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月中旬又過了一些時候,半夜細讀久未拿在手上的芥川龍之介短篇集,一邊思索著自己的出路。
其實已近月底,在這沒有三十日的月份,時間似乎走得特別倉促。心中按捺不住寂寞以及心繫現實當中許多雜事,半刻不得閒,卻又閒得發慌,萬事萬物幾乎與我無關卻又與我息息相關。不知是否因自以為是或是夜夜噩夢所致,總覺得連自己也與自己作對去了。
就我這年齡的青年而言,能找到對「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有所感觸的筆友還算多見,雖不盡然能以話語或文字敘述內心所想,但就年齡階層卡死在剛踏入社會之初以降至青年逐漸面臨社會化所體悟的社會習性上的骯髒、磨難,要不對社會懷抱怨恨、對自身存在感到卑屈,這並不大容易。
時至今日,我仍不把將社會萬事看作是習以為常並且應當忍受的人視作樂觀的人。真正的樂觀我認為是將生活態度拉低至如太宰治《維榮之妻》的佐知那般指責那個對社會懷抱憤慨的丈夫說的:「別人說你是衣冠禽獸又如何?我們啊,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這是否是對世故看淡的最終結果,對於身處於這年齡層的我而言,仍不得而知。我對於萬物的評析仍不夠透徹,雖說我們不必真的去透析「萬物」,但凡舉身邊所見的人際、工作,甚至於古代先賢,即便熟識,但也不見得能說得出一番道理。如我常提及的太宰治,至今也不敢說是懂了,即便想起數年間每個熬夜苦讀他的史料以及嘗試從網路上他人的隻字片語並加以理解從中取捨,仍不敢自稱是讀懂太宰治了。
要懂一個人,哪怕一輩子只懂這一個,那該是多麼艱難的一回事?
恐怕自己也是如此。只怕自己也讀不懂自己,從他人角度建構的自己並不精確,而自己向內探索的道路又是曲折迂迴。身處於個人主義,幾乎人人都以自己的角度向外延伸的世道,恐怕這是我們生而為人,更是身而為人所應當承受的寂寞。
初次接觸那個時代的文學是從何開始,至今最鮮明的記憶應當是高中時期所閱讀芥川龍之介的《蜘蛛之絲》,雖然這並非是使我印象深刻的短篇,那年也並未以芥川這樣的作家為榜樣,只依稀記得故事裡的大盜也因生前不忍殺死一隻蜘蛛而得到佛祖憐憫,以蜘蛛之絲垂下地獄助其脫離苦海,但最終仍因大盜為了不讓這條通往極樂世界的絲線被人佔據而阻礙自己逃離的目的,將其他同在地獄受苦的罪人趕走,這條因大盜一念之恩垂下的絲線,最後也因其一念之惡而應聲斷裂,又墮入原先受苦的地獄當中。
至今,芥川龍之介應當是日本該時期作家當中,台灣最為知名的一位。其被稱之為短篇小說之神,我女友在讀了芥川的文學之後也覺得寫得不錯。
芥川龍之介此生雖飽受胃腸病、痔瘡、神經衰弱、失眠症、幻覺等疾病所苦,但其某些作品仍有著人性的光輝以及宗教性的救贖在裡頭。如其作品《南京的基督》便是一例,有位名叫宋金花的十五歲少女,住在南京,信仰天主教。然而,為了養活自己與父親,只得去依靠自己的外貌去當妓女。
但她與周遭的妓女不同的是,當地的人少有能與她相比的溫柔善良,不說謊亦不任性,總是帶著愉悅的微笑......倘若有個客人給她多於約定數目的金錢,便會讓父親喝上他愛喝的酒,而這也成為了少女的樂趣之一。這樣善良的少女除了因其天性所致,更重要的便是母親所傳遞給她的信仰。
然而,之後卻因此罹患了當時是不治之症的梅毒。同行見此便設法提出各種建議,最終,有人建議她只要將梅毒傳染給客人,便能得到康復。在她用了傳染給他人這個手段之外的方法仍不見好轉的此刻,她獨自跪在懸掛於牆面上的十字架前禱告:
「在天國的基督啊,我為了讓父親有口飯吃,才做這種卑賤生意的。不過我工作,除了玷汙自己以外,沒有給誰帶來麻煩。所以,我自己以為即使這樣死去,也一定能上天堂。但是現在的我,如果不把這病傳給客人,就不能再做跟過去同樣的工作了。如果這樣,就算會餓死——雖說是傳給客人的話,這病就會痊癒——我也會決心不和客人同睡一床。不然的話,我就因為自己的幸福而害得無怨無仇的他人落入不幸。但是,不管怎麼說,我是個女子,不知什麼時候會掉進怎樣的誘惑裡去。在天堂的基督啊,請祢保佑,因為我是這樣一個除了祢之外無依無靠的女子。」
