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塔塔加登山口後，就開始今天的行程了。
「呼......呼呼，超累！」
「對啊…...這上坡也太長，快累死了！」
聽著同學們的抱怨，實在無暇顧及，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江啊。吸吸吐、吸吸吐，我踏出規律的腳步控制住呼吸。這裡空氣稀薄，腦部隨著身體運動開始缺氧，發出極強烈的抗議，些微暈眩感襲來，深呼吸幾口氣，不適才逐漸消失，但依舊不可大意，尤其在雨天登高山，更是要好好留住體力。
「真的是有點累，在平地明明可以跑好幾公里的，上山果然爬幾步就氣喘如牛了。」
我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猛地灌進肺部，讓鼻腔都隱隱作痛，好想坐下不再起來，但身體如果不持續移動，在氣溫逼近十度的地方就像是進入食品冷藏庫，不用幾分鐘就會凍僵。好處是背包裡不會壞的麵包和源源不絕的冰涼礦泉水了。
行進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必須盯著自己的腳，看著它一步步向前，繞過水坑、濕滑的裸岩，踩上階梯或是樹根，不停的、永無止盡地邁進。然而，我的雙眼是身上最不安分的器官，眼角仍會不時瞥向腳邊的斷崖，下面是萬丈深淵，雲霧滾滾埋住楠梓仙溪的源頭，奔騰的水聲在霧中一瀉千里。
偶爾，我會抬起頭遙望山壁對面的群山，然而近日天候不佳，那些峰嶺可能也蓬頭垢面，只好戴上白色的面紗裡掩住容顏，這卻散發出另一股令人窒息的神秘。忽地一陣風吹來，體溫被帶走好幾度，等到目光再次透出帽簷，一聲驚呼從心底湧現，雲破天開，一束光墜入溪谷，將枝頭上的綠葉打的透亮，那是道令人目眩的光。
不用數秒，雲朵閉合，山頭上的面紗只被掀起一角，我卻滿心期待，繼續邁動雙腳走過那曾經行過的路。兩年前我也來過這裡，那日天朗氣清，藍天乾淨的像是湖面，不興一點雲痕。遠遠的就能看到台灣最高的山峰，綴著珍珠色的殘雪，莊嚴地聳立在那。
我繼續前進，風雲在眼底湧動，很快地就塞滿了視野，我們走入霧白色的水氣中，萬物化為影子在周遭游動。距離感在裡頭失準，只能看著腳下的路無止盡延伸，前面那人的背影劇烈晃動著、喘息著，好像隨時會停下腳步不再移動，溶成身邊黑影的一部份。我暗自在心中祈禱，明日的天氣千萬要好，那地平線彼方的景色，好想與朋友一同欣賞。
日落，站在排雲山莊前見不著黃昏夕日，以今天的天氣來說更不會有什麼陽光。剛淋著雨從西峰上下來的我滿身疲憊，寒氣滲進肌膚，雖身穿防風擋雨的裝備，但身上的汗已開始變冷，即將消失的太陽收回它賜予的熱能，我趕緊進入屋內換上乾淨的衣物，再出來上廁所時，山外的天空卻是一片碧藍。
雲朵堆疊的城寨高築一方天宇，又好像伸手就能觸及，輝煌的光淌流而下，將陰霾的天染回原來的顏色。我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留影數枚便進屋吃飯休息了，看來明日的行程很有機會成行。
夜裡，大雨滂沱。身體和心靈如墜冰窟，我凝視著濕褲子上冒出的蒸汽，知道是我的身體在抵禦低溫，那蒸氣就像蛇一般蜿蜒纏繞，透露出一股危險的信息。果然，凌晨一點，嚮導建議我們北峰就別上了，四點，大雨不止歇地落，主峰也宣告放棄。
嚮導只是告知可能發生的危險，做出決定的是我們。
我深深將身體埋入睡袋，心中一股失望怎麼也說不出口。至少我不能說，因為在閉上眼之後，腦中浮現的是那年的畫面。
兩年前的夜裡，我戴上頭燈，在天還未明之際出發。當時的興奮至今仍在胸中跳動，我按耐住躁動的心，緊緊跟著身前的人，隊伍在行進時排成一個縱列，然後成之字形往上攀爬，頭燈懸在每個人頭頂，隨著腳步而晃動。
古木暗影、狹路碎石，跳動的光影顯得虛幻，那種感覺就像在做夢，唯發熱的身軀在凌晨幾乎冰凍的空氣裡顯得真實，其餘一切卻如夢幻泡影，現在說其實只有意識實存我也相信，身體超越平時的極限，唯有意志繼續在體內蒸騰。
