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懾心

40　懾心

「哦，是嗎？」

平淡得出奇的嗓音自上空傳來。

Servant－Berserker，「聖王」無非。他自夜空飄然而下，他俯視著迪爾姆德。

那眼中不帶感情，話語更是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明明從那並不魁梧的身姿感受不到任何氣勢，只是淡然地盯著自己便能體會到一份不凡的威儀。

迪爾姆德不自覺地停下了詛咒的話語。

看著這樣的他，無非卻是撇了撇嘴角：「怎麼了，不繼續說了嗎？你所信仰的騎士道，你所詛咒的卑劣者，僅僅如此而已嗎？Lancer。」

「我……」喉嚨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為何不繼續詛咒下去？『僅僅如此』的騎士。」無非勾起嘴角，語氣嗤笑：「為何不臣服於惡人之下？為何不沉淪於墮落之中？『僅僅如此』的騎士啊！你為何不繼續那敗者的悲鳴？」

不該如此的。騎士的榮耀不應被他們如此玷汙的。正是因此而感到憤怒，正是因此而感到怨恨。然而迪爾姆德直直望著無非的臉，卻愣住了。

那個身著風衣的男人睜著他琥珀色的雙眼，嘴邊咧著狂妄的嘲笑：「仁慈何在？勇氣何在？你的騎士精神呢？『僅僅如此』的你選擇拋棄了嗎？『僅僅如此』的信條被證實無用了嗎？回答我，『僅僅如此』的騎士！」

……迪爾姆德突然認清了一件事實：我的騎士道，原來僅僅如此而已。

——還記得騎士的誓詞，是這麼說的：

我將仁慈地對待弱者。我將勇敢地面對強敵。我將毫無保留地對抗罪人。我將為無法戰鬥者而戰。我將幫助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我將不傷害婦孺。我將幫助我的騎士兄弟。我將忠實地對待友人。我將真誠地對待愛情。

回顧前世或今生的一切，自己真正達成的又有幾個？

——縱然他們的行為可恨，但自己如今的詛咒又算什麼？

可惜，可笑，可嘆，可恨。

原來到了最後，真正捨棄掉騎士精神、玷汙了騎士品格的人……是自己。

因為魔力用盡而逐漸模糊的身影正兀立在這裡。迪爾姆德染血的瞳孔直直望著無非。他毫不猶豫，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朝著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Berserker……不。閣下，請指引我。」

無非滿意地微笑。平淡中似乎隱藏著微微輕視的眼神掃過全場，在仍舊嗤笑著的間桐臟硯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將注意力放回迪爾姆德身上。

他向著漸步入末日的英靈伸出手：

「選擇吧，英魂。你想要保有最後的尊嚴，在永恆的輪迴中持續後悔？或者你願意捨棄靈魂中的所有，跟隨我探尋此世的終末？」

「……啊。」選項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

在經過主君第二次的背叛之後，在貢獻出自己所有的愚忠之後，迪爾姆德·奧·德利暗終於再次恢復了自由之身。

想要改變，想要尋求新的結局。想要從重複不斷的悲傷之中解脫。

——染血的右手，搭上住無非的手掌。

「那是……！」

刺眼灼目的光輝自二人的接點傳來，宛如《聖經》所述的「創世紀」的情景。緊接著一股巨大的氣勢向四周狂亂溢散，那怕是感覺不如英靈敏銳的愛麗絲菲爾也能意識到在那份光輝之中的鼓動。

對——就像是「什麼」正蛻變、正誕生。

與此同時，身處在光芒之中的無非狂妄地笑了起來：「什麼嘛！這不是很有天分嗎！」黑色的長風衣「啪達啪達」地隨氣流舞動著。

頓時，全場噤若寒蟬。所有人只是望著那片漸漸散去的光芒。

「吾王座下第十三名聖堂武士－迪爾姆德·奧·德利暗，代號『血瞳』——參見吾王。」

著綠色緊身衣的騎士單膝著地，再一次向新主人獻出忠誠。他的雙眼不再是曾經清澈明亮的金，而是一片混沌的血紅。即使如此，那雙眼中應有的堅毅亦未曾損失分毫，他仍是勇者、戰士，仍是那曾為費奧那騎士團首席的大英雄。

Saber呆呆地看著這樣的迪爾姆德。她作為戰士的直覺察覺到對方的氣息不再純粹：曾胸懷愚忠的正義騎士，已經消失在過去了。現在以「血瞳」之名重生的英雄，是獲得了獨立自主的力量，選擇追隨另一名舉世無雙的王者的戰士。

「Lancer，你……」

迪爾姆德抬起頭來望向Saber，露出了一個無瑕的微笑：「Saber，你我之間的決鬥可能要稍稍推遲一會了。」銳利的血瞳瞪向另一邊，在肯尼斯身上短暫停留了片刻，又瞪住彷彿想藏進黑暗之中的矮小老人－間桐臟硯。

間桐臟硯適才的嗤笑凝固在臉上。迪爾姆德渾身湧起的鬥志太過強烈，令他難以維持鎮定。

無非此時卻出聲喝道：「迪爾姆德，收手。」

迪爾姆德闔上雙眼，微欠身：「……是。遵從王的意志。」

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無非向前踏出一步。看起來他恰到好處的登場時機讓所有人都亂了手腳：無論是扮演惡人的衛宮切嗣，扮演受害者的肯尼斯，被迫成為觀眾的愛麗絲菲爾、Saber，又或者是扮演幕後黑手的間桐臟硯，所有人都注視著他——