從此,無論他人如何規勸,她都毅然拒絕接客,即便熟客光臨,她也只陪伴抽菸聊天罷了,倘若客人喝醉也不順從對方意願,而會告知對方:「我有可怕的病呢。接近我旁邊的話,連您都會被傳染。」
而當客人因著她身染梅毒而漸漸不上門光顧的此刻,她一邊苦惱著經濟狀況,只是待在家中等待梅毒自然好轉,除此之外便每夜與耶穌基督禱告,希望能夠得到救贖來維持父親與自己的生活。
某個夜晚,有個外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那一瞬間燈火猛烈燃燒,身軀像沐浴在火光之中。少女覺得他有些面熟,那外國人看似是來嫖妓的,聽不懂中文,手指了二的數字,意思是指兩塊美金。
少女一邊因為自己的決心而拒絕,一邊猜測對方是否在哪邊見過,但外國人見她不願就範,便用手指往上添加,三隻、四隻、五隻手指不斷增加了金額的數目,最終十隻手指都用上了。
連少女也感到訝異,十塊美金是個巨大的數目,但她仍然不為所動。在這時不知為何,掛在牆面上的十字架突然脫落,掉在石磚上的聲音讓少女起了注意。她趕緊撿了起來,這才發現眼前這名外國人竟與上面刻劃的耶穌如出一轍。
外國人浮現出別有他意的笑容,最終,少女因相信了耶穌而與他交歡,交歡過後而熟睡的少女夢到了自己眼前出現了各式佳餚,而後方出現了方才的外國人,而他頭上還有著光環,他告訴少女:「吃了,妳的病今晚就會好了。」
隔天一早醒來,昨夜的外國人已不見人影,沒留下離別的話語與預先約定好的十塊美金,正當少女覺得被欺騙的時候,竟然發現她的梅毒在這一夜之間完全消失。少女這才相信,昨夜的外國人便是耶穌基督。
然而,隔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某個拜訪過少女的日本旅行家來到少女家中敘舊,聽到了少女的故事,發覺那名外國人是自己認識的人。原來,那名外國人將白嫖了少女的事情拿來炫耀,之後,卻染上了惡性梅毒而導致發狂。旅行家對於整起事件的真相雖然猶豫是否應當告知給少女,但最終還是沒有將此事明說。
少女仍堅信著那名外國人便是耶穌基督,而且告訴旅行家,自己從那次以後再也沒得過病了。
芥川這則短篇我相當喜歡,當然,其他還有如短篇作品《阿銀》等基督教故事,但前面已花相當大的篇幅,故不多加詳述。
芥川龍之介影響我的短篇作品重大,如同太宰治影響我內心世界與文筆風格一般,這兩者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我會推薦剛學習創作的後輩(不過至今仍不敢稱自己為前輩)閱讀芥川的小說。
在我曾與公會成員共同努力製作刊物的時候,我讀到芥川龍之介在大學時期與好友創辦了《新思潮》刊物時,他記錄了這樣的段落:
我悄悄走上松岡所在的二樓,不發出一點腳步聲。來到樓上,拉開第一扇紙拉門,裡頭是由數扇門板圍成的陰暗房間,正中央擺著松岡的床,枕邊有張模樣古怪的一閑張矮桌,上頭胡亂堆疊著稿紙。再仔細一瞧,桌下鋪著舊報紙,報紙上堆著有如小山一般的花生殼。
我立即想起,松岡曾說要寫一部三幕式的戲曲。若是平常的我,一定會說一句「真努力」,在矮桌前坐下來,將他寫好的原稿討來一讀。可惜我現在沒辦法說這句話,因為滿臉鬍渣的松岡正將臉埋在束口枕上,睡得像死人一樣。
我心想繼續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悻悻然地站起身,打算靜悄悄地離開枕邊。就在此時,我偶然撇見松岡的臉,發現他雖然睡得正熟,睫毛之間竟然蓄滿了淚水。再凝神一看,臉頰上也有著淚痕。
我見了松岡這令我大感意外的臉孔,剛才那種說著「真努力」的輕鬆態度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湧起一陣感傷與不安,彷彿我自己也為了寫稿而咬牙苦撐了整晚。
