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原文停留的結局
夏朝我走來，將美麗的花束送了個滿懷，然而換來的卻是我一臉憂心忡忡，夏問我為何如此苦悶，我垂下頭，望著擺在我面前連一口也沒碰、那杯即將失去熱度的咖啡。
我沉默了片刻，緩和自己過於複雜的心緒，最後選擇了開口坦承，「其實你想像中的那個我，並不是真正的我。」
夏詫異著我的說詞，但沒有打斷我的意思。
或許比其親口提問解開自身的疑惑，他更希望由我來解釋吧。
「我並非你想像中那麼美好，為即將出嫁的新娘綴上妝容，又或是為了女子美化她們的臉蛋，在我的工作中與我面對面的不是那些帶著美滿笑容的人們，而是已經不會再言語……永遠陷入沉睡的那群人。」
做了深呼吸，我頓了一下才將話接了下去。
原來在一個人面前坦承事實是如此需要勇氣的事情。
「——我是禮儀師。」
「我所能做的，就是平等對待每一位死者，為逝去者做最後的修飾，讓他們將在離去的最後一刻賦予平和與溫柔。」
「我從不上妝的樸素臉龐，是因為工作的需求。」
「我的雙手如此冰冷，是因我接觸的總是失去溫度的肌膚。」
「我的忙碌，是來自這個世界消逝的生命實在太多太多。」
「沒有要欺騙你的意思……只是我沒有機會能好好解釋。」
夏輕輕放下已經空了的瓷杯，頷首，嘴角浮現一絲如同他名字般過於燦爛的笑容，「那又如何？」
「或許與預期中的並不相同，但我不會在意這些，因為我尊重妳的職業，妳總是認真而負責對待妳的工作，那麼我也必須付出同等的尊重。」
「因為這是妳的選擇，所以我給予尊重。」
「或許不是常人所能認同的，但我並不一樣。」
此時的我懵懂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或許一生都無法找到能夠終老的對象，連戀愛的機會都得擦身而過，注定得與孤獨相隨，與空寂為伍。
然而夏開口的一瞬間，讓我覺得原先晦暗的世界變得好不一樣，似乎照進了一絲融化冰冷的溫暖光芒。
「……像我這樣的人，能擁有這種資格嗎？」
超出想像的發展不禁令我思考，我是否做了一場不願清醒的美夢，而我在夢中不停掙扎，在追求幸福與回歸現實中載浮載沉。
以指甲掐住自己的指腹，確保現在的我思緒清晰。
「我想你不會習慣的，另一半是禮儀師這樣的事實。」
「關於這點，我可以從現在開始習慣，直到它成為一種理所當然。」
我摩擦著掌心，焦慮使我雙手流滿了手汗，我不敢將歡喜表現於行，因為當這樣的心情觸及我的內心，怡芬姑母娓娓道來的臉龐就會浮現於腦海，將我養育成人的至親沒能獲得的幸福，我能如此輕易地得到嗎？
似乎察覺了我的猶豫，夏笑笑地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不習慣的溫度突然降臨，使我差點反射性收回雙手。
「我想親口得到妳的答覆？」
始終沒有改變，掛在那張臉但一貫地柔情，與藏在底下的，一顆十分豁達的心胸。
※
從那天起，我和夏確認了彼此的心意，而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間我倆都從大學畢業，步入社會，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之中。
頭一次被人肯定了禮儀師這個身分，像是打了強心劑般，使我在工作中多了幾份安心與堅定。
有時我會和死者們說說話，一擺過去無言的對談，即便不曾得到任何回話，我還是向他們緩緩道出我內心那些沒能說出的言語。
似乎能漸漸理解，怡芬姑母曾經說的，他們是一群良好的傾聽者。
就算我只是一名自說自話的說書人。
但當時的我不曾想過，這樣平穩的日子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在企業擔任職員的夏作息正常，平日上班週末休假，然而我是完全相反，每逢假日便會忙得不可開交，有時連回到家一句話「我回來了」都沒能講上。
更別說出現在連續劇那些道別時的寒暄問候，又或是情侶間少不了的親吻擁抱。
完全錯開的生活作息，使我們之間的接觸越來越少，曾經無話不談的日常變成回憶裡的畫面，再也無法重現。
就算好不容易彼此能見上一面，也未必能好好表達自己的感受，在彼此之間漸漸累積一種名為失序的氛圍。
錯過，錯過，再次錯過。
而當我意識到根本問題想要回頭時，卻再也回不到平衡而美好的最初。
※
還記得那是在怡芬姑母的葬禮結束後幾個月的某一日，夏一臉慎重地說要我兩坐下來好好談談未來。
「談什麼？」
尚未從怡芬姑母的離去中整理好心情，提出疑惑的我顯得疲憊。
「我希望妳能辭去現在的工作，然後我們登記結婚，好好共組一個家庭。」
我愣在原地，一時之間沒能消化夏講了些什麼東西，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來自他口中的說詞。
