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我並不認識奕含,只是某一天在博客來上看到她的名字,以及一篇關於她的專訪。那時的她剛成為新銳作家,我在前篇就曾提過。對於奕含,我感到熟悉且親切,因為她跟我一樣是同個世界的人,所以我叫她奕含,不突兀。
網路上有許多她生前的專訪,我一一閱覽,也去看了她的臉書。奕含對死亡的信念,跟她所深愛的文學一樣,堅定。在她的專訪影片裡就說到「思琪她注定會終將毀滅且不可回頭」之時,我便知道死亡離她不遠處,只是選在何時,未知。
或許,死亡就像一頭在天上盤旋的禿鷹,等待著時機罷了。
很多人都把焦點圍繞在誘姦、狼師上,特別是她父母發表的聲明,更是激起了社會的輿論,在各式媒體的推波助瀾下,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但奕含她無意且無力去改變這個世界,正如同她無法阻止房思琪式的強暴,也無法給與和她有著相同際遇的人任何意見。
很多時候,我們只能無能為力地觀看,很殘忍卻也很現實。
精神疾病的世界無人知曉,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但那股深沉的恐懼與黑暗,就連我們都曾在午夜夢迴之際仍感到戰慄不已,何況是毫無防備的一般人?但奕含她想得很直白,她不得不將那股黑暗書寫出來,既使它是不可名狀的。她運用了文學的力量,以她所擁有的詞彙刻劃出一幅幅駭人的畫面,進而追求那不可直視的藝術之美,雖然那令人反感厭惡作噁,她也一樣感同身受,化苦痛為動力,緩步邁進。
奕含以精神為筆,生命為紙,寫完人生的最終章。
奕含擁有許多身分,如怪醫千金、滿級分漂亮寶貝等等,但精神病患呢?大家視而不見,彷彿視為缺憾,避而不談,她的父母亦是如此。奕含在臉書有篇文章,說看到了南女校友的留言:「考滿級分醫學系也沒念,不知道在幹嘛,結果真的有小說喔,反正家裡有錢不用工作。」結果她只想說去你爸的幹,這幹到讓我大笑出聲。
抽掉精神病患身分的奕含,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林奕含。
奕含說:「我的精神科醫師說妳是經過越戰的人。」過了一陣子又說:「妳是經歷過集中營的人。」再過一陣子又說:「妳是經歷過核爆的人。」我聽了簡直快要吐血,怎麼會有醫師說出如此的話?我無意對精神科醫師不敬,但我只想說:「去你爸的幹。」
專訪影片中的奕含很認真,還自備小稿子,很可愛,因為憂鬱症,記憶會不好。她的身子與手微微顫抖,那是患病服藥的症狀;有時眉心深鎖,像個抽背國文的孩子,硬是把詞句講出,那是症狀之一,因為腦筋有時會打結;說話速度慢,有時還會重複,那也是症狀之一,亦是無法完成學業的證明。(還有精神不繼、嗜睡等諸多症狀。)
很多人不明白,但我們不會怪你們。
房思琪對奕含來說,是個借代人格。奕含在說自己小說的時候,她將自己解離(或許是抽離),所以才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說著自己的故事。那是一種精神防衛機制。也可能是醫生沒辦法給她一個明確的疾病名稱,跟我一樣。最後是重鬱症的標籤貼在我身上,奕含也是。
所以對弈含而言,小說就是小說,真實的狼師有沒有繩之以法,真的不重要了,就如同她說過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已經插入的就不可能再拔出來一樣。當然,她也希望那些人能受到跟她一樣的痛苦,但她下不了手,卻也無法諒解,永生永世。
或許很矛盾,但憂鬱症就是無限矛盾所組成的怪物。我們在那世界奮戰、犧牲,即使倖存的人們不多,但我們仍迎頭戰鬥,未曾逃避。因為那是我們的宿命,我們僅存的人性。
奕含肉身覆滅,但精神永存。
(後記:我概略說明了關於奕含憂鬱症的這一區塊,應該還有很多可以說,但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下筆。奕含說過想成為一個幫助精神病患的人,或許我多少能幫得上忙,所以歡迎各位提問,有能力的話便一一向各位補充說明。謝謝閱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