於是他開口：「如何啊，間桐臟硯。這齣鬧劇你看得還滿意嗎？」

「愚蠢不堪。」臟硯咬著牙，惡狠狠地吐出了幾個字。他陰毒的雙眼瞪著無非，盡是一片難以置信：「你是怎麼……不。你是什麼時候找到我的？」

「『Lancer的Master』那裡吧。」無非微微一笑：「選擇綁架而不是直接對櫻出手是明智的選擇，否則你現在就沒機會站在這裡和我說話了。」

「……什麼。」臟硯眼角抽動：「原來已經設下陷阱了嗎？」

無非將雙手背在身後，挺起胸膛笑道：「正是。『荊棘』的術式早在第一天我就種在櫻身上了，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等到這個時候才出手，真不愧是幾百歲的老狐狸呀。」

他看了看Saber，再看看切嗣，笑得十分開懷，有種終於捉到獵物的喜悅：「一則自稱為Berserker的Master來吸引Saber的火力，二則將綁架櫻的責任轉移到Saber的Master身上，讓我倆狗咬狗？為了除掉我，你還真是暴露出自己低下的智商了呢。」

聽了這話，切嗣不禁皺皺眉：原來間桐家的老頭是這麼打算的？然後他看了看正抱著傷痕累累索拉烏的肯尼斯，又沉默了下來。

犯有前科的人被懷疑是正常的。間桐臟硯這一手下得真妙。

「還沒完呢，還有Archer。」臟硯冷冷一笑：「沒想到教會的小子已經被你捉到手裡了，真是失算。否則現在Archer應該已經和你打起來了。」

「喲？你也和綺禮談過了啊？真遺憾，大概是Caster討伐戰之前幾分鐘而已吧，你只是晚了些而已。」無非哈哈笑了起來：「這還真是時運不濟呀，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藏身處了呢。」

「啐。原來幾次帶著遠坂家的小鬼出沒都是有目的的嗎？何等陰險……」

「不用你這個糟老頭來批評我。」

無非的笑容漸漸淡化，平淡的表情盡是肅穆。那雙微瞇起的雙眼中射出的目光太過強烈，刺眼地令人忍不住想避讓。

「好了……櫻被你藏在哪裡呢？老實點說出來，或許我可以饒你一條命。」

臟硯聽了卻是大笑：「哈！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

「……我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無非嘆了一口氣，琥珀色的雙眼盯住了臟硯：「以吾－亞德盧·沙·凡德岡之名命令：間桐臟硯，說出間桐櫻的藏身位置。」

——彼時，右眼突兀地染上如血似的混沌。

只是盯著那隻猩紅的右眼，間桐臟硯彷彿被懾去了心神，倏然呆望著無非。他用那把乾澀的聲音道：「……間桐櫻……在……愛因茲貝倫……城……裡……」

無非挑挑眉：「愛因茲貝倫城？藏在那種地方？呵，你這老頭倒是挺聰明的啊。」

由於昨日午後的戰役而一片狼藉的愛因茲貝倫城，不久前才被Saber等人捨棄。看來臟硯一直以來都在關注著戰爭的發展，否則何來的膽識孤身闖入愛因茲貝倫的據點？

「吾王啊，您這是？」

迪爾姆德驚疑不定地看著無意識似低聲道出「愛因茲貝倫」等字的臟硯，腹中盡是對無非如何在一對眼的瞬間將對方變得如此姿態的秘密之疑惑。

無非瞇起右眼，收斂了其中血似的利芒，轉向迪爾姆德笑道：「名喚『懾心術』的妖法，原先是用以奪取心志、化為施術者力量的邪道；經我改造之後降低了威力，僅可奪去表意識、迫使潛意識浮現，是專門用來拷問的秘術。」

言及此處，無非又望向呆愣在原處的臟硯，苦苦一笑道：「若『懾心術』的被施術者心中那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此術也不會施展得如此順利。看來他確實很怕死啊！面對我本人，居然連一點點的戒備都不敢提起。」

「原來如此……呢。」迪爾姆德結巴著應道。就算被說得彷彿一切都是運氣，能夠輕易施展出這等恐怖法術的無非之本事仍然令人不禁心驚膽戰。

好在，迪爾姆德如今是站在他這一邊的。「血瞳」之騎士這回可不會再選錯同伴了。

他對著無非深深地低下頭：「王啊，請指示。」

而無非也俯視他，平淡中流淌著威嚴的雙眼僅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去吧。繼續你未完的戰鬥。」

「……謹遵汝命！」

喜悅溢於言表，迪爾姆德舉起雙槍、直挺挺地站住。

「Saber喲……不，亞瑟王啊！」他將長槍的槍尖指向對手，戰意自胸中爬上那英俊的面容：「遵從吾王的意志，也遵從我的騎士道——來和我迪爾姆德一較高下吧！」

Saber卻是擔憂地看了看無非，再看了看切嗣。她不知道姑且能稱作是臟硯共犯的切嗣是否會被無非所遷怒。儘管她無懼於以一敵二，但在有了愛麗絲菲爾和切嗣這般的累贅之下，能否守護住他倆仍是未定數。

無非這時笑道：「安心吧，Saber。我不會加害於妳的Master。身為王者就是要有容人的氣度，若是連手下的一個小小願望都不能滿足又算什麼王呢？請妳完成與他之間的決鬥吧，就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Saber長舒了一口氣。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無非不會是言而無信的小人。於是她握緊了「誓約勝利之劍」（Excalibur），大喝：「若是戰鬥的話，我隨時都奉陪！」

兩道身影又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