「以我目前的薪水，維持兩人的經濟狀況是沒問題的，所以希望妳能成為家管，打理家務，也不用天天工作那麼辛苦。」
「我不覺得工作很辛苦，也不認為那是壓在我身上的一種負擔。」
「但我想要妳能過更舒適、更好的生活。」
「現在這樣……難道不好嗎？」
「但我認為我們的生活還能過得更理想。」
「就只是因為這樣——你要我不做了？」
來自我尖銳的質問，夏一時說不出話來，或許是在思考自己的措辭。
「你明明說過會尊重我的職業的。」
「你明明知道……這份工作是從怡芬姑母那邊傳承來的，她把一生所學的技藝都傳授給了我，你現在卻要我丟下這個位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
我曾經以為即便是我這樣的女子，也能不依靠任何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找到立足的地方，藉由姑母留給我的一手技藝，讓我有能夠溫飽自己的能力。
因為滿足了基本的生活條件，我才有能力去追求更多，去追求姑母沒能獲得的那些幸福美滿。
「我想，我們需要重新思考的時間。」
避免了預想中可能發生的衝突，我只能消極地選擇冷戰，使彼此有呼吸的空間，重新冷靜思考。
起初我天真的認為時間能化解彼此的隔閡，然而不同的價值觀與思考模式讓我們對彼此的態度變得尖酸刻薄，從好聲好氣到氣頭上的爭鋒相對……最後是不歡而散。
我與夏都沒提及分手二字，或許是出自與兩人的任性與莫名的自尊心。
從那天起我們結束了長達好幾年的同居生活。
用了部分積蓄我租了一間小公寓開始獨自一人的日子。
其實也不是想去證明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只是不想過著仰賴他人的生活，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是看著那堅強而孤獨的背影長大的。
分居後的日子裡，偶爾還是會有所聯絡，只是幾乎沒能講上幾句話就結束了通話，彼此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當時的話題，也沒再提過結婚的事情。
如同放水流般，希望久了能夠淡化當時的不愉快。
但隨之淡化的不僅僅是當時的情緒，很多很多地，隨著時間的沖刷淡去了模樣，曾經彼此相伴，如今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逐漸地，不再互相影響彼此的人生，就像最初還沒相遇那般，只是點點頭經過，屬於人生中見上一面就離去的過客。
我想，我的人生裡曾經有個他。
而他的人生中，也曾經有個我。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透過相親尋找論及婚嫁的對象，而他也是，至此之後都是過著單身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不知持續了多少年，直到透過一通來自他親友的電話我才知道，原來在我工作的忙碌中選擇逃避的同時，他歷經了一場疾病的浩劫，最終沒能堅持到最後，悄悄離開了人世。
而會有那通電話的通知，僅僅是因為親友輾轉得知不知該算前女友還是分居女友的我，有著禮儀師這樣的身分。
那人說他的父母幾年前都離開人世，基於本人生前的期望，親戚方面希望能簡單處理後事，但是想找能夠信任的對象來勝任喪禮的細節。
事到如今我不曉得我該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對於總是面對聚少離多這樣的人生，死亡對於我而言是過於平淡的事情，因為每天都有人會離開這個世界。
只是眼前離去的這位，對我而言身分較為特殊。
因為曾經有過回憶，所以他代表著特別二字。
※
入棺前，看著他緊閉的雙眼我不禁想起向他坦承身分的那天，他捧著一束鮮花朝我走來，當時的我十分憂愁，因為我以為他會像怡芬姑母所訴說的過往中，那些逃走的男子一樣。
然而他沒有逃開。
想著回憶中幾乎褪了色的光景，我拾起用具為他打理面容、上妝。試圖還原出記憶中那張溫暖的面容。
還記得，那束花非常美麗，而他是快樂的……或許老天從那瞬間起就預言了我兩的命運。
因為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在我們這個行業之中，花朵——有訣別的涵義。
「像我這樣的女子……」
我沒將話講完。
因為我心中早已有了明確的答案。
後記
國中同學拜託的微電影劇本，因為我只負責寫，至於演出就不是我的考慮範圍了XD（乾
其實同學一開始的構想是男主角出車禍，但我實在寫不出來就和自己的版本做了折衷。
幾百年沒發不是企畫的短篇小說，嚇死自己。
創作內容
【SilverCarnival】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