,但那皮夾裡面的金額並不算少─更重要的是,裡面一直被我小心翼翼的存放著當初壓在藤籃底部,寫著蘿賽塔名字的紙條,那對我意義非凡─我仍然需要低聲下氣。
「蘿賽塔,我們可能要再晚一些回去,可以等等我嗎?」
妳露出不解的表情,但仍然點點頭。我拉著妳走向那名遊手好閒的警察。
「什麼事?」警察發現我向他接近,便轉過頭,皺眉狐疑地看著我。
「先生,不好意思,我想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我畢恭畢敬地說,「我原本放在大衣內的錢包不見了,但裡面放著我重要的財產。請問您是否能夠……」
「你裡面放多少錢?」警察很不客氣地問,比我高一個頭的身材像在用鼻孔看人。
「大概是我們生活半個月左右的額度……」
「先生,你也知道,城市裡扒手橫行,如果那是重要的財產,您應該更小心一點才是。如果我每個扒手都要去抓,這不是累死我們警察嗎?」警察的眉頭不曾鬆開過,他單手頂著下巴,上下打量著我以及蘿賽塔。「看你的女兒能穿得這麼漂亮,應該很有錢吧?」他不屑地嗤鼻一笑,「再少也只是少皮夾厚度的鈔票,這對你應該沒差才是?」
「但是,先生,裡面還有我很重要的東西,我真的必須找回來……」
「那麼,證明那東西有多重要給我看吧?先生。」警察的臉龐挨近我,食指與拇指搓揉著,嘴角邪惡地上陽,「這樣我才知道該下多少工夫找回你的東西。」
所以我厭惡與警察打交道。他們的正義感向來稀薄,只有貪欲如谷豁般漆黑且深不見底。原本我應該會對這類人渣不屑一顧,寧可自己吞下損失,但為了我的至愛,我的蘿賽塔──
蘿賽塔?
「蘿賽塔?」
原本應該被我牽著的手,不知何時在我與警察談話的時候鬆開了,而我的小可人兒竟然從我的身旁消失了!
「蘿賽塔?蘿賽塔!她到哪去了?」
我回頭看向警察,但這該死肥油滿載的豬卻只是無所謂地聳肩。我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氣憤快步離去。
「喂──先生,我可以幫你找你女兒啊!」他在後面大喊。
我循著今日一天走過的地方尋找妳的影子,卻一無所獲,只能毫無目標地在城裡尋找奔走。焦急、恐懼、憤怒、自責……滿溢的情緒將要把我逼入瘋狂。
我不該帶妳出來的!這都是我的錯!
早在妳以前差點迷失於森林後,我應該無論如何都要把妳緊緊栓牢在我們的家園。
……不要離開我!蘿賽塔!我只剩下妳了……
我如此害怕失去妳,蘿賽塔。
直到夜幕再度降下,點燈人一一將城裡的路燈點上。而我的步伐也隨著時間流逝累積起來的絕望壓得沉重起來。直到那一聲呼喚……
「叔叔──!」
我猛然瞪向聲音來源的方位,那身我精挑細選、但沾染上不少汙漬的褐色洋裝,以及粉色遮陽帽底下的,是面帶沾有灰塵的笑容的,我的蘿賽塔。妳站在街角的路燈下,高舉我的皮夾揮舞著。
我激動到不能自己,只能迅速的走到妳面前,半响說不出話來。
「我幫你把皮夾找回來了。」妳原本得意的表情,在看到我幾近猙獰的面孔後,默默黯淡下來。
「……對不起,我破壞約定了。」
「…………」
我和妳面對面沉默好一陣子,最後我終於可以開口。
「……回去吧……」拿過皮夾,我牽起妳的手,背對妳邁開步伐,卻只能冷冷地說出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