「真是個傻子,何必這麼逞強,寫到邊睡邊哭?要是把身體搞壞了,那還得了?」
我基於對松岡的關懷,想要如此斥責他,但同時我又想褒獎他一句「真虧你能熬過來」。我左思右想,不知不覺自己的眼中也積滿了淚水。
以十分簡短的篇幅描繪出當時的心態,雖是描寫好友的部分,但實際上卻藉由末句的「不知不覺自己的眼中也積滿了淚水」,令讀者會意到原來芥川要說給好友聽的「真虧你能熬過來」,實際上也是對自己說的。想必芥川也對當下的心境多有體悟,以至於能寫出這樣的段落。
想起先前曾有某位老師建議我應當更加廣泛閱讀他國作品,固然日本該時期文學契合我的主體狀態,但仍會造成閱讀方面的偏狹。在這段時間內,我可有好好一讀?有的,然而或許還需要加把勁才得以吸收,否則我是進不去那個狀態的。
該位老師影響我至深,迄今仍是我大學最為偏愛的教師。原因為何,要細談恐怕也不明所以,還是不談罷了。
如今時序轉春,天氣已不大之前那樣的冷了,但空氣還殘留餘冬的氣氛。因著前述提到芥川龍之介的宗教性作品,突然想到威廉哈本在《卡夫卡其人與其作品》中,曾對卡夫卡跟杜思妥也夫斯基做過比較:「杜思妥也夫斯基的一個寓言就是,當人類沒有信仰,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當時我閱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時,也曾在開篇不久後讀到那則與宗教有關,洋溢著母愛的信。那與我同為是大學生以及單親家庭,家中也僅有一名妹妹的信:
「羅佳,你禱告上帝嗎?你是不是還相信創世主和我們的救主的慈悲?我擔心的是,最近所流行的不信宗教的思想有沒有對你發生影響?如果有影響,那我要為你祈禱了。你要記住,我親愛的,還在你的孩提時代,當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你常常坐在我的膝上咿咿呀呀地念禱文,那時我們大家多麼幸福啊!」
宗教的影響該有多麼深遠。這個月初我曾與母親和妹妹前去參拜,那與我周遭青年習性將宮廟看作是斂財以及背後有人靠此維生並累積勢力的眼光,至今仍使我對台灣傳統信仰有著一定程度的排斥,更對人們將虛無、依託式的事物作務實性的利用而感到鄙夷。
遺憾的是,我雖不曾,也從未將自己視為一個虔誠的信徒,可每當踏入寺廟,卻仍雙手合十或舉香祭拜,心中默念祈求上天保佑。這樣的矛盾性是否類似於太宰治鄙夷人們,卻發覺自己也有著人類的劣根性在裡頭,不得而知。但,唯一肯定的是,在我嫌惡其背後物質化的一面同時,又不得不在這世間之外的「某物」上找到歸屬。
就像堅信著人終究得靠自己,卻將希望寄予來世,相信此生作為好人,最終會有個好的結果或投胎到好人家。這是科技發達以及難以解釋的現象得以用科學角度來解釋的現在,不理智的行為。
但我們人越是將自己長此以往堅信的事物所打破,越是感到孤獨,於是越加虔誠地投身在另一個尚未被打破的信仰當中。這是幾乎人人都會有的傾向,我也並不例外。
我相信神,相信宗教,相信耶穌基督和佛教、道教的神,從來不曾否定。即便從未見過祂們拯救過我,但我也仍舊相信,倘若沒有祂們的庇佑,或許我的現況會更加悲慘,但,與其這麼說,實際上我更相信的是,如果並不相信祂們其中之一,我心中某個重心將會頓失依靠。我認為這是我們需要信仰的最大理由。
對基督教多有琢磨的芥川龍之介,曾在其短篇作品《侏儒的話》當中寫道:「所有神的屬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殺。」
永生太過痛苦了,那意味著會在漫長的時間消磨掉自己對於世間的興致,卻找不到解決嫌膩以及對平庸的厭惡的辦法。但這或許是因為祂們為神,到達那樣的境界便不會有幸福與痛苦的緣故。但這兩者都沒有的神,我們是否也能斷定祂們有著這樣的「不幸」?失去這些感情的神明,是否也是空虛的呢?是否也會有想了斷的念頭?