穿越風口，使盡爬上狹窄的山道，經過碎石坡便是登頂前最後一段攀登。天色暝暝，雖然視野依舊黑暗，但那樣的黑好像比先前淡了許多。風吹來，背上的汗毛豎起，身臨虛空踏足懸崖峭壁，雙手只能緊抓鐵鍊，每踏出一腳，心臟就彷彿有千軍萬馬在奔馳，此時恨不得天再黑一點，看不見就無有恐懼。奈何天亮在即，我們必須和時間賽跑，終於，踩出最後一腳後，身體被帶上最高的平台，頓時，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在胸口炸開。
無限的大地與天空在極小的瞬間展開，永恆的滋味在黎明前的空中飄盪。那是吶喊上千遍都不足以言明的景色，就算山陰處的雪未融，氣溫早已降至冰點，我卻覺得整個身子都在發熱。遠方的山埋首雲霧，但有更多的卻已探頭，黑影消融、霧氣散開，黎明即將開始。
山頂上的人們煮起泡麵、咖啡和奶茶並友善的互相分享。我啜飲一口熱奶茶，繼續抬頭眺望美好的景色，頭上壯麗星海逐漸暗淡，啟明星閃爍著。天上貼滿星點的黑色織布逐漸升起，背景是深邃的藍，被偷跑的細碎微光撞擊、散射，洶湧的流入眼中。
地平線泛起白痕，第一道陽光射入瞳孔，我幾乎屏住呼吸，萬丈光芒在眼底綻放，雲霧一掃而空，金色的光染上殘雪，清晰的山嶺沿著弧形的地平線排列，我永遠忘不了那些燦爛輝煌。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再起床時天已透亮，門外依舊下著忽大忽小的雨，整個山莊內瀰漫著一股難掩的失落。聽聞還是有人連夜冒雨登頂去了，我佩服他們的勇氣，因為有耳聞碎石坡天雨鬆動落石砸人的意外，所以我們才放棄登頂。
就像最近看的山難片《聖母峰》，不是你決定要不要征服山，是山決定要不要讓你登上去的。之前閱讀神聖大哥的文章，我也很認同這句話「除生死，無大事。」，最近體驗過一些事才更明瞭這句話的深意，朋友們一起出遊，若有人出意外，不論大小，參與其中的人必有難辭其咎的想法，有時不說自己，為了朋友、家人都更應該更加愛護自身，不要讓他們心中留下悲傷的記憶。
下山途中，乳白色的霧輕柔的包裹我們，幸運的是偶爾零星飄雨，並沒有暴雨的情形發生。我們播著歌，愉快地哼著小調，暢快聊天，這種快樂不比登頂來得少。這讓我想起很久之前看的一本書，叫《夜間遠足》，那是日本某高中的畢業旅行，是在夜晚行走馬拉松距離的長路，在一片黑暗中，青澀的高中生反而因為看不到對方的臉而暢所欲言，進而獲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們的情形和他們差不多，畢業旅行、能見度不到五公尺的霧、好幾公里的山路，走在前面的人留下的話，被後頭的的人拾起，拋擲回去，一來一往之間，人與人的羈絆就是這樣產生的吧。我不敢說這趟旅程每個人一定都有得到什麼，但我的回憶裡一定少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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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紀錄記下了兩次登玉山的經驗，照片也混合了這兩次的影像，不知道會不會寫得很亂，請大家多包涵。
散文遊記有分濃筆淡筆，這篇好像都偏濃了點，這之間的轉換我還在練習，但其實有時候也在想，這畢竟是我的日記，也不管那麼多了，不想忘記的通通還是會被寫下來，但就怕苦了讀者了XD
總之，謝謝有閱讀到這裡的人，最近做完好多份報告，比較閒了才能發文，以後應該也會這麼不定時XD請大家多多指教。
噢，附帶一提，標題是朋友提議的，希望布蘭登不要吉我XD 我沒看過這部，但我想推薦他的《王者之路》，撐過前面後就超好看，最近即將購入他的短篇合集《軍團》，有機會再來擴充我的讀書心得欄目好了，時間真的不夠用啊www
附圖幾張沒用到的，主要是去西峰時照的，玉山箭竹草原，因為風剪讓這裡的玉山箭竹特別矮小，就成了這樣的美景。
北峰路上望主峰
最後來一張兩年前從北峰眺望主峰的畫面，我有在裡面喔，嘛，反正從這裡也看不出來我是誰www
以上～
創作內容
山岳上的迷霧之子
長腳的魚-山野雜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