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王道

26　王道

「啪、啪、啪。」

零星散亂的掌聲，出自於無非手裡。

「哈哈哈，征服王啊，你果然和我很像——是個無趣的人啊。」

「是嗎？」Rider對著無非微微一笑，調侃道：「朕是不是該說『謬讚了』？」

「不不不。」

無非搖著手指回應：「你應該說『大膽狂徒！竟拿朕與汝相提並論』才對。」

互看一眼，兩人同時爆發出張狂的大笑。

看著狂笑著的Rider，Saber只覺得一陣胸悶。她板著臉，高聲打斷了無非和Rider的對話：「這不是作為王應有的想法！」

「哦？」Rider斜著眼看著神情肅穆的Saber，露出了頗有興致的表情：「那麼，就讓朕聽聽妳心頭的想法吧——騎士王喲。」

Archer的孤冷高傲，Rider的興致盎然，還有無非的難以捉摸。Saber掃視著酒席上其餘三人的表情：各有不同，但都看著她、要聽聽她的「高見」。

——拔出此劍者，即為英格蘭的天命之王。

只要說出來就好。只要把來到這裡的理由說出來就可以了。

於是Saber昂首，高聲向眾人宣布：「我所期盼的……只是拯救我的故鄉。」

閉起眼睛，低下頭顱：「透過向萬能的許願機祈求。」

——我們的王，不懂人心。

然後再次張開雙眼，緩緩說道：「改變，不列顛滅亡的命運……僅此而已。」

就在Saber話語中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時候，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即使是先前Archer那目中無人的誑語、或是Rider那不自量力的理想都能微笑著傾聽的無非，也漸漸歛起了笑容。

輕輕放下酒杯，Rider面無表情地看著Saber：「我說騎士王啊，妳剛才說要改變命運……也就是說，妳打算改變歷史——是這樣嗎？」

「正是。」點點頭。

這毫無疑問正是名為「亞瑟王」的亡國之君，在死後仍堅持追求萬能之釜的原因。

——想要回到最一開始，找到一個比自己更加優秀的王者取代自己拔出選王的石中劍。那樣一來的話，祖國滅亡的命運，肯定就能因此扭轉吧。

「倘若聖杯確實是如此萬能，就一定能實現——就算是奇蹟也無法令其實現的願望。」

「呵，呵呵……」

彷彿終於忍不住似的，Archer從嘴唇流潟出一絲微微的笑聲。

Saber偏過頭怒瞪這名黃金之王。他是在嘲笑我嗎？

「……Saber。」

征服王厚重的嗓音喚回了Saber的注意力。只見他垂著眼角，看不出是喜是悲的雙眸緊緊地盯住Saber：「妳怎麼偏偏……偏偏打算否定自己創造出的歷史呢？」

「正是！有何詫異？有何可笑？」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不希望自己親手創造出的王朝毀滅，希望一個比自己更加賢能的王者來替代無能的自己——這般純粹的願望，有什麼問題？

Saber昂首挺胸，一手按住自己的心臟。對，毫無疑問那是來自於內心的願望。確認了這點的她彷彿渾身都散發著信心地、高聲質問此二人道：「手執寶劍、獻上生命守護的祖國滅亡，為此痛心疾首有什麼奇怪？」

「喂喂，聽見了嗎？Rider。」

Archer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在Saber眼裡看來極盡嘲弄之能事：「這個自稱是『騎士王』的小姑娘偏偏說自己——噗！說自己『把生命獻給了祖國』！哈哈哈……」

「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終於忍受不住了，Saber氣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Archer和Rider。

「身為王者，就該挺身而出，為自己治下的國家繁榮而祈禱……！」

「不，妳錯了。」

並不像Archer那般狂傲的嘲諷，Rider沉著聲否定了Saber的話語：「並非王者對國家獻身，而是國家和人民將自己奉獻給王，不可本末倒置。」

Saber凜然喝道：「那豈不是暴君的統治！」

「正是！正因為我們是暴君，才能成為英雄！但是啊，Saber。若是存在著對自己的統治結果感到後悔的王——」

Rider，用更加強大的意志壓迫著Saber的堅持：「那就是個昏君！比暴君更為低劣！」

「伊斯坎達爾……」

不會的，我的願望不會有錯誤。

相信著這點、或者說只能這麼相信的Saber，反過來對Rider質問：「對你而言，葬送了繼承者、打下的帝國江山也一分為三而終結……對於這樣的結果，你沒有過一點悔恨嗎？」

「——沒有。」

「什……！」

征服王看著她，不像是看著一名英雄，而像是看著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不再凜然相逼，卻也不再有著尊敬。

被一名立下偉大功業、天下聞名的王者那麼看著——僅僅如此，騎士王都感覺到自己受到了無上的羞辱。

「若是朕的決斷，及跟隨著朕的臣下們的生活方式而導致如此結果……那麼毀滅是注定的。」Rider閉上眼睛，長吁了一口氣後又說：「朕會為此悲愴，為此淚流，但絕無後悔之說！」

「更何況妄想去改變！這種愚蠢的行為……」

Rider瞪大如牛鈴般的大眼，胸中的憤怒彷彿能凝成實體，化為了一身沉重的氣勢，一股腦地往Saber身上壓了過來：

「是對朕，以及與朕共同創建那個時代的勇士們的侮辱！」

我的理想，是絕對「正確」的，所以絕不能在此認輸！

Saber咬咬牙，義正詞嚴地怒斥道：「會為毀滅歌功頌德的只有武夫！不想著守護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怎麼行？正確的統治之道、正確的治理之法，這些才是王者的正道！」