提到這個,基督教對於自殺這回事是十分嚴苛的,什麼時候死只能由上帝來決斷,即便基督教近乎能原諒任何罪人的寬恕使我感到安慰,但自殺在基督教的立場看來幾乎是無法容忍,這樣的嚴峻立場也使我退避三舍。而佛道教對於自殺的立場,皆是同基督教一樣,認為那是大罪,佛教甚至明言會墮入三惡道。
我曾有許多長時間,因為害怕墮入地獄而不敢自殺,還曾有過抱著女友痛哭失聲,說原本我打算尋死的過往。而那無論是由宗教經典以及周遭眾人傳遞與我的,自殺是懦弱且逃避的立場,反倒加深了我對於自身的罪惡感。
但現在不同了。無論是對自殺的罪惡,亦或是宗教方面的恫嚇,他人指責的怯弱、逃避,都已經沒那麼使我感到恐懼。然而,現在的我想要努力活下去,是為了照顧自己所愛,以及幫助任何能因我而幸福的人們。
可這仍然不妨礙我仍時時刻刻對生命所見所感的無奈與厭煩。如同此篇前端所述,我認為幾乎沒有誰是真正樂觀的,只是至今人們(尤其是指還能普通地活著的人們)將社會上的醜陋平庸、日常化了,把這些原先看來令人厭惡的面貌轉變為生活當中的不足為奇,我認為這是能夠活下來並且能平心看待的人所必定擁有的特質,畢竟難以忍受的人會參與抗爭,甚至尋死。
只是我們作為社會當中不突出也不特別的人,如果學不了平心面對,那就得學會忍耐。對於這件事,太宰治於《竹青》短篇一文,透過神女對一名想要尋死的書生做了這樣的忠告:「人的一生,就是在愛恨中痛苦掙扎,沒有人可以遁逃,只能努力忍耐。」並請書生更加熱愛這個俗世,摒棄憂傷,因為我們身為俗人,如果能用不逃避的態度來積極面對世態流變,便會得到上天的恩寵。
這是太宰治中期寫下的作品。那時與家庭關係十分和諧,心態也逐漸明朗化,想必也是因此才得以寫下這篇溫暖並勸誡自己的作品。
然而,每個人承擔壓力的能力有所不同。芥川龍之介、太宰治都有著令人稱羨的背景和才華,也都在死前被譽為大作家。我們應當要指責這樣的人尋死,是不智的嗎?某些煩惱,或許不是他人可以置啄,如同我此刻,光是從床上起身便要猶豫再三,即使已經清醒,卻不想出門,連購買食物、打開房門洗衣都是不得不才會出去的,存在一種機械式以及非必要便不會為之的無奈。
芥川龍之介在二十二歲時發表了自己的出道作《老年》,而太宰治二十七歲左右初次的短篇集叫《晚年》,那時他已經自殺兩次了。芥川與太宰兩者之間存在著共通。而我也曾有過想將今年預計要印刷出版的短篇集稱之為《餘生》,頗有追隨前輩的意味在裡頭,但這並非僅是出於這樣的趣味,還有更加深沉的緣故,在此不便多談。
對此刻的我而言,每一個努力活著的日子,便是我的餘生了。
芥川龍之介三十五歲自殺的時候,人們才得知他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思考死亡這件事。而他的妻子對於他的自殺並未多做責怪,反倒感到欣慰地替芥川龍之介終於能從人世間的痛苦得到解脫而感到慶幸。
我想,也唯有時刻陪伴在他身旁並且理解他的人才會有這樣的體悟。芥川龍之介在遺書上並未明說自己自殺的原因,而是提到自己死後應當會有人幫他找出自殺的動機,如生活困苦、病痛云云,但他則是否決掉了這些理由,而是認為這不是動機的全部,最多只是這條道路上的理由之一。