「……也就是說，身為王者的妳是『正確』的奴隸了。」

「真是那樣的話也無所謂。為理想獻身才稱得上是王！」

框啷。

放下酒杯的無非，和重拾酒杯的Rider。

彷彿認輸似地重新喝起葡萄酒的Rider，聲音乾澀地令人只感到悲哀：

「如此的生存方式，可稱不上是為『人』啊。」

我和這名暴君是無法共存的。

胸中懷著這般的想法，Saber再一次駁斥道：「為王治國，不可奢望普通人的生存方式。」

這一次Rider只是自顧自地搖著酒杯，不發一語。

「征服王啊，僅憑一己之欲追求聖杯的你是不可能理解的。為了滿足無限膨脹的慾望而成為霸王的你不可能理解——」

「無欲無求的王連擺設都不如！」

噹！被Rider用力摔到地毯上的酒杯。看著那隻杯子，想配合著氣氛維持面無表情的無非終於忍不住抽了抽眉毛：吾靠！那是我的杯子啊！

見對面的Archer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鬱悶得想發火的無非不管他看不看得懂，總之先對他比了個中指。

回到激辯的現場。

「Saber，既然妳說要為理想獻身，那當年妳一定是一位兩袖清風的聖者吧？想必一定高貴得難以接近吧？但是啊，殉教的荊棘之路——試問，何人嚮往？何人會殷切期盼！」

「……」Saber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

亞瑟王不懂人心——猶記得當年，有一位離開亞瑟王宮的騎士曾經這麼說過。現在想想，也許圓桌騎士們都抱有著這種想法。否則也不至於讓莫德雷德登高一呼，就收攏了曾經誓言效忠於自己的騎士們。

開始動搖了的Saber，複雜的眼神投向征服王。

Rider抬頭仰望著天空。或許他覺得只要再看Saber一眼，自己就會忍不住怒火滔天。

「所謂的王啊！應該比誰都要貪婪、比誰都要豪爽、比誰都要易怒，清濁兼具，追求人生的極致！那樣臣下們才會仰慕王者、願跟隨其左右，每位臣民的心中才會燃起『想成為王者』之火！」

「——以騎士道為榮的王啊。確實，妳所推崇的正義與理想，能在一時拯救王國與臣民。可是，除了『被拯救』以外什麼也做不了的人會有何種結局……妳，應該明白的吧。」

——日暮的戰場、散布著殘劍破甲的荒野閃過眼前。

「……你……說什麼……」

——親手洞穿姪子－莫德雷德的長槍，彷彿還握在手中。

Rider看著已經快說不出話來的Saber，冷血地、打出最後一擊：

「你只是拯救了臣下們，並沒有引導他們、沒有展現身為王者的欲望。你拋下了迷失方向的臣民，獨自一人清高著、沉溺於狹隘的美好理想。所以妳並非純正的王者。不過是一個被『捨己救人』的王者形象所束縛的……」

「小·姑·娘而已。」

——在自己一聲令下，與曾經的同伴相互廝殺的騎士們的屍體，出現在眼前。

「我……我……！」

「——Rider喲，你果然很無趣啊。」

無非看著這兩位無論從身形還是理念上都截然不同的「王」。雖然口中說著「無趣」，臉上卻是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

「除了收藏的品味，原來我和你還有其他意見相合的地方啊。」

搶在雙眉微皺的Rider前先開口的，居然會是Archer。只見他露出比無非更加狂妄的、興致盎然的笑容說道：

「比起Rider，本王也覺得現在的Saber更得我心——背負著對她而言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王道』，在痛苦中掙扎的那份苦惱、那份糾結……多麼美麗啊！哈哈哈！」

「你才是啊，吉爾迦美什——人類最古之王、最古之英靈，擁有整個世界的英雄王。」

無非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那明明被道出真名卻似乎毫不意外的神色，既像讚譽、又像嘲諷地說道：「在恩奇都死亡、不老不死之藥被蛇吞掉之後，你所認可的唯我獨尊的『王道』，以永世的孤獨交換而來的力量——那，才是你最有趣的地方吧。」

Servant－Archer，世界上最古老的史詩的主角，最古老而最強大的英靈－「英雄王」吉爾迦美什。這，就是這名黃金之英靈的真名。

「哼——有趣？本王可從未被人這麼說過。」

吉爾迦美什看著無非，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那是，找到合適獵物的喜悅。

「報上名來，雜種。感到榮幸吧！因為你將是本王親手埋葬的獵物之一。」

「被這麼說的話還真是高興不起來呢。」

瞇起眼睛笑著回答，無非緩緩地站起身。

此時此刻，Servant－Saber，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正看著他——穿著黑色大風衣，既不特別魁梧、亦不顯得瘦小的身軀，彷彿是一頭沉睡著的雄獅，正緩緩睜開銳利的獵手的眼睛，又像是一隻蟄伏的毒蛇，正蜷曲著身體要將獵物一擊斃命。

那般古怪的氣氛令Saber屏息。她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已在這柔軟的地毯上動彈不得。

「再次自我介紹吧：Servant－Berserker，其名為『無非』。來自異世界－奧爾柯伯雷諾·悲風大陸的旅行者。」

那男人笑著，冷笑或是嘲弄。

「人稱『聖王』——意即，『神王之末裔』。」