換句話說,沒有什麼是唯一的理由,而是或許這些都是原因。芥川龍之介提到自己有著對未來「恍惚的不安」,這種不安驅使著自己邁向死亡。遺書內提到:
我們人說到底還是人形獸,和動物一樣本能地怕死,所謂的生活能力說穿了不過是動物性的能力,而我也只是其中一匹的人形獸而已。看看我對食色都已厭倦,我身屬於動物的部份該是漸漸消失了吧。我身處在如冰一般透明清澄、病態般敏感的世界。
我昨天跟一名娼婦一塊聊她的債務問題時,漸漸地越來越覺得「為了活下去而活」實在是人的悲哀,若能滿足於永遠的沉睡,對我們自身來說未嘗不是種和平與幸福。
而我也只是其中一匹的人形獸而已。我會何時對這樣的世間感到難以忍受,自己也無法拿捏個大概。或許在培養平心看待並且忍受一切的心態以前,這些仍會不斷在白晝與黑夜的夢境當中折磨著我。
此刻我對於未來,是否也有著「恍惚的不安」呢。專注於活著並且對世事習以為常的人們,常將此視為青年到成熟之間的成長痛,是成長的過渡時期。然而像我這般的人,我卻對於自己是否能擁有拋卻這種不安的能力感到質疑,恐怕之後無論成長到什麼歲數,看見我沒有脫離這種心態的人們,會給我貼上不成熟、怯弱的標籤吧。
人們總是將自己習以為常的生活態度套用到別人身上,認為他人也應當做得到的。對於想逃避生存下去的人們,眾人也存在著普遍性的鄙夷而不是拯救(即使人類並沒有得去拯救誰的義務,但落井下石的心態是最令我厭煩的)。
人們終究少有對於人的同理心,即便我們能因著那些生活困頓或飽受痛苦的人而感到憐憫甚至於落淚,但卻不允許他們有離開的選擇,連神靈都阻斷了他們的逃亡道路,只為了讓他們在這樣的世間忍受痛苦與不安。
我替神靈的這種嚴苛立場,感到全然的恐懼、不信任與不安。唯一辦法,便是對這樣的神靈祈禱,祈禱祂們能賜給我一條使我不至於尋死的道路,並憐憫我從未想過要加害於人,以及得以將我已近匱乏的心還能替他人做出奉獻而使他人得幸的善良,賜給我一段得以善終的人生。
此刻已活了二十一年又幾個月。從前我總以為我是活不到二十歲的,如今苟活著還算能對周遭的人有些價值,然而有人看到我發這樣的文章,恐怕又會問我的心情為何又感到不幸了吧。但我哪有幸福可言,在客觀上我是幸福且幸運的,可我的心情卻總是只有極差、差、普通可言,即便偶有喜悅降臨,但每天支撐著這樣的心裡,活著已耗盡了我的全力。
對自己擁有的事物並不滿足,應當稱之為貪婪。但對自己擁有眾多,卻仍感到不幸,是否也該被眾人指責呢?
雖然這並不阻礙我仍熱愛那些愛著我的人,想使他們幸福的心境。
突然又想起,這似乎有些迷信,但我對於自身命格中所帶的自刑,仍感到某些注定性的不安,尤其時間持續一生,更加深了我是否有天會想一了百了的念頭。更有了希望在夢境當中死去,或在不知不覺間被人掐死的想法......我沒有力氣寫下去。
淡水此刻,窗外響起了悶雷。好像就快要下雨了。
我想,能使我放棄生命的永遠不會是強大的對手,更不是在遠方恫嚇我的神靈以及在近處指責逃避是怯弱的眾人。而是對生活的未知以及他人習以為常的事物但自己卻厭惡的自己。
要如何一生與之奮戰。
仍是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